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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老警与老贼


作者:李桂林 布衣,171.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255发表时间:2016-10-12 23:17:21
摘要:习作讲述了一位老警与一名老贼两个孤儿的不同人生以及二者之间侦查与反侦查中相互纠葛的故事。


   就说那一次站内停留着的守车上行车电台被盗吧,老贼是误将电台当半导体收音机偷走的。当时的一部电台还真够立案标准,现场勘查分析是老贼干的,因为列车在车站停留,运转车长离开守车到前边检査车辆,只有十几分钟空档,一般人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是难以撬开守车门上的暗锁的,只有老贼这种贼机灵能干得如此干炼,守车地板上留下的足迹正是老贼常穿的那双军用球鞋印。
   那几天老警和所长换上便衣连续在站区守候,老贼偷的那电台既不能用又换不来钱,等于没有得手。近期一定还会下手。不出所料,客车进站的一瞬间目标出现了,那贼机灵一闪身钻进了列车,老所长立刻从车下钻到列车背面,列车一启动,已经得手的老贼打开车窗,一个鹞子翻身纵身跳下,不料所长呵呵一笑,抓个正着。就地突审,他承认了电台是他偷的,但因玩不了那洋玩艺儿顺便扔进了南头信号机旁边的汾河湾。所长从贼脚上解下一根鞋带,将其双手拇指捆绑在一起,这是传统的临时约束措施。没料到这一招儿却遇上了对手。老警和所长带着他到汾河湾捞赃,民警们一左一右夹着他顺铁路路基行走,恰遇一列货车风驰电掣般呼啸而过,就在车头接近民警的一刹那间,老贼用力一闪身挣脱了民警,一个跟头翻过铁路,所长被闪了个趔趄,清楚地看到那贼在路基翻跟头时,被捆着的双手在路基边青石上一蹭,便自由了。民警无耐地被列车阻隔在这边,当那烦人的哐当声长长地响过之后,对面秃粼粼的青山,像是在向人们诉说这里什么也没发生过。
   其实老贼就躲在对面山腰的草丛里窥视着民警们。老所长知道继续追捕这种对手无异于白费时光,就根据刚才贼的供述自己冒着严寒下水打捞去了。看着“老公家”浑身打着颤一次次钻进水里,嘴里有节奏地冒着白色雾气,那哗哗的流水声和旋转的湍流一时挠得他心烦,他真想跑过去跳进河里,摸起赃物,交给民警,立功赎罪,但他始终没有这个勇气。
   老贼知道畏罪脱逃罪加一等,一时为当晚过夜犯起难来。炼焦场贼们的“公寓”是不敢去了,露宿街头更是束手待毙,因为一发案“老公家”准在公共场所开展地毯式搜索。逃到外地另打天下谈何容易?他是凭本事熬到这个贼份儿上的。可是除了那帮贼们他没有什么社会关系,于是他想起镇上的张寡妇。那一年还是混丐帮的时候自己患了流感,几天不吃不喝躺在炼焦窝里等死,是张寡妇可怜他端来姜汤和饭,救命于危难之中。那一刻他真流下了眼泪,他知道自己在焦炭窝里滚了几天的那副德行,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得到异性的体贴,他真切地体会到一个年轻少妇的善良心底。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终于度过了难关,在苍穹之间再度站立起来了。可是自己没有什么本事,他只能常常把偷铜换来的一些小钱儿偷偷塞进张寡妇的门缝。他在山腰的干草丛中呆到夜幕降临才下得山来,硬着头皮走进张寡妇的家。他站在门前,敲门的手在空中举了许久都难落下,正在犹豫之中,房门闪开一条缝儿,他和她就那样门里门外对视着,这一刻宇宙间万籁俱寂。张寡妇想,这本是一条汉子,如果不是遇到很大的麻烦,不在万般无耐是不会迈出这一步的。她把他让进屋里,可他一进屋就拉灭了灯,这使张寡妇非常反感:“你,你要干啥?”
   “不,我一见亮灯心里就慌!”大凡做了坏事的人都特别畏惧光明。无耐,张寡妇和身躺在床上,他就坐在灯前的小凳上低头烤火,二人无话。
   月亮悄悄爬到西山顶上。张寡妇一觉醒来,他仍是那样木偶式地烤着火,月光下一副低头弯腰的剪影。张寡妇见这人不是那种好色的货色,或许是个有贼胆无色胆儿的主儿,便生出几分怜悯来。“哎,过来躺躺吧!”张寡妇的这句话,使他心里一颤,心跳得比作贼时还凶。他一动没动,头低得埋进了两腿之间。张寡妇想这样坐一夜是很累的,就下床把他拽到床沿坐下,自己也那样坐着,俩人静静地坐着,只有那马蹄闹钟发出嘀哒嘀哒的响声。
   “你得改改,都老大不小的了!”张寡妇说。
   “噢!”贼说。
   “你干点正事肯定能行!”
   “噢!”
   他身上有些发抖,张寡妇也感到了凉意,就从床上拉过那件小衣服给他披上。不知怎么,她给他披衣服时,一只手在他肩膀上停留了片刻,他颤抖得就越厉害了。
   “笃笃笃”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贼一激灵,张寡妇的手闪电般缩了回来,顺势跳下床“谁!”
   “派出所查户口的。”是所长,那年头派出所深更半夜清查是常有的事。张寡妇去开门,回头朝屋顶天花板上一指,那顶棚上的黑洞便进入了贼的视线,他纵身一跃便鼠般消失在房顶上的黑洞里。
   当所长带人进门见到张寡妇时她只是低头不语,所长环顾一下四周心里便明白了几分,不知怎么他转向随从的那个青年民警一挥手,竟离开张家消失在夜幕之中。
   后来老警调回了公安处机关工作,有关老贼的工作就交由所长和那个青年民警继续经营了。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终于有一次老贼窜上列车软包席盗窃了科技人员的手携式电脑,其中储存有国家尖端机密,被公安机关立专案侦查,贼被捕后被判有期徒刑10年。老所长四十八岁那年老伴去世,又当爹又当妈把女儿珍珍拉扯得上了学,父女相依为命,生活倒也平静。可自己偏偏患上了严重的胃病,在基层摸爬滚打的无规律生活确实不适应了,组织就照顾他提前退居二线了,还给他们父女在公安处所在地分到一套别人换下来的一厅一卧的旧宿舍。可是老所长并不很习惯城市生活,他觉得城市人很世俗,不像小镇上的人真实。他每天到铁路小学接送女儿上下学,但从不骑单车,他喜欢安步当车式的那种消遣。他不会钓鱼挫麻,也不养花喂鱼,更不喜欢跳舞唱卡拉Ok,与世俗圈、娱乐圈都不搭界,在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或者说压跟儿就没引人注意的地方生存着。他每天的唯一娱乐就是给女儿做饭,然后再接送女儿上下学,再然后就是主动到铁路站区义务维护秩序,过着单调乏味的生活。有时他想起老贼,觉得他大半生都怪可怜的,一个星期天他把女儿安排到文化宫学画,自己背着女儿到劳改农场看望老贼,在会见室老贼见到他激动地抱头痛哭,他劝道:“快到期啦,刑满后一定重新做人,或许我能给你想点办法。”后来一有时间他就背着女儿去看老贼,他觉得他和老贼在某些方面还有话说。他俩都是举目无亲的孤独者。
   时光如梭,不觉又是一个桃红柳绿的春天,五月的午后,太阳懒洋洋地照在这个中等城市的站前广场,几个旅客围着假山和喷水池用餐、洗漱。这是老所长常来的地方,他已习惯了那种自由的徒步行走。
   广场出口处的那几辆接客三轮车主,分别靠在各自的座背上打盹。中间那辆新车的车主便是老贼,他刑满释放后曾约老所长找过老警,开始以收破烂为生,后来攒钱购买了这辆人力载客三轮车,在附近租住了一间破民房。老警通过车站派出所找关系给他办理了营业执照,便在火车站干起了拉客运货的生意。老所长抬手看看表,距送孩子的时间还有半点钟,便转身跨上老贼的三轮车小憩。三轮车微微一颤,老贼睁开惺松睡眼,掏出两支香烟分别点燃:“胃又疼?”便骑上车向老所长小区那边蹬去。所长未置可否,坐在后座上吐着烟雾,一副懊丧的神情。他看着老贼弯腰蹬车已颇费力气,花白的头发淌着汗珠,面部的皱纹刀刻似地写着逝去的风风雨雨,他一时感慨万千,看来生活的磨难能使人过早地苍老,如果老贼生在另一种家庭,凭他的智商一定会大有作为,像他这样的年龄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可是人生和历史都不承认任何假设,人只能面对现实。车在小区门前停下,所长下车径直向家里走去,老贼调转车头返回车站,俩人没有任何客套。
   晚饭后,所长将女儿送到学校上晚自习,锅碗瓢勺胡乱摆在小桌上,便靠在床上独自看着那台14寸的小彩电。老贼敲开门,提着几个小菜和一瓶二锅头过来解闷儿。所长本不能喝酒,但今天心情尚好,二人便推杯换盏起来。
   “我看你该找个老伴。”老贼一仰脖喝下一杯。
   “哎!”所长摇摇头端起杯抿了一点儿。所长对老贼说,他把女儿拉扯高中毕业,如果女儿考不上大学自己就让女儿顶班当铁路工人(这是当时的铁路政策),然后自己在郊区承包一块土地种菜。老贼赞成,说:“我在劳改所管理过几年花房,咱们可以合伙经营花卉。”这一晚俩人很惬意,直到九点钟所长去接女儿,老贼才一晃三摇回到自己的小屋和身而睡。
   老所长在学校门口等着女儿,见珍珍头上的蝴蝶结一跳一跃地从教室飞出来,直扑向自己怀里:“爸爸,报告你个好消息,听同学们说市医院来了个北京胃病专家,星期一坐诊,你去查查吧!”所长已有几份酒意,对女儿这唯一亲人的关心,感到非常兴奋,他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眼里浸着泪花。
   珍珍向所长报告的信息,老贼也听说了。周一上午,他在路上截住所长,执意拉着所长到市医院作了全面检査,诊断结果:胃癌。所长显得很平静,只对老贼说一定要对女儿保密,为此坚决不住医院,这使老贼左右为难,老贼的情绪一落千丈。
   从此,老贼肩负起接送珍珍的任务,他常常在路上教育珍珍,爸爸身体不好要懂事多替爸爸干些家务。珍珍确实很懂事,主动担负起大半家务。所长仍然坚持外出锻炼,买菜做饭做家务。直到有一天他大口吐血昏倒,人们才强行把他送进医院。
   老所长平静地躺在病床上,老贼和珍珍不分昼夜地轮番伺奉。这是一个星期天,所长感到比往常神志清晰,就把老贼和珍珍都叫到医院,他想吃一些东西,老贼给他切开水果,一勺勺喂进嘴里。后来所长摆摆手。
   一群乌鸦掠过病房上空,留下几声凄惨的叫声,老贼有些异样的感觉,所长却仍把笑意泻在脸上,他说今天身上很舒适,他目视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蓝天。许久许久,他才把目光收回到室内,环视着墙壁、被褥、家具,皆是白色。他觉得室内的洁白与那阳光、蓝天形成一种反差,人初始从这洁白的世界来到人间,然后去沐浴阳光,在蓝天下奋斗,再返回这洁白的世界,轻轻松松地向那蓝蓝的天空升腾。人生不过如此,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自然界的法则嘛。同样人生不过也像花开花落一样,死也不是什么十分可怕的事情。人要勇敢地生,也要淡然地死,尤其是该死的时候要平静地面对。他这才对人为什么哭叫着来到这个世界,而到最后又微笑着离开这个世界似乎有了新的理解。他想生老病死本来是自然规律,所以人老了要老的尊严、老的自然、老的体面。同样,人死也要死的尊严、死的自然、死的体面。反正他想了许多许多。他甚至看到逝去的妻子在天花板上微笑着向他招手。
   忽然,他心里一重,觉得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交待。他缓缓伸出两只手,一手拉住女儿说:“珍珍,我一生的积蓄我都存在了你的名下,你要好好上学,将来谋个差事,听你贼娃叔的话。”珍珍惊异地看着爸爸。老所长叹口气,用另一只手拉住老贼:“你该把张寡妇接过来,在车站摆个摊儿,我看她人品挺好,珍珍就拜托给你们了!”所长松了口气,似完成了多年的夙愿,心中十分坦然,就像这洁白的世界一样。然后微微闭上眼睛,慢慢松开双手,轻轻松松地向天花板上飘然而去。女儿跑到走廊失声痛哭,老贼坐在床沿一动不动,两行老泪顺着他的面颊流淌下来。
   秋风吹拂着小屋的窗棂,挠得老贼心里乱糟糟的。大地本是收获的季节,人们充满了对生活的希望,他却总感百无聊赖,老所长的去世像是失去了生活的靠山。他点燃一支香烟靠在床上,深深吸吮着,烟雾就在小房子里袅袅升腾。他想起所长弥留之际的话,他已把珍珍住校的事宜安排妥当,他决定到阔别多年的小镇去看看。
   车上旅客不多,铁路部门的术语叫客流“虚糜”。老贼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悠然产生一种迫切想见小镇的感觉。他与火车这东西打够了交道,但真正的旅行生活却不是很多的。他站起身走进洗脸间,镜子里就映出一张惆怅的脸庞和蓬乱花发的造形。他突然觉得人是在某一天忽然变得苍老的。张寡妇也是年过半百之人了,她一直与寂莫为伴?老贼叹口气,怎么也想不明白人生的真谛。其实,使老贼没有想到的是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祖国大江南北的时候,也给这个矿区小镇带来了巨变:火车站早已翻新,十几辆豪华出租车停在站前广场,通往汾河桥的小土路变成了繁华的车站街,两侧楼房鳞次栉比,临街摊位琳琅满目。汾河对面的“矿区宾馆”耸立街旁,歌舞厅、桑拿浴、美发厅之类的现代生活休闲设施敢与城市比美。老贼一下车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广场北侧的二层小楼,白色瓷砖贴面,大门上镶着蓝色盾牌和国徽,大门上挂着:“河湾镇车站公安派出所”的规范标识。他站在大门上望着院里几个年轻民警在沙袋上练拳,他想如果现在再和他们较量自己肯定不是对手了。老贼见那排铁路宿舍的平房已变成高楼大厦,心中有些茫然,他就先在广场一角的茶摊儿上坐下来。
   卖茶老汉是车站的退休工人,寒喧中便认出了老贼。老汉说那帮贼都改好啦,还有的干了个体户,当了经理,大部分在炼焦场当合同工。张寡妇也在矿区食堂当了会计,有人给她介绍老伴她就摇摇头,自己住着两居室的宿舍,整天忙着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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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都说警察和贼人是天敌,但这篇老警和老贼的故事,展现了警察的铁腕柔情,贼人的盗亦有道。文中的老警和老贼与张寡妇,皆有着或深或浅的情分;老所长和老贼,更是于相互较量中,相互温暖——一个改邪归正,一个临终托孤。此篇语言流畅,让人们对警察这个职业有了更深的了解,也更让人相信浪子回头金不换。拜读、欣赏。【编辑:风飞沙】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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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风飞沙        2016-10-12 23:18:15
  感谢作者对短篇的支持,祝笔健身康!
2 楼        文友:李桂林        2016-10-13 07:31:51
  谢谢风飞沙老师的辛苦编缉和精准点评,学习老师夜以继日的工作作风和认真执着的精神状态!
3 楼        文友:王友明        2016-10-13 07:54:24
  很好的一篇文章,反映了人民警察为人民的高尚情怀。文笔流畅,情感丰富,是篇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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