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他来到张寡妇宿舍。这一次他没有犹豫，果断地敲开她的门。张寡妇戴着老花眼镜打量了他半天：“你是……”老贼似这屋里的主人，径直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
　　 “我是贼娃!”便低头抽烟。
　　 张寡妇长出一口气，摘掉眼镜坐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她人很精神，头发刚烫过显得比老贼年轻。“听说你在城里混事，怎么想起来这儿啦！”张寡妇倒杯茶递给老贼，老贼就把他和所长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给张寡妇听。
　　 这一夜张寡妇失眠了。她的内心斗争很激烈，“与老贼结婚？”她摇摇头。可是所长是个大好人啊！真应了那句“好人不长寿，王八活千年”的俗话。她觉得既然所长如此信任自己，就应该替他把珍珍养大，让他在九泉之下瞑目。这几天老贼住在站区招待所，每天考察似的在镇上转来转去，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他不能接走张寡妇，他要把珍珍接到镇上来。于是，他给张寡妇摊了牌。
　　 趁学校放假期间，老贼把珍珍的户口迁回了小镇，在矿中办理了入学手续。老两口把房子作了一番张罗，新买的床、被罩、沙发套什么的都很新潮。珍珍还给挂了一面可以遮住整个墙面的厚窗帘，屋里便散发出一种新房的气息。老两口则把另一房间安排成卧室兼书房的摆设，是珍珍的天地。在珍珍的再三建议和要求下，他们邀请镇上的同事好友，择黄道吉日，摆了几桌宴席，大大方方地举行了婚礼。过去的那几个贼帮儿也主动过来起哄，又是喝交杯酒，又是吻新娘，闹得张寡妇很是尴尬。可是，他们这才体会到这婚礼的神奇作用：年过半百之人居然摆脱了所有的羁绊，丢弃了一切顾虑和束缚，老贼紧紧拥抱了老妻，并大大方方地钻进了同一被筒，老妻也像小猫似的伏在他的怀里，感受对方胴体发出的热量和气息。老贼积攒多年的能量也化作一种激情。但是他和她毕竟不再年轻，他们错过了美好的时光。卿卿我我，一触即发，那是20几岁年轻人的幸福乐园，与他们不再有缘。他将头伏在她的胸脯上，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半天不敢抬起头来，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原来竟是如此的无能。老妻却噗哧一笑：“其实就这么回事儿。”老贼一翻身坐起来点燃一支香烟。
　　 老贼在家闲着难受，就又重操旧业，他在劳改农场管理过花房，就在阳台上建了简易花房，整天忙于养花喂鱼，后来为了消磨时光他就蹬着三轮车上街卖花，买卖居然很红火。他一激灵，劝老伴辞掉了食堂会计的工作，在附近租了一亩土地，办起了花鸟鱼租赁、销售公司，自己当起了小老板。从此，小镇上增添了不少绿色，平添了一道美丽的风景。
　　 所长的祭日正是一个双休日，他们一家三口到所长去世的那个城市把骨灰盒迁移回小镇，在西山坡上与所长的妻子合葬，才算了却了老贼的一番心愿。他们跪在所长坟前，总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感觉：男的女的，死的活的，一生绕了很大很大的圈子，付出很多很多的代价，经历了很多的折磨和期盼，最终却像轮回一样又转到了初始。
　　 他们一家三口过着平静的生活，享受到真正家的温馨。珍珍发奋学习，考上了人民公安大学。那一年清明节，他们全家到老所长夫妇坟上烧纸，坟上长出了一棵很茂盛的长春藤，开出了非常美丽的花朵。
　　 后来老警把这些坊间传说说给老贼听，老贼低头不语也不置可否。许久他才“哈哈”一笑说：“你也知道张寡妇？”他往前凑凑咬住老警的耳朵诡秘地说：“张寡妇早死了，珍珍是公安保送上的大学。我从大狱出来后卖掉了家里父亲留下的老房子，那时的生活百无聊赖，自己也没少去歌厅泡妞儿，竟在无意中打听到我先前和张寡妇私生的那个女儿沦为歌厅小姐，后来我就挨个歌厅寻找，终于找到了她，现在她在超市打工，我们父女相依为命，日子倒也算过得安逸。”他还特意告诉老警说他也养了一只和老警养的那只一样被人们称作“八哥”的小狗。说这番话的时候，他显得是那样的不以为然，却使老警听得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