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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梧桐】无限空间(小说)


作者:甲申之变 进士,7071.0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723发表时间:2016-10-21 10:56:09


   崔度的眼角开伤,留下一绺长长的血。他的黑色长衫如同断裂的蝙蝠一般被撕扯溃烂,被架在石牛柱上的身体呈一个“大”字型,四肢由于被铁链的力量捆绑和鞭笞所致,以致皮肤上没有一块好肉。崔度乜斜着抬头望眼,却见一束沉重而迅疾的日光折射而出,辣得他垂落而泣。
   “杀了他!杀了他!”铁匠第一个冲上来,向着低头的崔度就是两个耳光。
   每一个人都在放肆地笑,他们的眼球是红色的,和太阳一样的红色。据说在雨季时代,他们的先祖的眼球和雨水一样透明无色。像正常人一样的黑色眼球,似乎成了一种不正常。而崔度看不到自己的眼睛,或许他死的时候可以看到。
   “牛村长……牛村长……”崔度的声音几乎是低沉而无力的,他向着正在面前盘坐如石的牛村长求助。
   牛村长的独眼依然沉静,他有些不谙世事,这个村子里唯一的老好人仿佛变成了一尊佛像,变得飘渺而不知。他是村长,是这个魔方村唯一的掌事,但在这个节骨眼,他仿佛置若罔闻。
   一段时间之后,牛村长睁开唯一的眼睛,平静如水的眼睛。他的影子冗长,被日光折射出一道像回廊一样冗长的影子,象征了所谓的权力。他的样子是继续沉静的,他用极慢的身子靠近崔度的面前,所有人也停止了正准备弑杀的动作,包括正举起钝刀准备砍头的暴戾的铁匠。
   “杀了他。”牛村长启开暗弱气息,这句话,温柔和平稳。
   崔度终于仰头,狂笑。他的视线开始出现一丛模模糊糊的幻象,所有人正如洪水席卷自己的恐惧,所有人又如一群饥渴的猎豹疯狂掠夺自己的灵魂。他看到一群村民的无数双红色重影的海洋,一瞬一瞬,一条一条,蔓延开来,仿佛看到了漫无边际的死亡。当然,在这个时候,他仿佛瞥到了一滴残存的黑色,让自己萌动了活下去不被复活的想法。
   那是少女寡妇的眼睛,崔度看到了她的别与常人的干净的眼睛,在血色的热浪里漂浮。可这个安静的波澜只出现了短短的几秒,俶然间,崔度失去了知觉。
   醒来,半分日光,半分空寂。斜阳依旧冷漠,虽热忱,植入心底却冰封异常。不知为何,刚才的疯癫与狂躁全然褪去,崔度的面前已然没有一个人,除了一个少女模样的寡妇用一双勾人心魄的眼神注视着他,让他觉出一丝从晦暗深处泛起的希望。这是一个用怎样来形容的女子?杏眼、朱唇、美人痣,还有那一抹解开冰冷世界的迷人的倩笑,褪散了云烟和风尘,让人以为是个不食烟火的仙子。崔度用受伤的迷离的眼睛看着她,飘忽不定地看着她,局促不安地看着她,分明不再是注视。
   “放心吧,他们走了。”寡妇在崔度的面前。说完,递上一纸素丽而幽香的手绢,轻柔地擦拭着崔度脸上血色模糊的伤口。
   “他们……哎呦。”崔度因为疼痛的关系,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他们都走了?牛村长呢?”
   “他们都睡觉去了。”寡妇的语言很轻,轻得宛若一阵风。她的酒窝里藏着一滴被人遗忘的微笑,在一颗美人痣的映衬下更显得动人万分。
   “睡觉?”崔度的手背手心被绑了许久,却失去了挣扎的动作,在满脸狐疑的错愕中,他仿佛嗅到了一丝淡淡的酸楚味。
   睡觉和享乐,大抵是因为日光被短暂遮住和分开的一种孤独作息。魔方村的所有人均是诡异的,他们会吃人和嗜血,也会懂得博爱一群失散的妓女来迷失自己。但当他们学会用杀人来消磨时光的时候,谁都愿意付之一切。
   寡妇替崔度解开了手链和脚链,石牛柱子底下,悉数成了骷髅的尸体大抵化为灰烬,唯剩一堆黑色的尘烟四处飘散,宛若黑色的乌鹊羽毛在空灵的四周游荡。它们是灵魂的寄托物和再生物,死去和活着均是一场多变的诅咒罢了。寡妇没有费折多大的力气,只是无端觉得这是一次突变而摄人心魄的拯救,崔度既不是豪迈的英雄,也不是权威的上帝,而寡妇似乎因为早年的婚嫁而死去丈夫成为一个被魔方村遗弃的女人。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和常人迥然不同的黑色,也印证了早已被荒落的、却始终没有被污染的人情世故,让她多了份澄澈与清雅。
   崔度窘迫地道了声分别。崔度想离开魔方村。崔度突兀地想紧握寡妇的手心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而,在一个转身之际,两人曾经相隔一个眼神的距离已经成了迢递的荒漠。在看到的时候,寡妇的身影只有一粒美人痣那样大小。
   崔度想呼喊她的名字,却戛然而止。因为他根本不认识她,何止能叫得出她的名字。
   “我会找到水源的!”崔度喊破寰宇一般,喑哑而沧桑的喉咙被风沙卷住。至于少女寡妇会在哪一年哪一天哪一个世纪与自己再次邂逅,或许早已不在阳季的时候。
   崔度记得美人痣,铭记美人痣一样的微笑。
   崔度在当日揣上属于自己的风水师的镜子。趁万籁俱寂,架上一件亚麻粗布衣裳就出走。他手里没有地图和坐标,只是无端地觉得走到哪就是哪,奔跑到世界尽头的犄角,绕了一个弯头,依然是一条悠长而悠长的看不到尽头的轨迹。就像一颗永远不知怠倦的沉默日昀,谁都在任何一个地方躲避它,睁开眼睛,却一直在它的身边。漫长的几个世纪的预言,即时等到雨季的时候才如蒙大赦,可雨季太过长久,又会无助地思念起阳季来了。对于那些贪婪的过客来说,匆匆太短,却不懂得珍惜。
   崔度依稀记得四方镜子里可以折射时间和空间的影像,所以他端坐在一块狼藉不堪的破碎石上边凝视了起来。不过,镜子里完全没有什么,只是白而空和空而白的一条条迂回曲径,就像崔度圪蹴的一处未知莫名的地点,也是深邃得不见源头,或许,镜子外和镜子里一模一样,都是迷幻的路。
   四方铜镜上的锡箔已有些陈旧,但还是完好无损。明色调的坑坑洼洼镜框和蜡黄的老妇人的皮肤一样,如同看透了各色凹凸不平的人和事,自然像撩不起丝毫悸动的感官一样折不动一点星光。只见镜子里长着一株暗绿色的仙人掌,沿着崎岖却又平坦的路段,恬静却又孤独地注视着周遭的苍茫与空白。的确,四周自然是空荡荡的,没有人,没有鸟,没有一道哀伤的车辙印记,倒是唯有一双残存风干的脚印,也是崔度自己留下的。崔度也犹如一株正在枯萎的仙人掌一样,茫然而索然地孤芳自赏。他微微地瞥开一道冷笑,把镜子的正面藏掖在亚麻衣裳的槖袋深处,盯着一张昏黄无际的天空和同样昏黄无际的天空下的里巷,默默向前徘徊。
   一如既往的闷热天气笼罩在四处,对于这场别离,时间久了,崔度全然是忐忑上身。毕竟,这里没有了时间,也没有植物。干瘦的病恹恹的暗黄色调,简直摄人心魄般恐惧。
   里巷是一条女人子宫一样不见光底的里巷,走在中间位置,依然是中间位置。每走一步,崔度都在期冀着能看到头和尾的模样,也就是像初生婴儿一般窥探到新世界的一丝兴奋感。诚然,这是美好的愿望,但现实依然混混沌沌。脚印贴合着地面上斑斑驳驳的碎石坑,能听出一股脆生生的断裂焚焦的味道。崔度始终幻想着能碰到一点不怎么多舛的现象,镜子里面是怪谈也就罢了,镜子外的浮生神怪却也常常充斥在发出呜呜咽咽的泣诉声周围,似乎是一个遭遗弃的嫠妇在幽怨着。
   崔度听到了什么,除了自己之外的第二个人的哭泣。女人,年轻的女人,很近的距离。
   从一个明暗不定的巷子里出现的女人,其实显得突兀了些。崔度用细碎的脚步在传出的方向间挪动,警觉之于,往衣裳之间反复抠摩镜子的凹凸纹线。倏然间,崔度的眼神从紧锁不安到舒张放松的转变,但透出另一种带着娇羞的恐惧在殷红色倾注的脸孔里回溯。因为面前的女人只穿着一件松垮的上衣,掩上一张折损的布头,还露出两颗半掩不住的乳房的轮廓。女人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凌乱的头发在满身滴汗的拳头中折腾。她正在饱受疼痛的关口生下一个女婴,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企图把一个沉闷而多病的夏天撕碎。
   啼哭声,一声干净而清澈的声音。从血淋淋的母体中剪断,从降落的第一个时间,是模糊的第八十个世纪的最浪漫的一个日头,等这个日头消逝,不外乎又贴合了一张陈旧而陈腐的标签。崔度睁开眼的时候,女人的脸色从惨白色恢复到粘带一丝血色的样子。女人清纯的轮廓下装饰着一双水灵动人的眼睛,像一汪被无数人争夺的清泉似的,在日光的对影下闪烁不止。
   女人是一个妓女,和外表不符的圣洁的妓女。在生完孩子大出血的几分钟之后,终于擦完了在脸上的胭脂粉。她在临死之前都没有说过一句祈求崔度的话,只是以一副较好的容颜轮回一次别离与重生的劫渡。崔度抱起女人没有冷却的体温中的女婴,看到女婴含着嘴露出一撇无邪的微笑的时候,崔度的疲态尽显的脸色也挤出一丝酸楚的微笑。
   “不要待在这个地方了。”崔度对着女婴的嘴角轻声呢喃,看着婴儿眼角上一颗温婉楚楚的泪痣,留下一滴干涩的眼泪。
   这是崔度身体里流出的第一滴水。在魔方村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人落过泪了。
   崔度替女人盖上一件衣服,一件亚麻粗布衣裳,等于盖住了风尘和云烟。崔度为女人穿上了最后一件衣服,用风水师特有的一点灵感,念祷了简洁的一句咒语,为女人超度亡魂。同时,崔度用牙齿撕咬了衣裳一角,替孩子包裹了一下,裹上了一层别与阳光的温暖。
   “离开这个世界,和不离开这个世界,希望常在。”崔度默默地了然。
   悠长的里巷里面,一株仙人掌从枯萎的颜色过渡到一层绿色,犹如被注入了新鲜血液一样获得了生命的馈赠。此间,崔度抱着没有啼哭的孩子,面色已然褪去了凝重,像一个小孩一样嗤笑不止,对着长天一色的空间,傻傻地不能自已。他想到女婴曾是寡妇的影子,或许在报答一种合乎前世今生一样的宿命。他从死去的妓女身上看到了过去不曾有过的清雅,像抛去历史一样抛弃了深不可测的偏见。这个沉闷的时间点,崔度的镜子似乎在蠢蠢欲动,在他别着的腰间如同爆裂之前的前兆一般扑腾不止。
   崔度没有放下手中襁褓的孩子,却从镜子中看到了一群同样带着幽怨的孩子的灵魂在呜咽游荡。按照诺查丹玛斯在《诸世纪》里面写就的理论,那是女婴出生之前所有的被流产而死的婴儿的尸体在漂浮,因为他们的灵魂得不到栖息安枕,终日在一个角落彷徨。他们犹如一只只黑色的蠹虫一样从镜子里穿出,继而绕过崔度的身体,对着被遮盖的女人的尸体就是一阵疯狂无休止的叮咬。
   “变了……世界的棱角再一次……再一次从一个急促的空间里骤变……”崔度的声音转变地断续,他不甘相信这样一个事实。即使一个妓女为前世付出了多少荒谬的代价,在死亡的后世里面,灵魂得到安眠才是一种福祉。当死去和活着等同身受之后,大抵再一次复活会变得和前生活着的命数一模一样。这个时候,崔度睁大了眼睛,再也合不上,被日光照射地沁满血丝之后,什么也看不见。
   昏黄色的里巷,已经被诅咒了。里巷只剩下一个人的间歇,一道容得下一个人彳亍的罅隙里,再也找寻不到容得下幸福的半点残羹念头。诚然,崔度有了一种关乎死的念头,所以,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他已经沉迷不醒。
   等崔度再一次清晰地看见另一个空间的时候,他已经回忆不起妓女的只言片段,也再也看不到那个被遗失的女婴在何处苟活残生。妓女还会回到妓女的生活,这样看到的结局,还不如讲记忆杀死。
   崔度居然坐在一节冗长而冗长的车厢里,和里巷一样深邃无尽的车厢里,像是换了时间换了空间一样平淡无奇地转换了角度,崔度再一次感到了对未知的种种恐惧。和之前不同的是,车厢里到处是人,不发一言的、冷漠的人。这里是平静和喧嚣等同的贫瘠世界,所有人各执自己的小天地里,抱着一本用印加文字涂染的天书一样的书本喃喃有词。
   车厢并不是一节一节的,而是连在一起像一条巨长无比的尼罗河,看不见车头,也看不见车尾。崔度的地理方位是列车的中间,即使是疾步几千米,依然在列车的中间。而车窗是封闭式的样子,像是吸附在空气根部一样启不开一丝半毫。崔度望着窗外的暗黄色的浑浊气体,像一颗巨硕的球状体充斥着天空和地面,只有一种辨识度和感官体。走近窗户,看不清外面有几棵树,几个人,几座城墙,几番风景。至于说,外面是一个世界,车厢里当然也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崔度找了一个座位坐下,紧挨着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年轻的男人面相斯文,和车厢里的大多数人一样,长着识别度不高的千篇一律的脸孔。乌润的齐耳短发,架上一副金丝边的金属眼镜,嘴上的一撇八字小胡子,显出一丛诙谐有趣的模样。
   “这是哪个地方?前方何处?”崔度用质疑的口气,转过头拉扯了年轻人的肩部。
   “唐朝。”他似乎语气很坚定。
   “唐朝?在哪个时间?”崔度听到一个陌生的地理方位和时间据点,但怎么也回忆不起是那年那月的事情,“你能说清楚一点吗?”
   “我读到那一页,我就被置放在哪个时代。”言讫,年轻的读书人合上天书的扉页,当崔度侧眼瞥过的一刹那,却注视到《新唐书》的书目。
   “这是一本神奇的书吗?”崔度笑着问道,“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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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无限空间,无限意识。这是一个谜中谜的世界,从小说的一开始,似乎就布置了悬念。崔度是一个风水师,在旁人眼里却是妖言惑众的巫师。魔方村从古至今都是一个生与死的循环的一个小型世界,走在里面,是循环的魔方,走出去,又是一个轮回。作者把读者设想在一个无限循环的构想中,“寻找水源”仅是一个寻梦的可能,至于需不需要水源,在小说中也留下了线索。无论阳季还是雨季,这对于一个孤独的时代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欣赏作者的作品,欢迎赐稿梧桐文苑。【编辑:梧桐文苑】【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61023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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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梧桐文苑        2016-10-21 10:57:44
  厚重的文字,超凡的想象,需要静下心品读的好文
回复1 楼        文友:甲申之变        2017-11-18 23:19:32
  haha~谢谢老师,祝安
2 楼        文友:沣河石子        2016-10-28 16:37:27
  如同,经历一场噩梦,在太阳升起时结束。
大长安文化艺术沙龙会长、长安作家协会副主席
回复2 楼        文友:甲申之变        2016-10-28 21:18:45
  太阳一直升起的噩梦,和永远的阴雨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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