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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梧桐】无限空间(小说)


作者:甲申之变 进士,7071.0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729发表时间:2016-10-21 10:56:09


   “可以。”年轻的读书人说。
   崔度接过略带神秘的厚重的书籍,上面没有可考的名字,只问道一股浓烈的树脂的味道,就让人遐想连篇、忧思悱恻。刚翻开书页,没有清晰的页码,文字更是歪歪斜斜而没有秩序可言,每一段文字均是一种带着戏谑与错落的荒谬感。等崔度再翻回旧页的时候,却只见一整页的无尽的空白。按照读书人的说辞,意味着经过的时间已经过去,再也找寻不到了。崔度默认这种清晰的历史观,但因为无法回看历史,就深觉这是一种多么令人遗憾而深沉的触痛。
   “这是一本史书构成的天书。”年轻的读书人解答,“你现在翻到了黄巢起义的那一页,意味着我们已经开始走向王朝的没落。接下来,唯一能改变现状的即是你把这一陈旧的页码翻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车窗外的暗浊画面开始变得清晰如水,一个个排列纷乱的士兵在长安的城楼下浴血。有的阵亡,身体被长殳刺穿插在地面;有的站在城墙高楼,一脸惆怅地望尽天涯,捋着被剪去的胡頾沉默寡言。而车窗外的另一角,却是一个黄袍加身的黄巢和一个为逃命而脱下黄袍的唐僖宗骑上奔马的双线画面,一个在朝拜,一个在流亡,命运总是在一瞬间转折,至于车厢里的人,谁都很平静地抬过一眼,继续躲进只属于自己的世界。
   “就是这样神奇吗?”崔度瞪大了眼睛,没有抬下来的意识,手中却怵然地折向另一张纸。当他们两个开始嗅到烟火脂粉等同的味道时,不觉捏着鼻子默默地酸涩了一把。
   “这又是什么?”崔度用几近扭曲的声音回答。
   “这是商女和亡国的时代,我们正处在脂粉堆的迷乱中,又藏匿在战火纷飞的尸骨堆里苟延残喘。”年轻的读书人还没有放下紧捏着鼻子的手指,似乎他用力过紧,以至于指缝里掐出一滴粘带着腥味的血液出来。
   崔度用迅捷的速度阖上书页,按照他自己的话说,这本书即能带来神秘,又能挟来恐惧。
   “太……太让我……窒息了。”崔度的气息紊乱,等到一段时间以后,这才缓过来。他把书本还给读书人,而年轻的读书人只是用平静的眼神继续跳跃在这本令人恐惧的书籍中,畅游、迷离、逃避。这辆列车里面,前前后后坐着的均是低头沉默的读书人,他们的面容一样,他们的世界观也一样,他们戴着的金丝边眼镜和干净整洁的衣衫均是一样。他们在看书,看一样的不同时代的书。正所谓,他们是书中抽离出来的古代人和现代人,至于崔度口中所言的八十世纪,也是一个虚无缥缈完全不可考的年代,谁又能辩证什么。
   崔度顿促并嗫嚅了一下,正准备提起的手指也被压下去的意识阻止下来。他本想说起什么,却因为一种客观的安静所承受的沉闷,让他过分地压抑起来,但自己又无法改变什么。
   “哎,哎。”崔度用刚才的动作打扰了坐在身边的年轻的读书人,“他们和你一样,是在读一样的书吗?”
   “是的,他们和我一样在考取功名。”坐在旁边的读书人没有抬头,只微微动唇,脱口而出。
   “这么说,他们是意志坚定的追逐梦灵的人。正如我一样,为寻找水源而活着。”崔度的眼睛里飘出一点兴奋的余波,看起来,他湮没的并被灼烧的希望因为读书人的梦想重新复燃而起。
   “不,他们和你不一样。你的水源是虚无的被泯灭的思想,而我们是实在的为仕途而沉默的勇士。”
   “为什么?”
   “你渴望水源吗?”
   “当然,我所在的魔方村,已经几个世纪都没有饮到一滴水。为此,太多的风水师命丧风雨坛,太多的无辜的小孩看到残忍的杀戮,当太多的人习惯与此时,因为麻木之心所病变的红眼病永远也不可能痊愈。”崔度的激动之词使得他的牙齿里吐出一颗血滴,“至今,我不想再看到人吃人了。”
   “你悲伤吗?悲伤容易流泪。”读书人合上书目,摸着一撇八字胡,露出一嘴狡黠的笑。
   “我不会为了悲伤而挤出一滴水的,愤怒也很多余。”
   “那你们会死去吗?几个世纪了,你们已经习惯了没有雨季的生活,不还一样潇洒滋润地活着吗?杀人只是为了宣泄权利所附带的暴力快感,至于说什么为了水源的梦想,那是多么可笑的空谈。”言讫,读书人被自己的说辞逗得咯咯嗤笑,而那根别致的八字胡子也跟着蜷曲的方向反复折回。
   崔度被一时语塞地对不出一句话,他的手指紧紧收拢,聚成一个拳头,在不可控的思维下面,他真想一拳下去打烂面前的说风凉话的读书人的眼镜和脑袋。
   “我的朋友,请制止你的躁动吧。”读书人凶了崔度一眼,自然停止了笑靥,转而绕过身体,对着前后所有沉默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读书人群指指点点,“看吧,他们早已是一群死人。考了几千年的名利,什么大理寺、光禄卿、文渊阁……谁都没有染指一官半职,所以你看他们说过话吗。他们自怨自艾地躲在书里面哀伤自怜,祈求能回到书里面的过去做一番春秋大梦。其实呢,他们就只剩一具躯壳而已。”
   视光聚焦在车厢里面的一群孜孜矻矻的读书人里面。按照刚才的年轻的读书人的描述,他们是一群为了名利而不择手段的人。在平静如水的外表下,却是一张背信弃义、买卖荣辱、舍家卖子的伪君子的面容。在读书之前,他们曾经在打牌,也在嫖妓,更在杀人,只是历史被写在书中,被翻过了就再也找不出来而已。不过,等崔度舒出一口沉闷的凉气以后,就已经无端地轻松许多了。
   “那么,你呢?”崔度用手指着前后一动不动只顾着天书里面一堆歪歪斜斜的文字挤眉弄眼的读书人眼睛上戴着的金丝边眼镜,却把自己眼睛瞥到身边的年轻的读书人的书籍上,一脸不屑的嘲讽莫语言表。
   换做他不说话了,长久的沉默和这节车厢一样,不见头尾。
   “你总该下车了,不要影响我的仕途。我已经为乌纱帽死过一次,我要迎娶貌美的京城女子。抛弃妻子并不是我的初衷,我不想在重蹈覆辙了。”年轻的读书人说下这句话之后,和前后所有的读书人一样,再也没有抬起头看一眼。等崔度被一样的座位和人迷乱之后,再也找寻不出和自己对话的读书人在哪个方位里面出现。何年何月,何时何刻,都不曾令崔度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崔度说过,父亲看过镜子里是第八十个世纪,那就是第八十个世纪吧。
   他是从车厢里面趯跃出来的,像一只蚱蜢一样被一个空间遗弃而过渡到另一个空间。事实上,崔度内心的感觉多少没有失真,每一个被设定的时间里,如同躲在一面镜子里分化镜像一般反复循环。今天重复昨天的影子,明天重复今天的影子,如同没有太阳直射的缘故,无法辨别生老病死的现象,似乎每次醒来的第一眼,并非重新开始,而是重新生存抑或重新死亡。读书人习惯把时间假定在24小时,按他的话说,一堆沙子走完,继续捧上一抔泥沙,24个小时依然在循环。而车厢在被里巷幻想成型的那一刻,其实并非因为形状相似而折变,就像一朵正在枯萎的意识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唤醒,结果、开花、孤芳自赏,待雨季一过,继续凋萎而已。
   外面是一簇孤独的世界。黄沙、热风,无垠的沙漠,支撑着地平线上炙热滚滚的烈日。崔度索性把四方铜镜取下挂在脖子上,脱下仅剩的一件汗臭衣服,随手就扔在一边。一瞬间,风卷过一层热浪,破烂衣裳就被掩埋在黄色如海的沙子里。
   “在这个鬼地方,天知道还能找到水源。”崔度踉跄地走了几步,被镜子里反复折射的光昀扑朔地睁不开眼。他跌倒在天地中央的一处黄沙位置,慵懒地想站起来都站不起来。在他的疲惫中,似乎躲在沙漠里,除了沙子就是沙子,按照之前走过的里巷和车厢的前兆,他再也无法企及到曾经迷惘在思念中的那一抹陌生的绿洲了。
   四方铜镜正面朝阳,银色的光线被照射出无数的海市蜃楼。也因为镜子在村民眼里是巫师手中的妖物,能透过光影嗅看时空,先进前卫的东西,总是首先被幻灭撕毁。
   镜子里出现镜像,但那是真的,现实是什么,镜子里就是什么。崔度看到了仙人掌,如饥渴无比的贪婪蛇一般啮噬着仙人掌的茎叶,甚至连根拔起它的冗长无比的根部,继续用夸张无比的咬合力斩断绿色刺状物里面那流动的液体。他啃完叶子,用手抹了一下残留的绿色痕迹,嘴唇上粘附的刺茬把崔度的皴裂皮肤抠出一颗颗微小的血痕。他没有了疼痛感,相反,这是很值得炫耀的感受。
   风沙从有到无,从无到有,都无法改变沙漠的痕迹。据说,沙漠里有很多人的尸体,这些人包括客商、盗贼、政客、细民、崔度……崔度说自己的死亡是迟早的事,在无论是沙漠还是别地,总之,他在寻找水源而悲伤无尽的地方,不会嗅到什么希望的。诚然,就在几分钟之前,他又看到了一群盗马贼握着钢刀和一个孤独的杀手在风沙中搏斗厮杀的画面,而崔度唯一能做的,却是静然地心无旁骛而已。
   几分钟吧,这个时间不准确。但准确的是,盗马贼全死了,而杀手奄奄一息地丝毫不动人恻怜的模样,就躺在崔度的身边。杀手喘着粗气,渴望生的眼睛痴痴地盯着崔度,让崔度深处的虚伪热忱沉渣泛起。
   “醒醒,快醒醒……”声音听起来在远处,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是在眼前。当崔度手心冒汗抠着四方铜镜经历着梦魇的时候,亏得面前的铁匠模样的中年人挣拽着自己的身体把自己唤醒。原来,不是躲在镜子里的崔度在拯救别人,而是镜子外的人在拯救自己。
   “我刚才做了个梦。一个噩梦。”崔度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呛着风沙的沙哑字词。
   “所以,你该忘记这个梦。”中年人的头上戴着斗笠,但丝毫阻止不了汗液涔涔落下。崔度眼睛里曾流露出一点恐惧,便是面前的中年人的面容正是梦中的杀手惨死的模样。因为在梦中,病恹恹的杀手是被崔度杀死的。
   崔度不觉得倒退了一步,这个动作在脚印的赘余下,飞扬出沉沙弥漫的味道。
   “不,你不要误会,我只是一个铁匠。”中年人的嘴角露出一道干净的弧度,似乎他很友好。
   崔度坐在沙子上,才把距离挪近了一些。
   铁匠之后并没有和崔度攀谈过多,只是简短的言语中,两人均有一个寻找水源的清梦。所以,铁匠说要在这里找到绿洲,为此,曾躲过了无数次的追杀。原因很简单,无非就是为了抢夺关于绿洲地理线的图案而已。崔度反正是将信将疑的态度,因为在镜子里面,他曾看到过太多丑陋的空间下被丑陋世界占据的各色灵魂,而镜子外的偌大的世界,无非就是把更丑陋的空间再次放大而已。在为了找到水源的目的里,崔度可以相信所有人,但相信之后,又会无端地升起波谲云诡的疑窦。
   “怎么,你不想跟我一起走吗?”铁匠转过头,把斗笠扣在崔度的头上。他说完就笑了,爽朗的笑,不加复杂的潇洒的笑。
   “会……会的。”崔度回答。
   在沙漠里,在广袤无际的沙漠里,寻找水源是为了生存,能走出沙漠才是目的。只是因为走出沙漠也没有水源补给,才有崔度产生一种自身沙漠的冲动。走了一段路,因为担悸太累,崔度无法继续走下去,他的脚步在漫长的脚印面前宛若一块沉重无比的钢铅似的,想抬起来都无法。索性干脆的,他躺在地面再也不想起来。
   “快站起来,不然你会被沙漠吞殁的。”铁匠突然变得暴戾,狮子一样的暴戾。
   “让我变成白骨好了。”崔度的声音变得柔弱,甚至比不上风沙的力度。
   “你站不起来,是因为你忘记了本源。”铁匠竟然抽出刀子,一束血粼粼的红印在日光的映衬下显得如火般绚丽唯美,“你不想成为我手中的另一个懦夫吗?”
   等崔度站起来的时候,镜子里的画面告诉了自己涉过了第八十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居然可以这么局促,全因为生命才过冗长孤独。他和铁匠就这样在沙漠里吃过无数颗沙子,以至于声音变得无比喑哑,皮肤皲裂暗黄成一块干燥的旱土。他们就像一只没有根的仙人掌一样随处扎根,又随处离开,等到他们真的找到绿洲的时候,兴许就是自己被风沙泯灭到希望的时候。也罢,崔度头顶上的斗笠早已被风干,这块无止境的沙海,看样子是没有尽头的,没有日出和日落的太阳直射,让时间和空间都没落了,谁还会记得原本定下的誓言。
   几个世纪过去了,又忘记了几个世纪前的几个世纪。
   “我看到绿洲了。”铁匠在瘦得只剩皮骨的“那天”兴奋了,他身上脱光的赤裸裸的躯干,简直可以被风吹得散架。他是铁匠,自从崔度认识他以后,铁匠从来没有打过铁。这个时候,铁匠像疯狼一样向着一片噱微的绿色地带奔跑。而崔度也看到了,眯缝着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块迟到的绿荫在四周是沙的荒漠里盛开,像一块干净的圣地。
   “是真的,是真的。我还没死。”崔度在几百年以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句。
   绿洲是一块无数棵仙人掌组成的绿荫,里面有一条湖泊,但很小。对于沙漠来说,这条湖就是一颗晶莹的琥珀。仙人掌是活的仙人掌,他们是开花的仙人掌,被风吹日晒烘烤的灵魂,补给了一条河的轮廓。此时的铁匠,已经把身子扔给了湖泊,他赤裸裸的躯体贪吃着水里的每一滴水,洗净着身体里的每一层泥垢,像一条失落的泥鳅看到希望一样跃起滚落。崔度只是靠近着水畔的位置,捧起水的影子,往自己的脸上扑簌几下,秀出一层柔软的影子。几百年了,崔度第一次品咂到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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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无限空间,无限意识。这是一个谜中谜的世界,从小说的一开始,似乎就布置了悬念。崔度是一个风水师,在旁人眼里却是妖言惑众的巫师。魔方村从古至今都是一个生与死的循环的一个小型世界,走在里面,是循环的魔方,走出去,又是一个轮回。作者把读者设想在一个无限循环的构想中,“寻找水源”仅是一个寻梦的可能,至于需不需要水源,在小说中也留下了线索。无论阳季还是雨季,这对于一个孤独的时代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欣赏作者的作品,欢迎赐稿梧桐文苑。【编辑:梧桐文苑】【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61023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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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梧桐文苑        2016-10-21 10:57:44
  厚重的文字,超凡的想象,需要静下心品读的好文
回复1 楼        文友:甲申之变        2017-11-18 23:19:32
  haha~谢谢老师,祝安
2 楼        文友:沣河石子        2016-10-28 16:37:27
  如同,经历一场噩梦,在太阳升起时结束。
大长安文化艺术沙龙会长、长安作家协会副主席
回复2 楼        文友:甲申之变        2016-10-28 21:18:45
  太阳一直升起的噩梦,和永远的阴雨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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