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安国
是啊,公主对我已经没有半点希望的样子,我一个男人就是在外面彩旗飞扬,回到家是这样的情形又有什么意味?
我能听得见灯烛燃烧的声音。我叹了口气,说道,英雄要取淳于的性命,请动手吧!想我淳于棼,活到这个份上也够了,皇家的女人我一个个都享受过了,我活过了,活过一次了。你杀吧。不过你不要动我的女人。说着我看了看公主。公主这时有点紧张,但似乎不是害怕的样子。她紧张地看着刺客和我,目光蹦来蹦去,匝然有声。她似乎没有保护自己的意识,刚刚被我耕耘过的身体一览无余。刺客用剑指着我,眼光没有闲着,在公主的身上来回辗过了四八三十二次。太惨了,那么好的一片春光,竟然从自家的庭院溢出,被别人享受了个够。
我也很惨,光着身子,像在浴室里一样。这样死去,真是让人不好说。
刺客骂道,狗娘养的,秽乱宫廷,临死前还充好汉。受死吧,你!
刺客骂得义正辞严,但刺客的语气有点弯曲。刺客的剑尖就要捅进我的肚子的时候,公主呻吟了一声。那一声娇滴滴的,还带着点撒娇的味道。刺客的剑就有点迟疑,有点拿捏不稳,我心念一动,挥出拳去,击中刺客的手腕,刺客长剑脱手。我连忙转身取剑,反手一剑,刺向刺客。
刺客痛苦地叫了声,倒地身死。
我感激地看向公主,是公主在最关键的时候救了我。
这时候,我听到殿外有人高叫,驸马爷,有刺客。
是张明远的声音。
我连忙将锦被拉到公主的身上,公主很配合地替自己裹紧,一边催我快穿上衣服。
我一边穿衣一边说,将军请进,刺客已经被我杀了。
张明远就这样又一次出现在我的身边。张明远一进门便对我跪了下来。
张明远的出现让我大为意外。我记得他是一个开豆腐店的。不,他现在应该在另一个国家,也就是在李唐做店小二。进入槐安国后,他也只是镇守边关的大将。他现在出现在修仪宫是让人想不通的。
我心念甫动,便知道事情有点复杂了。我不能多想,至少我得装出没有多想的样子。我现在稍微有点知道什么是政治了。政治是那种你必须多想却必须装出漫不经心很不热衷的东西。
张明远一直跪着,不敢抬头。我卧室里的生活景象让张明远不敢抬头。我得承认,这时候我的卧室是很不像话的,淫荡的空气并没有因为刺客的被杀而消除,相反,刺客横尸当场,让人觉得这里似乎发生了一场情杀。这是很没面子的事。但我不怕。谁也不敢对我有风言风语。因为我是驸马,我老婆是皇帝的女儿。谁敢说皇帝的女儿?谁又敢说皇帝的女婿?
御林军点起了火把,修仪宫的门外光亮如白昼。火把的燃烧的声音我能清清楚楚地听见。
张明远说,驸马爷,让你受惊了,属下该死。
我连忙将张明远拉起来,张将军,休得如此,幸亏你及时赶到,否则淳于一命休矣。请受淳于一拜!
小人不敢!
哎,哪里话,我们是朋友啊!随后,我问张明远,张将军缘何夤夜到此?莫非你已经知道将有刺客行刺?
回大人话,自驸马入宫,我受陛下秘密差遣,回京统领御林军,负责驸马大人的安全警戒。但我的公开身份还是镇守紫榆关的边关大将。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说,明白了。你们退下吧!
是,末将告退!说着,让人抬走刺客的尸体,然后对我抱一抱拳,转身下去了。
张明远走后,我唤来宫女,打扫地上的血迹。
我捡起刺客的宝剑。这是一柄青锋剑,剑身发出的是冷森的光泽,剑身奇重无比。我知道这是一柄名剑,不是普通的人能拥有这种宝剑的。
就在我要将这柄剑收藏起来的时候,我突然注意到了剑柄处刻着一个小小的“段”字,是篆体。
果真是那个姓段的老匹夫派来的杀手。
我没有就寝。
现在有很多问题我得想一想。
我步入后花园,让仆人为我整了一点酒菜。我要喝酒。我要在喝酒的时候想一些事。
首先,我想到了张明远。
他竟然受皇帝秘密差遣,回京统领御林军,负责我驸马大人的安全警戒。但他的公开身份还是镇守紫榆关的边关大将。他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可他平常一点儿不显山露水。做什么事要那么秘密?这就有点令人匪夷所思了。那个刺客是一个高手,干掉我的卫兵一点声息也没有,显然我不是刺客的对手,可是张明远在我性命交关的时候没有出现,等刺客死了,却出现了,这是不是做的一出戏?很有可能这是张明远在与刺客串演的同一出戏。
张明远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很费了我一番思量。我据此判断,他并没有离开过我,从我在书房里读《孟子》时,他就开始跟踪我了。或者说一直在保护我。可他一直在暗处而我却在明处。难道,在我的身上有什么神秘吗?
我只是一介书生,最多,也会一点花拳绣腿,我记得我是在盼着早一点治好便秘并早一点进京的时候,却不知不觉地被张明远带到了这里。我觉得在我的身上,没有什么神神秘秘的。从任何角度看,我都不应该是一个让人注意和极有价值的人。当然,一个人一旦成了驸马,便有价值了。至少有了可资利用的价值。这是可以肯定的,这就是世态。
想到这里,我便突然想要回家。秋闱就快要到了,那可是一件大事,而眼前的浮华极有可能是过眼云烟。现在这一切是那么地不真实,总让人觉得是在梦中。我总是认为,一个男人的价值,不是这么快这么一下子就有的,总得要先有科举的成功才行。而且那种价值才算是一种真正的价值。现在的一切很可疑,天上掉馅饼的事几乎是不可能有的。
我站起身,来回踱了起来。灯笼里的火焰跳了一下,我一惊,不好,又有人来了。
我喝道,谁?
一枝飞镖稳稳地插在桌子上,上面有一封信。
是父亲的信。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地向皇帝叩首,口中高声地长诵万岁万岁万万岁。
段子直也向皇帝叩首,也和我一样口中高声地长诵: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退到班列之首。段子直的样子有点不可一世,一副成功男人的样子。
殿头官高声地喊道:有事出班早启,无事卷帘退朝。
张明远走出班列,拜伏于地,向皇上奏道:昨晚修仪宫有刺客企图谋杀驸马,请皇上查明究竟是何人指使。
皇帝看向我,淳于爱卿,真有此事?
我笑了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张统领已经将刺客杀了。那其实是个小毛贼,想要挟我给他点银子的。没什么,小事一桩,皇上不必介怀。但臣下请皇上准淳于奏所请,升赏张明远统领。
我灵感骤至,将刺客之死一功划到了张明远的帐上。这真是我的即兴之作,一点腹稿都没有打。我觉得应该这么做。我虽然说是小毛贼,可我知道这是哄鬼的话。哪里有什么小毛贼胆子那么大,还竟然敢色迷迷地看着公主?
我看向张明远,张明远的眼睛里面果真有一种叫做感激的东西。
皇上龙颜大悦,下令道,赏张将军!
黄门太监连忙趋步下阶,朗声道:张明远将军听旨!
张明远再一次走出班列,跪伏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张氏将军,勇冠三军,护卫驸马,神功盖世,今特赐紫金鱼袋并尚方宝剑。钦此,谢恩。
张明远高声道,谢皇上隆恩。起身接过紫金鱼袋与尚方宝剑。
我看见段子直不出声地笑了笑,笑得莫测高深而又空空洞洞。
这个老贼,葫芦里不知卖的什么药。
我昨夜已经想好了一切,我决定不向皇帝说是段家派的刺客。我知道段子直不是好惹的,他在朝为官几十年了,不管对付谁都没有落败,在他手下,很多人栽了。我知道我碰不过他,我于是就不碰。现在,我还不知道这个槐安国的一切,也不知道张明远是敌是友。更其糟糕的是,现在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退朝的时候,皇上留下了段子直。皇上请段子直去了御书房。我坐在轿中,慢慢地往修仪宫走。快马们不断地从御书房发来消息。那个昨晚匕首留书的人也显然是朝中一个相当显赫的人。他不断地向我传报皇帝在御书房和段子直的对话。一张张纸就像传奇小说般地送到我的身边,纸上写满惊心动魄。
皇上龙颜大怒:淳于棼是杀不得的。
段子直头低着,说,是。
皇上激动地来回走动。
杀了淳于棼,那淳于坤老匹夫便会与我朝不利,他会一不做二不休投了大唐或西夏,然后反转来攻打槐安国。到时候,我这个皇帝就当不成了。
段子直:是。
皇帝:你这个当朝宰相也当不成了。
段子直:是。
皇帝:他妈的为了一个未过门的儿媳坏我大事,你他妈的也看到了,我连女儿都给他了。你的儿媳算个屁。
段子直:是。
皇帝:做大事得有做大事的样子与气度。
段子直:是。
皇帝:你今天看到了?张明远有了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别让他杀了段庆。为了槐安国,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是,皇帝陛下。段子直说到这儿时双腿发抖了。
看着这些传过来的快报,我大笑起来:
哈哈哈……
五
父亲经常给我来信。自从我入宫以后,我便知道了多年没有音信的父亲的下落。他原来真的是槐安国的边关大将,镇守在与大唐交接的东都檀州。在给我的第一封信上,老人家让我安心呆下去,不久的将来,父子总有相聚的一天。父亲一向以快马传信的,但那天却以飞镖传信。也就是说,父亲从另一个渠道给我送来这封信。可这是为什么,我却很长时间没有明白。看来父亲有时候在想什么并不很愿意让我全部知晓。
父亲那天的飞镖传书很简单,他告诉我说,我将还有被刺的可能,现在我最要紧的事是玩好女人,并想法讨公主的欢心。也许这样可能会转危为安。父亲说我进入宫廷后的做法太好了。现在不这样做反而是不行的。那样会很危险。
我一点也搞不明白,这个槐安国是个什么所在?它是个什么地方?我是谁?我怎么会到这儿来的?还有,我有什么理由要玩女人?我为什么要玩女人?而且玩女人挺好,挺重要。这事真他妈很重要吗?
事情复杂得要命,比张明远是谁还更让人摸不着头绪。父亲为什么要我好好玩女人呢?这不像是一个父亲说的话,但我又知道在玩女人与性命这两者之间,显然性命更加重要。父亲的目的是要我转危为安,手段则是玩女人。
什么都可以是手段,包括玩女人。这是让人想不通的事。
我知道我很危险,但却不知道危险从何而来。
现在,我又知道了一点,我在父亲的保护之下。因为,在刺客光顾、张明远救护的那一天,竟然会有人给我传来我父亲的信,这就表明一点,在这个宫中,有我父亲的人。在槐安国的宫廷里,有父亲的一个心腹。这个人身边又有很多为他竭死力的人。传信的方式就在暗示我,朝中有我父亲的人,或者说,我的父亲有一张权力之网已经覆盖到了朝廷与宫中。这样看来,父亲不像一个不想做大事的人了。父亲做大事,那么我做舒适呢?或者说,我现在是什么呢?父亲现在甚至在我身边安排了一个探子专门为我与他传递东西,譬如上一次为我传来皇帝与段子直对话实录的应该就是这个人。我原以为是张明远安排的人,现在看来不是。但这个人是谁我却一点不知道。
这些人的头儿显然不是张明远。哎,不过,也说不定。既然说不定,张明远在接受尚方宝剑时的眼神未必就是对我的感谢。
事情一下子复杂了许多。唯一能让我理清一点头绪的只是父亲的那封信。他让我玩女人,好好地玩女人。
我推断,父亲是要我给人一副胸无大志的样子,一个只会玩女人的酒色之徒,而实际上我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有点兴奋。我是一个重要的人,而且还写进了历史,这无论如何都是很让人激动的。
但我重要在什么地方我却理不清半点头绪。我只觉得我现在好像只是一个人质。对,我是一个人质。很多事情其实只要再认真地想一想便会有结论的。我被皇帝抓在手中,我是皇帝手中的一张牌,用来对付我的父亲的。或者说,让我父亲对他这个皇帝效忠。不这样理解,我这个人就不能成立了。
我于是认真地玩着女人,和公主以及公主的四个堂姐妹。我多次劝公主想开一点,华阳姑她们既然是自己人,你金枝就不要生她们的气,也不要生我的气。
金枝公主气得脸色铁青,她说她没有想到我这么厚颜无耻,她告诉我,就是青溪姑许配给了段子直的儿子段庆。可是你却坏了她。我就知道那一天你在殿上是不敢对段子直怎么样的,你不要仗着张明远帮着你,要不是我爸爸,张明远他才不会帮你。我爸爸要是让他杀了你,他绝不会手软。你这个混蛋,终于因为你老子而疯狂了,那个老东西,也是一个色迷迷的混蛋,上次进京,竟然要对我无礼。你们淳于家怎么就全是这样的货色。
好家伙,我父亲想对金枝无礼?
再一次有刺客袭击我是在一个天黑风高的晚上。那一天,公主已经入梦了。我还在痛苦地思索着一些复杂的问题,譬如我是谁谁是我什么的。我和公主的关系近一段时间正在逐步改善。自从我听说段子直的儿子段庆要娶青溪姑后,我就再也没有与青溪姑来往。既然她是人家的未过门的老婆,我就不能再和她来往了。不过青溪姑真是个婊子,她仍然经常到修仪宫来,与公主亲密无间地来往,有时她会趁公主入宫觐见皇帝与皇后的时候与我鸳梦重温,一享鱼飞之乐。她说她讨厌段庆。段庆那小子不是太有种,上床时那动作太斯文,人家操了他未过门的老婆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却要老子来帮着收拾,什么玩艺儿吗?不像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