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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我的明天何处安放?


作者:黑大汉 童生,901.6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233发表时间:2017-01-08 13:00:55
摘要:大力发现父母与儿子生活的这两个小区里,面临各种问题的老年人很不少,这些人晚年的生活境遇因为各自的家庭结构、昔日的工作性质与工作单位、收入水平等各不相同。所有这些加之夫妻之间、父母与子女之间情感上、经济上的种种矛盾与冲突以及未来的不确定性,让大力感到了空前的压力。他在十分纠结的心理状态中,在现实的种种矛盾中,思考着他们这一代人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也在思考着人生的终极意义。

我的明天何处安放?
   三
   北门的这个菜市场,以蔬菜批发为主,零售为辅。蔬菜生意之外,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做服装、百货等生意的人。在这个菜市场东大门的入口处,就有一个做服装生意的女老板,姓丁,六十出头,黑黑的,矮矮的,大力认识。为什么认识?因为从前她是跟她岳母一起做生意的。
   说起来这都是20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大力的岳母在南门闸桥市场卖小百货,丁姐也在那边摆摊卖服装。——说起来是卖服装,但她卖的服装有别于那些服装店里的服装,是主要针对农村人以及来菜市场买菜的老奶奶的低档次、低价格的服装。具体而言,她卖的都是些价格非常低廉、质量十分粗糙的裤子、围裙、袜子、鞋垫、短裤等杂七杂八的东西。所有这些东西,全都集中在一辆三轮车上,到市场后再铺展开来。大力的儿子早早那时所上的幼儿园,距离南门闸桥市场不远,所以,他岳母每天在这里做生意的同时,兼带帮他们临时照应外孙——主要是下午放学,他们夫妻俩还没下班的时候,她先帮忙把孩子接到这里照看一会儿。早早似乎也很适应这里的一切,每次大力来接早早的时候,往往会看到他一边往嘴里塞着花生米,一边拿杆秤称东西——花生米是他婆婆中午家里没人送饭的话,用来充饥的;杆秤则是他婆婆做生意卖牛皮筋之类的计量工具。
   大力印象中丁姐的摊位在他岳母的南边。那时候的她30多岁不到40,人很精神也很漂亮——大力在心里是用“黑牡丹”称呼她的。曾几何时,丁姐已经是需要用染发来掩盖苍老,并且同时是满口假牙的人了。这样巨大的变化,有时间这个刻板绝情的老人的贡献,也有丁姐家庭过去这几年诸事不顺的原因:丁姐的丈夫老吴,原来在丝织厂做保全工,工厂破产之后靠踏三轮车维持生计。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去年他60周岁生日刚过,开始拿养老金还只两三个月,因为突发脑溢血而扔下丁姐撒手西去了。丁姐和老吴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40来岁了,做某个品牌的饮料代理生意,生意做得还好,可小两口的感情却出了问题,离了。她二子小老大10多岁,眼下却也已经是男大当婚的年龄了,可因为一场意外这事依然是红灯高挂,还没个着落。什么意外?早几年他本来在外地为人家跑快递,可在他打算自立门户没几天后,谁知道出了岔子——出了一场车祸,撞死一人、撞伤两人,法院判决赔付50多万——这还是在充分考虑了他们家的偿还能力,提起赔偿诉讼的那一方无奈地做出了巨大的让步之后的赔偿数额。不用说,二子驾照被吊销了,快递生意自然也做不成了,只有回到老家给人打工。而为了给儿子还债,也为了给他将来娶亲多少积蓄一些,已经拿了好些年养老金的丁姐不得不继续她的服装生意,每天下午还会上街踏三轮车载客。因此,每次看到丁姐,大力心里都会不自觉地叹息,感叹丁姐的艰难,命运的弄人。而假如家里需要添置一些东西,只要丁姐服装摊上有,那么,他也会首先找她买。
   “早!——这些时,你真早……”丁姐看到大力跟他热情地招呼道。
   “事儿有些多,嘿嘿!这些天我老爷子那头、我孙女那头两头都要跑……”大力说,“吃过早饭没有?今天我请客!”他朝东边的烧饼店努努嘴。
   “谢谢了!我带了吃的……”丁姐指指她三轮车上一只的搪瓷茶杯。大力知道,丁姐每天都是从家里带稀饭咸菜过来,极少从市场上买早点的。
   大力在烧饼店前停下车来。烧饼店的老板许大胡子冲他点点头:“今天还吃糖烧饼不?这里有一个,刚刚出炉的。”
   “行,就糖烧饼。”大力走进店里,在桌子前坐下,“咦,小芳人哪去了?”他说的小芳,是原来在许大胡子店里卖豆花的。
   “人哪去了?出事了——做手工面,把两个指头轧进机器去了。左手中指断了一节,无名指去了指甲。”
   看大力瞪圆了眼睛好生奇怪。许大胡子一边做烧饼,一边解释说:小芳说是做的手工面,其实至多只能说是半手工面。因为她在和面的时候,至少前面两遍都是用的机器,只有到最后环节才是真正人工。为什么要这样?纯手工,一天能加工几斤面?能挣几毛钱?反正买面的又没人看见。买面的人看不见,可老天爷看得见——不是常说“人在做,天在看”吗?事儿就这样发生了。
   大力一边为小芳惋惜,一边半开玩笑地跟许大胡子说:“坏家伙,我怎么听来听去总觉得你幸灾乐祸呢?小芳来不了,你该想她想得头痛、想得睡不着觉才是!比如说,她一歇台,少了帮忙的,你烧饼每天要少卖几十个吧?”
   许大胡子一说眼一白:“我想她个毛!说来你不相信,她不在的这两天,我还多卖了四五十只烧饼!”
   大力说故意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她在,你心不在焉,影响工作呗!”
   许大胡子说:“你以为她还真是什么好人不?这样的人白送我我都不要!”
   大力想起来了,从前,一度专门给许大胡子送猪油的姓尤的那位老板,曾经私下里跟他说过,这小芳年轻时专门给一个旅馆老板拉客,风流得很。许大胡子也告诉过他,小芳离异过一次,现在的老公属于地痞一类的人物;她女儿嫁给了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男人,那男人因为吸毒贩毒进局子去了。许大胡子还暗示过他,早先中午去附近的租住房休息,小芳去敲他的门,他没开。当然,对于许大胡子说的这些,他是半听半不听的。为什么?如今这社会,男人有钱就变坏谁不知道?许大胡子虽然做的只是小本生意,可他一天挣它二三百是没有问题的。挣的这些钱,他说是都交他老婆了,可他老婆真知道他一天挣多少吗?他就没有个体己钱?比方说,许大胡子自己就承认,他每天要去附近浴室洗个澡才回去。那浴室里,跑堂的女人并不少。有个女人甚至在给他泡脚的时候,一把操着了他的家伙。是他吼了一声“你要干什么”才放开了手。——许大胡子是这么说的,可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鬼知道。比如说在大力看来,假如换了他,假如在某个特定的场合,立场发生动摇也未必可知。
   “说起来我都不相信,这两天有人提起小芳,告诉我一件事:小芳替我收烧饼钱,好些时候钱一收就朝自己的口袋里一塞。怪到过去我经常对不到账,一天下来都要差十个八个烧饼钱。像这样的人,能搭讪吗?就是她好了,我也不要她了。”许大胡子说。
   “你呀,十足的拔屌无情……”大力继续跟许大胡子开心道,“嫌弃人家残疾你就直说呗,何必拿这些糟蹋人家?见异思迁,那可是毛老人家当年批评过的。”在大力的眼里,小芳白白胖胖、水水灵灵,一双眼睛非常撩人。有时候看到在这里吃烧饼的男人在小芳的胳膊上或者屁股上拧一把或者掐一下,说实在的,他也有尝尝那滋味的冲动。
   “我说不过你,你教书先生嘴巴子厉害……”许大胡子讪讪地说。
   这许大胡子比大力大一岁。早先他跟他说过,做烧饼这行业挺辛苦的,他跟他老婆商议再干三五年,挣几个养老钱后就歇手——他儿子做花木生意,挣钱并不少,并且儿子媳妇也挺孝顺的;可他们都很清楚,自有自好。比如说,给孙子买个吃的、玩的,自己有是不是方便些?真的什么都要向儿子媳妇伸手,到时候可能又是另一副嘴脸了。人说起来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嘛,即便是自己的儿子媳妇,即便是他们现在似乎很不错的。
   吃完早茶,该去买菜了。大力起身拍拍落在身上的烧饼屑,然后将它们扫进废物捅——这桶里的东西老徐每天会带回家喂鸡。买菜看上去是件很简单的事,其实不然。因为现在的物质条件上来了,不只要吃饱,还要吃好、吃健康,要荤素搭配,必须考虑尽可能两三天里吃的菜不重样;这样一来,买菜的事就变得复杂了。
   今天都买些什么菜呢?大力想着前一天主打的菜是清蒸小黄鱼、炒肉片,蔬菜是红烧茄子、番茄鸡蛋汤,因此决定换换口味,花了40多元钱买了一只雪山草鸡——这是一种本地芦花鸡与西藏土鸡杂交后培育出的良种鸡,大力这之前买过两次,味道确实鲜美。又买了一斤对虾,打算配以蒲芹冷拌。又买了两根牛腿子南瓜、两棵卷心菜。——雪山草鸡他让鸡老板杀了之后剁成块子一分为二;那些蔬菜,他在那些菜老板过称之后也让他们分装在两个方便袋里。有菜老板诧异地盯着他看,旁边有认识他的老板替他解释道:他这是为两家买的菜,一边是父母,一边是儿子,可以说一手托两家,不欺公道。这么一说,卖菜的老板翘起了大拇指:既是孝子,又是慈父,真正好人一个。大力连连摆手:别别别,你这是在把我往火上架呀,孝子慈父真那么好做吗?人凭良心做事罢了,能做什么做什么罢了。一些菜老板一边议论:大力是一个很好打交道的顾客,与多数乃至绝大多数买菜的老年人斤斤计较不同的是,大力很多时候是马马虎虎不算过分就行。付钱的时候也爽气,少几毛不要,多几毛照给。大力冲他们笑笑。其实他心里是这样看这个问题的:这世界上傻子有,但不多;如果你跟人大方,那么,人家怎么好意思跟你计较?今天你放弃了这几毛零钱,一般而言下次遇到他,假如出现了你差几毛钱的话,他也往往会“罢了”,不会跟你计较。如此这般大方,一年下来,至多也就几十元的来去吧,可因此却融洽了人际关系,让事情变得简单,还落得一个慷慨大方的美名,你说值不值?
   在市场上转了大约半个小时,总算采购结束了。大力赶紧回到家,把给儿子那边买的一份菜搁到太太的电动车的踏板上之后,便赶往父母那边去了。
   这时候,天也渐渐亮了。
   四
   大力的母亲已经是90高龄的人了,因为上下楼十分不便,所以,如今住在车库里。
   这车库,是大力跟哥哥和两个姐姐不顾母亲的反对,两个月前改造成居室的。那时候,母亲还在住院,但大家已经意识到了连续两次中风,让他们的母亲可能从此之后无法独立行走更无法上下楼了——这一次中风,120救护车来了之后,把母亲从楼上担下颇费了一番周折。因为他们住的是不带电梯的多层建筑,所以,下楼只能靠人力。可狭窄的楼道让担架又无法施展开来,所以,最后只能是用被子担着母亲,120司机、医生和二姐与二姐的一位同事,四人扯住被子的四角将她弄下了楼。当然,他们的母亲还是一个十分喜欢热闹、害怕冷清的人,这也是大家积极着手车库改造的另一原因——他们的母亲说过这样一句话:假如有一天我不能下楼,那会让我在楼上憋死。而为了给母亲创造良好的生活条件,提高她晚年的生活质量,大家商议着将车库隔了一个洗手间和淋浴房,又添置了电视机、空调以及饮水机等基本设施。而后来发生的事也证明了他们这个决策很有先见之明。
   早上六点还不到,大力已经到了母亲家了,母亲这时已经起床。她和大力的父亲都有早睡早起的习惯,并且这习惯几十年下来了一直没有改变。早睡,一般不超过晚上7点半,也就是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刚刚结束,她就会上床——按时收看中央电视台一套节目的《新闻联播》也是他们的习惯之一,虽然这习惯在大力看来有些好笑,因为他自己已经20多年不看《新闻联播》了;早起,那就是天刚亮她就会起床,然后出去走走,运动运动,比如说到老干部活动中心或者他们家附近的一个户外休闲娱乐广场打打门球,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之类。这不,还不到六点钟,她就已经坐到车库门前的藤椅上了。
   大力他母亲的面相要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大致与农村七十多岁的老人相当。而她自己在与别人说起自己年龄来的时候,也总会偷偷地减去一岁两岁,说自己只有八十八九岁。这他能够理解:对于绝大多数老年人,尤其是高龄老人来说,年龄是样十分敏感的东西。之所以如此,恐怕与年岁越大,那么,与死亡挨得越近有关。举例说,从前他岳父在世的时候,她太太不止一次地询问他的生日到底是谁哪一天,本意是为他过一过生日,意思意思。但是他从来不做回答。私下里,他跟他姑娘这样说:年纪大的人的生日应该“偷着过”,也就是过生日不能让阎王爷知道。所以,别人问起他的年龄来,他从来不会予以正面回答,总是说“我还小呢”。事实上,他远比很多老年人更大——他最后活到了九十六岁。大力的母亲应该也是这样的心理。相对说来,大力的父亲在这问题上则要坦然得多,从不回避自己的年龄,并且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这样的写到:生老病死自然规律,上一辈人的生命会在下一辈身上延续。老爷子的这篇回忆录曾经拷给大力一份,当初的目的是让大力帮助在文字上把把关,日后有机会的话或许正式出版。对于他这篇回忆录到底有没有出版的价值,大力是持保留态度的,因为里面的很多内容属于“大路货”,而缺少那种“人无我有”的东西,基本的思维也还停留在差不多文革年代——至多也只是改革开放之初的水平上。但是,大力在读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还是不禁怦然心动乐,因为他从没想过,印象中相当胆小的父亲,竟然能够在这问题上如此豁达。为什么说父亲胆小?说件事给你听听:文革之时,他所在的那所学校的造反派,因为他说了一句话——“那只打头的鹅很像领袖唻”,说他将伟大领袖与鹅相提并论,“用心何其毒也”,打算召开大会批判他,他被吓得连夜骑车回了城;是他母亲连夜赶到学校,为他摆平了这件事。反过来说,自认为很多方面还比较豁达的大力,过去多少年来却没有能够走出死亡笼罩在他头顶的巨大阴影:1968年,婆婆的死让他第一次直面死亡,他被惊呆了,在婆婆的葬礼上居然哭不出声来并因此而受到父亲的严厉斥责;一年后,巷子南首一位修钟表的老师傅因为历史问题而自缢,很多同龄的孩子跑去看热闹,他才瞄了一眼眼前就黑了……直到现在,他时常在生与死的问题上纠缠不清,有时候觉得应该活出意义来活出价值来,有的时候又心灰意冷对什么东西都提不起兴致来。也因此,父亲回忆录中的这番话,让他意识到了父亲的复杂性、人的复杂性——看人不能看死了,不能只一个角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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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通过主人公大力的经历,揭示了我国当前的一个严峻现实——老龄化。目前,进入六十岁“老”龄的人,形成了我国当前的一个特残殊群体。一方面他们需要照料自己年事已高的父母;一方面还要照料儿女的孩子;而此时的他们因岁月奔波、生活劳累等种种原因,自身也或多或少地身带着某种或诸多病患。进入花甲,本该享享“清福”的日子,却被上下两端紧紧地勒逼在人生的死胡同里,难以自圆其身。由此而带来的诸如家庭、社会、邻里、兄弟姊妹、疾患、心理等错综复杂问题,困扰、迷惑着他们。本该放松心身的他们,不得不重新搂抖着残存不多的精力,又一次次地面对生活的磨难和熬煎。“人无过头之力”,面对中国几千年传承的道德观念,这个特殊的群体,在明知“不能为力”下,却异常艰辛地践行着人性人体承受的极限;续写着中国式人生轨迹辉煌。小说中大力的内心独白,具有广泛的代表性现实性,是这个特殊人群共存的典型相征。倾力推荐共赏。 【编辑:古月银河】【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170115000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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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古月银河        2017-01-08 13:04:20
  小说通过主人公大力的经历,揭示了我国当前的一个严峻现实——老龄化。目前,进入六十岁“老”龄的人,形成了我国当前的一个特残殊群体。“人无过头之力”,面对中国几千年传承的道德观念,这个特殊的群体,在明知“不能为力”下,却异常艰辛地践行着人性人体承受的极限;续写着中国式人生轨迹辉煌。小说中大力的内心独白,具有广泛的代表性现实性,是这个特殊人群共存的典型相征。哎,“我的明天何处安放?”怎一声叹息了得。问好作者,远握致安。
差不多共和国同岁,历经大跃进、文革、改革中沦为下岗失业人,闲来无事码点文字,消费时光,见证沧桑。
2 楼        文友:宏声        2017-01-17 05:48:22
  宏声读了相隔万水千山的老师佳作,但我们的心近了,有缘聚会在大型文学网站江山文学网,心心想相连的文友亙相帮助,共同学习文学路上努力前进!
3 楼        文友:梦化蝶        2018-08-26 21:22:59
  好很好很好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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