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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渔舟】姨妈旧事(小说)


作者:夫酣微醉 秀才,1953.2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9477发表时间:2017-01-15 11:32:21


   我当然知道,姨妈的儿媳妇――表嫂说这些话的目的了,如果我和妻子心胸也象表哥表嫂一样,或者就不会来往了。但我和妻子依然去他们家。即便是表嫂当着我的面说妻子曾和姨妈的小儿子有婚约,是妻子嫌弃姨妈的小儿子是潮货,说我夺人所爱,我也是笑笑,没放在心上。妻子虽然挺生气,说表嫂纯粹无中生有,说这样的亲戚不来往也罢。我认为妻子与表哥毕竟有血缘关系,对于几句话大可不必认真。但后来我还是不再上表哥家了,那是姨父姨妈病死以后的事。
  
   三
   姨妈病了,病了的姨妈躺在床上,除了人问她,基本上不说话,眼睛也差不多没有离开过那盏被烟熏黑了的电灯泡。有一日姨父问姨妈那灯泡上有什么?姨妈的话让姨父立刻也病倒了,姨妈说灯泡周围飞舞着很多米粒大小的人,又说了些人的名字,姨父听后脊背一凉:那些都是己经死去了的亲人。
   姨父的病一来就比姨妈凶险得多,他的脊骨发凉后顿觉胸骨疼痛,立刻就跪在姨妈的身边,一动都不敢动,说是一动胸部那几根骨头便痛得要命。小儿子听了就撩开了他的上衣看,果然有两根胸骨隆起,用手轻轻一按那骨头发出一声似乎断裂的声响。姨父立刻大汗淋漓。
   小儿子摸出手机。
   “干嘛?”
   “叫车送您去医院。”
   “不去!”
   姨父说自己都八十三了,还解释说大限到了过不了这一关了。儿子就去找来了家族叔伯。
   家族叔伯一来,小儿子说:“爷病了却不肯去医院,这让我很为难,晓得的是他自己不愿去,不晓得的还以为是我不想花钱。最难说清的还是阿哥……”
   有人就说立刻通知他阿哥,也有人说通知了也是白通知。姨妈的小儿子也知道通知阿哥的结局,当然也预料到不通知的后果。想想宁愿要前一种结局。
   电话是嫂嫂接的:“爷有病你叫你阿哥有嘛用?他又不是医生!况且当时分家时就讲清了的,爷娘要了你,就不管我们的事……”
   “但爷想见两个孙……”
   “叫他做梦……”
   “话我给你说明白了,到时你们莫怪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挨小儿子最近的一个堂伯伯听得心里都有些不舒服了,他十分委婉说:“这事不是同嫂嫂商量的事,还是叫你阿哥接电话。”但那头嫂嫂一句:“你阿哥不在。”就将电话挂了。
   姨父耳朵挺尖,小儿子与大儿媳妇的对话他听得清清白白。虽然他咬紧着牙齿忍着剧痛,但还是有两颗眼泪掉在被子上。
   姨父断气前还不忘两个孙子。他同姨妈在一个铺上躺着,嘴里一直念着两个孙子的名字。姨妈那天很清醒,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对姨父说:“虱婆娘都靠不住还靠虱子?”姨父说他当初一切都顺大儿的意思,实在是为小儿子考虑,他说他想不到会是这种结局。当然姨父更料不到他死后他大儿子的举措,他要预测到了只怕临死要多吐几斗血。
   姨父呲着牙忍着疼痛熬了七天就死了。那些天他只喊着要喝水。大概是水喝多了的缘故吧,他的脸在昏黄的电灯光下象泡发的木耳,都能拧出水来。但他依然不停地喝水。
   姨妈早就不能下床行走了,看到小儿子进进出出地忙碌,嘴里就说自己和姨父就这么拖着如何不死?姨父听了姨妈的话哑着嗓子说自己实在是动不了,要不早找农药喝死了了事。说完又朝正在灶屋煮饭的小儿子喊要喝水。
   小儿子忙完了手里的活才端了碗水过来。看父亲跪在床上,两手撑在床沿上,头垂着。就将碗贴近父亲的嘴边。要在平时姨夫会自己将嘴移到碗边然后猛喝。但这天姨父没有动,小儿子以为父亲睡着了或是没发现,就提醒说:“爹,水来了,您喝!”
   姨父毫无动静。他的小儿子就将碗凑到嘴上又连着说了两遍,姨父依然没有反应。这时他的小儿子发觉有些不对劲,就顺手将水搁在一旁的凳子上,然后去扶,但他的手刚一触到姨父的身子,姨父就訇然倒在床下。
   姨父的小儿子连忙搂起父亲问可伤到了哪没有。但姨父的身体僵硬,姿势就和在床上一样:头垂着、脚手弯曲。
   姨父死了。
   接踵而来的,自然是通知亲属了。姨妈的小儿子一面哭一面去通知附近的叔叔伯伯,这些家族成员很快就到了。
   人问姨妈的小儿子通知了阿哥了没有。
   “通知了,他说他有事不回来了。”
   “还有比父亲死更重要的事?”
   “我也是这么问的,但他没有回答我就挂断了电话。”
   姨父有个堂兄,性格不怎么好。这个堂兄的儿子曾当过一任茸溪村村长,就因为赌博,被他晓得了,用火铳轰了儿子一炮,虽然没击中要害,但脚上还是中了两颗小弹丸。人问他自己的儿子你下得了手?他说与其日后让追债人砍死,不如我自己了结他,至少还给孙儿孙女留一条活路。村支两委和妇女主任都喜欢赌博,到下一届选举村长,虽然群众一致拥护他儿子,他说:“你要再与那些人共事,那我就再给你一铳……”
   姨父的这个堂兄叫姨父的小儿子再拨姨父大儿子的电话说:“拔通了,我同他说。”
   姨父的大儿子不回来奔丧,说出的的理由竟让脾气不是很好的堂伯父立刻噤声了:“我的钱只孝敬活菩萨,不会用在死鬼身上。爹生病的时候你们就该通知我,那时哪怕花十万二十万我毫不犹豫……”
   责任就归咎于小儿子的不通知了。堂伯父本来对这个咬着舌头说话不利索的堂侄就没有什么好感,在退还手机的时候以一种质疑的口吻说,父亲生病怎么瞒着你阿哥呢?当日姨父不肯去医院治疗他是知道的,但这个堂侄儿打给他嫂嫂的电话他没听到。
   姨妈的小儿子明白,在溆浦,只要哪个在父母兄弟面前有什么过错,除非大闹,一般家族是不过问的,但到了丧葬期间,家族的长辈就会行使权力,来个千日砍柴,一炉火烧,将过错方平时的过错一一搬出来,轻则跪在灵前悔过,重的便实行家法:鞭抽,荆条打。而且听说那鞭和荆条都是被桐油浸泡过了的,抽打起来几乎可以要人性命。
   我也听说过这种家法,但从来没听到附近有哪个实施过。常见的是罚跪和打耳光。记得我外公有个妹妹死了,外公的两个弟弟去奔丧,他妹妹――我姑奶奶的儿子看到舅舅来了就过来跪迎,我外公有个最小的弟弟――我叫他满外公,不问根由上去就给外甥一耳光,我看到姑奶奶的儿子被那一耳光打倒在水田里,他爬起来,满身的泥巴,却还是委屈地对舅舅说:“妈是得急症死的……”我那满外公又一耳光甩过去说:“看你还敢应嘴!”我实在看不过眼,就说了句满外公也太不讲道理了。不料己经七十岁的满外公竟瞪我一眼说:“峻象,我若晓得你对你娘亲不孝,便会叫几个舅舅整死你!”还好我这个满外公还没有寻找到我的过错就在我结婚的先一年死了。
   姨妈那脑瓜子不怎么灵泛的小儿子,早就防到阿哥这一手了,他当日同嫂嫂通话都录了音。堂伯父听到了录音才幡然悟到姨父的大儿子儿媳是何等的狡猾。他叫姨父的小儿子再给阿哥拨电话,然后拿着手机到背人的地方去说。第二天下午姨父的大儿子就回到了茶园坑。
  
   四
   嘴上说只敬活菩萨的姨妈的大儿子一回到家并不去看瘫痪在床快半年的姨妈,也不去中堂屋入了大殓的父亲灵柩前跪拜。他把背回的衣服往屋里柱子上的铁钉子上一挂,径直到灶屋问帮忙的厨子还有什么菜,他说他为了赶车,还是天没亮时吃的饭。
   厨子嘴里说:“有!有!”手忙着从缸里将菜舀到碗里――溆浦酒席上的菜是炒好后分别放进大缸里,再在缸周烧上木炭,那样要吃可以随时舀来吃不怕冷却。厨子舀出五小碗菜并一一端到桌上。姨妈的大儿子又问可有什么酒?厨子报了酒名,随即将酒也拿到桌上。姨妈的大儿子就叫厨子陪他喝两杯。
   “不成,不成。我才喝过,再要喝便会醉倒,那样连夜饭都搞不成!”
   “独个人喝酒没趣味。来嘛,来嘛,陪我少喝点儿。”
   “你实在要人陪,不如叫你家四伢陪,他这两日忙上忙下的,可能都没吃上二两多米。”四伢就是姨妈的小儿子。姨妈还有两个女儿,小儿子排行第四。
   姨妈的小儿子被人叫到灶屋,看到阿哥,哑着嗓子说了声:“阿哥回来了?”说完又哭。姨妈的大儿子皱皱眉说:“吃饭时你哭什么哭?吃得人不安心!”
   过了好一会姨妈的小儿子才平静下来,他没有喝酒,盛了点饭陪他阿哥。
   姨妈的大儿子一面喝酒,一面问弟弟父亲死前有什么话交待?
   “除了说想看看孙子,其它没说过什么。”
   姨妈的大儿子说孙子有孙子的工作,哪能讲回就回的?“再说,看与不看不就那么回事?”
   姨妈的小儿子知道,阿哥不会将亲情放在心上,便不再说话。
   姨妈的大儿子看弟弟不说话,便又问到父亲入殓上来了。按老家习俗,入殓时死者要由大儿子抱着头,小儿子抱着脚,另外儿子抱着腰,没有儿子的由侄儿替代先将脚放在棺材里,再将尸体缓缓地放到棺材里。他问弟弟:“爹入殓时你抱的脑壳?”弟弟回答说是大姐夫。他原本是想如果是弟弟他要训斥一番弟弟胆大妄为之类的话,但听说是大姐夫,心想这个弟弟一定是被人点了聪明,就“哦”了声,又继续喝酒,继续问父亲棺木里放了哪些陪葬品。
   陪葬品一般都是死者生前钟爱的物品、衣物、饰品之类的。姨妈的小儿子说就几身衣裳。“你晓得,爹除了牌,没有其他喜欢的。
   姨父那个脾气不怎么好的堂兄,听说姨父的大儿子回来了,又听说回来后对生者死者不闻不问,只顾喝酒吃菜,气得到横屋找了根木棍,直往灶屋寻来。
   姨妈的大儿子听姨妈的小儿子说父亲的陪葬品就是几件破烂衣服,勃然大怒,一口酒喷在弟弟脸上骂:“爹牛马一样为你撑着家,你就是这么对待的?”姨妈的小儿子先擦掉脸上的酒水,然后低声对阿哥说自己实在没经历过不懂得规矩,不晓得怎么弄。
   “没经历过就自做主张?你就不晓得用你的脑壳想想?或是问问别个……”
   姨妈的小儿子原本要解释的,但他忽然想起殷校的一件事,只得噤声了:父亲的丧事期间忌讳更多,到时顺嘴说出一些犯忌的话来,日后象殷校一样应验,后悔就来不及了。
   茸溪殷校结婚那日随口的一句话,一年后就应验了。朋友来他家喝喜酒,看到他走过来,就玩笑说他有了新娘子,连老朋友的酒都不来敬。听朋友的口气,有一种揶揄的味道,他便连忙上前长长一揖说:“原谅,原谅,我是初次结婚,忙中出错!下次你们来参加我的婚礼就不会出现这种状况了。”朋友以为是殷校的玩笑话,他平时也喜欢开些小玩笑。殷校说过后,忽然觉得刚才的话似乎有些不妥,仔细回想才明白自己是说了一句很不吉利的话,但话己经说出口,那是无法更改的。心里想日后只有好好对待妻子,别闹到离婚。他和妻子是自由恋爱,挺恩爱的。然而正如人说的祸福难料,没法趋避。结婚一百天,殷校陪妻子回娘家,离娘家都只半里路了,妻子看到一个水潭,忽然说她的口渴得特别的厉害,要去潭里喝水。殷校当时就反对,说再渴到她娘家紧紧脚走也就几分钟路程。不料妻子听了勃然变色说:“你想渴死我好另找吗?”话音一落,脚一滑,人就掉进了潭水里。眼明手快的殷校看妻子滑倒,伸手去拉却没拉着,便随妻子身后跳下。妻子刚落到水面,就被他搂起,但一看,人竟然死了。一年后殷校又娶了他的丈娘妹妹――我现在住的地方叫姨妹子。
   姨妈的大儿子才没考虑什么忌讳,他看到弟弟埋着脑壳默不作声,以为是惧怕他这个阿哥,更是洋洋得意:“先前还应嘴,这时雷震哑了你?你有本事再讲个为你的不孝开脱的理由来!”正训得得意,忽然听到堂伯父在外面吼:“忤逆不孝的捷起,滚出来!”捷起是姨妈大儿子的名字。
   姨父的堂兄虽然脾气不怎么好,但人并不鲁莽。他要教训堂侄,却考虑到在灶屋动手怕误打到锅碗瓢盆,那也是丧事中的一大禁忌。
   姨妈的大儿子吸一口气,酒也不喝了。但他猜到了堂伯父的意思,就坐在灶屋的桌子边不动。仼堂伯父在门外舞着棍子怒吼。
   看热闹的人群里有几个人的儿子也曾流露出对父母的不满,所以尤其希望教训教训捷起,也好给自己儿子一个警告,他们看到捷起躲在灶屋不出来,那堂伯父又只一味在外喝叫窜跳,知道一时达不到目的,便起一声哄,人群一时涌动,几个人便乘机将堂伯父挤进灶屋。
   姨妈的儿子捷起看堂伯父进了灶屋,立刻弹起,退到了菜缸后面。堂伯父瞄一眼锅碗瓢盆,就想将捷起逼出门外。捷起被堂伯父追着在灶屋转了好几个圈,到底被赶到了门口,堂伯父一棍子就扫到了他的小腿肚上。
   捷起得一教训,却不悔悟,居然跳起脚指着堂伯父说:“你个老鬼,都八十四了,快进土眼的人了,还跳得几日?你打!你打!我爹娘的事我不管了。”
   说完,就去取柱子上的衣服预备连夜回西洞庭。
   姨父的堂兄对姨父家里的情况也知道个大概,依然追着捷起说:“你有脸说你管过你爹娘?”
   “我不管,难道我爹娘这几十年吃的是你的用的是你的?”
   姨妈的小儿子觉得应该说清楚,他过来拉住阿哥的手说:“妈躺在床上,爹停在堂屋,你就是要走,也要当着家族人的面说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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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非常有地域特色的小说,人物语言丰富,方言的使用让小说增添很多趣味,也让读者在阅读的同时感受到当地民风民俗的原始性。小说塑造了一系列鲜活的人物形象,人格低劣,不知廉耻的表哥表嫂,不分是非,溺爱孩子却脾气暴躁的姨夫,忍让聪明守望亲情的表弟,身患疾病被人唾弃又同情的吴章怡……突出人性的多面与性格养成有着密切的联系这一观点,既刻画出一方水土所养育的一方人在生产生活方面卑劣与猥琐,也表现了在其背后所隐藏的传统风俗习惯中关于亲情友情爱情的善与美。小说通过一条舅舅与外甥结怨的线索,叙述了一个极其完整而富于传奇色彩的地域故事,人物描摹细腻真实,行文笔势开阔,情节引人入胜,好作品值得推荐。【编辑:轻舞嫣然】【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1161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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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轻舞嫣然        2017-01-15 11:37:08
  相对于人物的塑造,我敬佩作者在几万字之间可以把众多人物特点拿捏到位的本事,多而不乱,个性鲜明,细读之下收获颇多。问好作者。
真水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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