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桃花
他被带到了一处秘密的关押地,黑漆漆的屋子让他不知道这是哪里。
(十五)
两天之后,桃花来到中央大街23号,这座院落在一条幽深的小巷里。她敲开了门,被带到一个房间,坐在椅子上的一个中年男人站了起来,桃花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她叫道:“张先生。”
张先生看着桃花,带着疑惑地问:“您是?”
“张先生您不认识我了?我是沈岸的妻子,您曾经到过我家,我们见过。”桃花着急地说,“沈岸让我来找您,有东西交给您。”
她把随身带来的小箱子交给了张先生:“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沈岸在临走的时候交代的事应该是重要的事,我不敢怠慢。这两天家门口没人监视了,我才敢出来。”
“我知道沈岸的事了,他的暴露有我们的责任,是我们大意了,不够警惕。”张先生神色凝重地说,“但是他的被捕很蹊跷,我觉得内部有人出卖了他,很多事情我们还要调查。”
“沈岸被捕?什么时候?他是说要出城的呀。”桃花惊呆了,“你们要救他,我不能失去他。”
“是,他知道自己暴露了,是要出城,但是天亮前就被日本人抓到了,但还不知道关押地点。你放心,我们一定要安排人营救他。”张先生安慰着桃花。
由于伤心,桃花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桃花茫然地走在大街上,她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悲伤的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有的行人驻足看着这个忧伤的女人。
一阵冷风吹来,摇落树梢上的雪花,落在桃花的脸上,凉津津的,桃花吃惊地站住了。她仰头看去,天已经放晴,树梢上的雪让风一吹,扑簌簌抖落一地。她恍惚的头脑清醒了许多,赫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药房门前。
坐在后面内室,桃花一边等着刘先生,一边靠在椅子上。她微微地眯着眼睛,看着像是养神,但是她的内心却是波澜起伏,她在想着眼前的事情该怎么解决。刘先生进来了,手里捧着一摞账本,神情黯然地对桃花说:“少奶奶,怎么办呢?昨儿上午日本人又来了药房,把柜上的钱都拿走了,还拿走一些贵重的药材。这帮强盗,简直不让人做生意了。”
桃花睁开眼睛,勉强笑了笑:“刘先生,少爷被抓了,您知道吗?咱家遭了大难了。”
“少爷被抓了,什么时候的事?您怎么不早点给我送信?”刘先生吃了一惊,急切地说,“咱们可得救他呀,落在日本人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少爷怎么受得了啊。”
“怎么救?日本人那里戒备森严,而且关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她的眼前掠过吴老板被砍头的一幕,至今想起来,仍然心惊胆战,她强作镇定,“沈岸不会有事的,他说过,他一定会回来的。”
“少奶奶……”刘先生不知道说什么了,沉默了一会,忍不住絮絮地说,“我是看着少爷长大的,他从小到大没吃过苦,现在被日本人抓了,不定怎么样了呢,少奶奶,快想想办法吧,花钱咱们也认可。”
“花钱?”桃花苦笑了,“花钱我们都没地方找人送去,您有办法吗?”
刘先生眨巴着眼睛,神色有点黯然,忽然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少奶奶,您还记不记得,上次来的那个日本翻译官,他拿了您的翡翠镯子,我们找他可以不?”
桃花想起来了,那个翻译官似乎并不是太坏,或许真得找到这个人才能想到营救的办法。
“好,刘先生,您先派人留意那个人的行踪,必要时我们找他。”桃花说,“这里您安排吧,我还有别的事。”
出了药房,桃花径直去了铜锣巷。
铜锣巷是的一条旧巷子,巷子里凌乱不堪,肮脏污浊。在凌乱不堪的小店铺中,桃花找到了杜家铁匠铺。昏暗的屋子里,炉火中映照下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停住了手里的活,抬起了头看着桃花。见到这样美丽干净的女人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咧着嘴笑了:“太太,你找谁?”
“你是杜大哥吧?我叫桃花,白秋风说有事让我来找您。”桃花的心里有些不安,她想,这种地方,这样的人,能帮自己什么忙呢?沈岸出了这样的大事,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呢?白秋风的话怎么能当真?失望之下她扭身就想出去,杜大哥说话了:“你就是桃花?呵呵。白老大说过,只要你桃花的事,无论什么事,我们都会帮忙的。”杜大哥放下了手里拿着的锤子,把乌黑手在胸前的围裙上擦了擦,“走,咱们到里头说去。”
后院的一间房里,桃花坐下,喝了一口杜大哥的女人端上来的一杯水,急切地说:“我要见白秋风,越快越好。”
看着急切的桃花,杜大哥问道:“这白老大今早上刚走,桃花你这么急着找他,出什么事了?”
“沈岸被日本人给抓起来了。”桃花简短地说,“我必须尽快见到他?”
杜大哥明白了,他拍着手说:“幸亏白老大还有一宗买卖要做,没有直接回山上,你放心,中午你一定能见到他。”
白秋风满头大汗的回来了,没等坐下,便仰着脖子咕嘟咕嘟地喝了一气儿凉水。“路上我已经听说了,我一定尽全力营救沈岸少爷。”他用手抹着头上的汗,“可是我带来的人不多,其余的都在山上,要想救沈岸,这点人是不够的。要把山上的人都调来,短时间内恐怕办不到。”
“不用那么多人,人多了反而不好办。”桃花说,“你坐下,咱们好好商量商量。”
白秋风坐下后,说:“要是日本人内部有咱们的人就好办多了。”
桃花说:“我想到了一个人,或许可以利用一下。”于是她提到了翻译官……
那天晚上,在春香苑吃完花酒的翻译官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刚走到自己家门外,被忽然窜出的人捂住嘴,旋即把眼睛蒙上了,另外一个人下了他的枪。糊里糊涂中他感觉走了很长一段路,带了到一处地方。眼罩被摘下的时候,他仍然糊里糊涂。
借着昏暗的灯光,他使劲的眨巴着眼睛,看着狠狠瞪着他的桃花,忽然明白了,委屈地说:“少奶奶,这事可不是我干的呀,是日本人想抓人。”
“为什么要抓沈岸,抓人总得有理由吧?”桃花问道。
“少奶奶,实话跟您说吧。日本人盯着您家已经有好些时日了,您家的秘方他们是志在必得。本来呢,早就想把少爷抓起来换秘方的,但是他们没想到沈少爷的身份这么微妙。原以为捞条小虾,没想到钓到大鱼了。所以才抄了沈家大院。”翻译官很怕这帮人误会他,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了,他压低嗓子,凑近桃花的耳边,“是军统的人透露给日本人消息,说沈少爷是共党分子。”
桃花盯着翻译官的眼睛,似乎看他有没有说谎:“军统的人?是谁?”
翻译官看了看围在他身边的几个凶神恶煞,脸色变了:“这个我不敢说。”
“快说。”白秋风把枪指着翻译官,“你这个狗汉奸,不老实回答我一枪打死你。”
“爷,您别开玩笑,我可胆小,您把枪拿开。”他转了转眼珠,“算了,我的命在你们手里,实话告诉你们吧,琴筝小姐前些日子被日本人请了去,但是又好模好样地放了,这里边难道没有蹊跷吗?”
“你能把这些消息告诉给我们,算你识时务。这么多年,你为日本人做坏事,已经是千夫所指了,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日本人在中国不会长久,你不为自己留条后路,也得为你家人着想。”刘先生说话了,“这个时候,千万别把事情做绝了,你说对不对?”
翻译官苦笑着说:“我在你们手里,你们想让我干啥就说吧。”
刘先生拿出两卷大洋,放到桌子上:“这是五百大洋,你先拿着,不够我们再筹集。但是人我们一定要救出来,有些消息还得靠你。”
“这事很难办,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翻译官看着桌子上的大洋,眼睛里放出贪婪的光泽,他咽了口吐沫,小鸡叨米一般地点着头,“可是话又说回来,既然各位相信我,那我就试试,成不成我不敢保准。不过,你们得等我打探消息之后才能动手。”
“好,这事依你。”桃花说,“但是,你可别动歪心思,你要是耍花招,小心你的狗命。”
“我既然拿了您的钱,就得为您办事,你放心。”翻译官眨着小眼睛说,“我在你们这里也有时候了,时间长了要招人怀疑,我是不是该走了?”
桃花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吩咐白秋风的人好生送翻译官回去。桃花没有想到,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乱了他们的营救计划。
来人身穿长袍,头上戴着一顶呢子礼帽,帽沿压得低低的,几乎遮住了一张脸。待他坐下,摘下礼帽,桃花才认出他来:“张先生,您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来?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要到日本人手里去抢人,那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得付出多大的牺牲?太草率了。”张先生严肃地说,他的语气有着责备:“桃花,我知道你是救人心切,但是凡事必须动动脑子,看看可行不可行。你们这样去了,你知道得有多少人送命?”
白秋风接过话茬:“救人就得死人,我的弟兄死多少我都要去救沈少爷,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张先生打量着白秋风问道:“敢问您是?”
桃花说介绍着:“这位是桃花山上白大当家的。”接着他又对白秋风说,“张先生是沈岸的老师。”
张先生摆了摆手,让他们都坐下:“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人必须得救出来。这两天我也想了营救沈岸的计划,我们联系了在日本人那里工作的朋友,让他探听消息,然后再好好研究一下策略,不能蛮干。要用很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这是我们的目的。”
两天后,翻译官带来了沈岸的消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沈岸被押解到了梅次郎在省城的特务机关,是一处秘密地点,那里的看管极其严密,没有梅次郎的允许是进不去的。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办。张先生说:“放心,那里有我们一条暗线,他会帮我们的。营救照常进行,咱们定在后天。白当家的,你的人一定利落干净,不许拖泥带水,一旦把沈岸救出来,就赶紧撤。”
接着他又部署了一些细节问题,然后让大家早点休息,养足精神准备战斗。
两天后,白秋风他们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张先生调来游击队一个班的战士佯装攻打桃源镇的鬼子炮楼,城里的日军派兵增援,结果城内警戒空虚,于是白秋风带着他的弟兄,在内线的接引下,打了鬼子个措手不及。等到鬼子明白上当返回来的时候,白秋风他们已经无影无踪了。脱离了敌人魔爪的沈岸,接受了党组织的另一项任务,直接离开了这座城市。
(十六)
清明过去,谷雨快到了。可是北方的天气还是凉风扑面,寒气袭人。已经抽出嫩芽的柳枝在北风中摇曳着。风还在刮着,几滴冰凉的雨落了下来。尽管这北方的春天姗姗来迟,但终究还是来了。
桃花山上的桃花开了,就像为眼前的喜事增添喜庆的气氛一样,这一天是大当家的白秋风的喜日子。经过那么多年的生死相随,巧姐和白秋风的感情终于修炼成正果,在桃花的撮合下,这段姻缘也尘埃落定,桃花也松了一口气。
对于桃花,白秋风始终耿耿于怀,他总觉得自己的心里是喜欢桃花的。但是桃花却说:“巧姐一直跟随着你,她的关心你却看不到,太粗心了,我真为巧姐感到不值。”
白秋风说:“巧姐是我的哥们,你别把她和我往一块扯。”每当听到这话,巧姐都会站在白秋风一边随声附和:“桃花,我们就是哥们,同生共死的哥们,你想歪了。”
巧姐的话,就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别人都心知肚明,只有白秋风装傻充愣。
直到桃花生下儿子,白秋风才无可奈何地说:“少奶奶,我给孩子当干爹还不行吗?”看着这个男人,桃花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白秋风高兴得忘乎所以了,他拍着乔妹的肩头说:“看,咱们也有儿子了,从今后,我是他干爹,你是他干妈。”弄得巧姐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气得狠狠地捶了他一拳。
面对着白秋风,桃花除了感激还有敬佩。虽然他是土匪,但她觉得白秋风够得上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敢作敢当,爱憎分明。即使是当年带人抢了父亲的烟馆,她也没有恨过他。那时候她就想,烟馆是害人的地方,抢了活该,最好一把火烧了干净。至于姚曼华,在桃花的心里仍然是恨意犹存,没有姚曼华,父亲也不至于颓废潦倒,更不至于死在日本人的枪口下。尽管当年营救沈岸的时候,姚曼华和梅次郎已经被白秋风打死了,但是那股恨意一直在她的心底潜伏着,挥之不去……
下山的路上,桃花思绪万千,不禁想起以前的总总情由,心里莫名其妙地难受。看着人家成双成对比翼双飞,而自己呢?沈岸自从被救之后便杳无音信。沈岸说过,等到胜利的那一天他会回来的,然而日本鬼子被打败了,抗日战争已经胜利了,人们都在欢庆胜利,每天游行的队伍敲锣打鼓,踩高跷、扭秧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笑容,仿佛,积郁在心中八年的恶气终于吐了出来。
黄昏时分,桃花进了城,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沈记药房。进了大门,刘先生还在柜上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听见她进来的脚步声,抬起头来:“您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今儿您回不来呢?”
“我在山上不安心,怕家里有事发生,这几天心里总是慌慌的。唉,以前那种日子把我吓怕了。”桃花坐了下来,桌子上有沏好的热茶,她倒了一杯,端起来喝了一口,“今儿没什么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