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女子是个大美女。一头乌黑长发，明眸亮齿，雪凝肌肤，怪不得大爷以前会看上她。年轻女子不像刚才那个男人，大方得体，谈吐优雅。她让我喊她小陈，她跟我说两年前已经跟邵东佳离婚了，离婚的原因是受不了他的猜疑，他有精神分裂症。她说大爷的时候眼里还是闪着光，言语里还充满着爱。
　　 小陈捋了一下垂落到脸上的头发，安静的说，我嫁给他的时候才二十三岁，我是冲破了家庭的阻拦嫁给他的。婚后他长期在海外工作，我们聚少离多。因为时差的原因，他每天在夜里十点钟以后给我电话，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感觉到很甜蜜。随着他的电话越来越晚，有时候一两点钟还打过来，影响到我休息，跟他提出建议，他不接受，开始怀疑我背叛他。他怀疑我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前妻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背叛了他，致使他对我格外担心。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们离婚前我都是清清白白的，没有丝毫对不起他。他除了对我不放心以外，其他都很好，好到可以把天上的星星摘给我。我妈妈很早就过世了，我是跟我父亲一起生活的，为了以后能照看我父亲，他给了我钱买下了隔壁的房子让我父亲住。我也让他去看了心理医生，精神病医生，都不管用。我甚至让他结束海外的工作回来生活，不要再那么奔波了，他不同意。能用的招数我都用过了，他没法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后来最严重的一步是，我怀孕了他差点把我掐死。
　　 从婚前到婚后，我跟他生活了共有三年左右，这三年里我也感受到了他给予我的爱。他为了娶我，跟上海的子女也断绝了关系，一心一意要跟我过日子。如果不是他的精神有问题，我想我会跟他好好的过下去。为了孩子的成长，我们不得不离婚，我不想他在某一天伤害到了孩子。他怀疑我骗他的财产，怀疑我用他的钱去养别的男人，这些话我都不跟他计较，我是光明磊落的一个人，我没有做这些我什么都不怕。非常可怕的就是他会三更半夜起来，在厨房磨刀，拿着刀来到床前对着我，人没有被他杀死都被吓死了。我们还没有离婚他就把财产转移，还在对面买了一套房子，好几辆车子，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并没有想过要他那些东西，一开始我就是爱上他那个人。我们离婚后，他自己搬走，把房子留给我和孩子。我如今结婚了，第二个孩子才六个月。我希望他不会再打扰我，我害怕某一天他作出对不起孩子的事情。等孩子长大了，如果他还活着，我会让孩子去找他。
　　 听完小陈的话，真相已经接近大白。大爷现在是有精神分裂症。什么没有给他生孩子，准备离婚，这都是大爷自己脑子里的幻想罢了。我没有告诉小陈，她前夫还在监视她的生活。小陈说她也不能去看望邵东佳，不想再勾起他与她之间的情感进而刺激他，避免出现其他的麻烦，让他自己慢慢消化吧。
　　 我也不能完全听信小陈的话。从我与大爷相处的这些日子来看，大爷也还没有完全精神分裂的地步。许多事物并没有糊涂，清醒的很呢。在她和他之间，谁真谁假，还不能这么快作出判断，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才清楚谁对不起谁。大爷之前说的话都是幻觉所产生的那是不是太恐怖了？如果他的一些行为能力是幻觉意识下进行的，我是不是把一个危险人物拉到身边？之前我还坐他的车子，还与他睡在一床，还一起共饮美酒，我越想越可怕，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我从小陈家里出来，一阵风吹来，沙子进了眼。大爷这事一下变得复杂起来了，复杂到不知道该怎么办。离婚的妻子，断绝关系的子女，在这世上他早已是众叛亲离，没有了人来关心他，照顾他，可怜了他前半世的风光，到最后该颐养天年的时候各种麻烦接踵而来。
　　 我又很无聊的想到，万一大爷哪一天过世了呢，该怎么办？小陈会来吗？会抱着他们的孩子来吗？他远在上海的三个子女会来吗？他们真的不会来来送大爷最后一程？他们真的对大爷的财产无动于衷吗？他们能做到大爷过世后，不会为了财产的分配而争得你死我活？好几个大大的问号，深深的堵在我的胸口，压着我透不过气来。
　　 大爷在医院住了有一个月左右，医院让他回家疗养。洗衣店也开张了，我请了两个人工人帮忙，我把大爷推到店里方便照顾。不方便走动的大爷变得很乖，像个孤独的老人坐在轮椅里看书。我尽量把大爷推到院子里去运动，呼吸新鲜的空气。大爷好像成了我的大爷，把我给绑在了一起。我都想不通，我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大爷。好端端的人生，本来互不相干，仅仅是因为住在隔壁成了邻居，神不知鬼不觉得关系变得微妙起来。童晓梅天天都在我耳边念叨，说我多管闲事，说我跟大爷是臭味相投，面对童晓梅的念叨也无言以对。是我王八蛋，是我闲的蛋痛，是我脑残幼稚，统统是我的不对，才会跟大爷好上。脏话骂了一大堆，但又能怎么样，无法解决问题，我不能把大爷丢他家里装作路人一样漠不关心，如果真这样，我还是人吗？还是那个憨憨厚厚的方卫平吗？
　　 我跟大爷说腿已经这样子了，是不是该告诉一下上海的子女？大爷摇头说，不要告诉，不要告诉，他们知道了只会笑话。我明白大爷的意思，他们知道大爷如今离开了娇妻肯定会笑话大爷，他是个爱面子的老头。大爷不想告诉子女，我也没辙，有他自己的苦衷。
　　 一天大爷让我用他的电脑下载几首歌到他的手机里。我打开电脑，找了几首大爷比较爱听的歌曲。下载的空闲里，我点开大爷放在电脑桌面上的照片文件夹。文件夹里面有两个文件夹，一个放了过去的照片，一个放了最近大爷监拍的。过去的照片从大爷年轻时候起一直到不久以前的，有跟前妻和孩子的合影，有跟小陈和孩子的合影，更多的是小陈和他的照片，看得出来以前的他们很恩爱，每一张照片都有满满的爱。大爷年轻时候是个美男子，浓眉大眼，青春阳光。我翻开了最近大爷监拍的照片，同一个方位，都是对面9号楼顶层的房子。我一张张的看，照片大部分都是小陈在阳台晾晒衣服，也有男人抱着小孩在窗前、阳台。看到一半的时候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在了照片里，童晓梅，我以为看眼花了。擦亮眼睛再看，还是童晓梅。童晓梅最喜欢的那件铆钉皮衣，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拥有两件，同款不同色。
　　 照片是白天拍摄出来的，西去的太阳把那边的房子照的明亮。童晓梅依偎在一个男人的怀里。那个男人，正是那天在小陈屋子里遇见的男人，老陈。照片上的日期是我送方来华回家的日子。我犹如五雷轰顶，脑子在轰隆隆的响着。我颤抖着手按着鼠标往下翻，还有还多张童晓梅跟老陈的照片。还有夜里的，一大早的。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也不知道童晓梅怎么了，为什么她会跟老陈混到一起？那个雪夜的晚上，她就在他的家里过夜，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了。我感觉到天在塌下来，黑压压的压着我。我把有关童晓梅的照片都拷贝进了手机，不为兴师问罪，只为存档。
　　 走出大爷的屋子，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没有了悲哀。也没有要哭的那种冲动，心胸豁然开朗。我好像是解脱了，十多年来的婚姻像枷锁一样的束缚着我。
　　 七
　　 我决定和童晓梅离婚。我不能给她想要的美好生活，也不想被一根绳子勒住脖子，我要放自己一条生路。毕竟，我马上要四十岁的人，要懂得放手。童晓梅漂亮，有女人味，喜欢她的男人多，她能找到属于她的幸福生活。与其跟我这么貌合神离的苟且过活，还不如趁早让她找一个称心如意的人欢喜度日。
　　 跟童晓梅十多年的婚姻，几乎都是我在唱着婚姻的这一台大戏，她是我们婚姻的局外人，像看戏的看客。我表演的不好了她还会朝我丢一些烂菜鸡蛋什么的，让我孤零零的在站在台上被人嘲笑。这一台婚姻大戏，我几乎也没有演好过，从来没有，十多年来都是一台烂戏。女大三抱金砖，我是女大三抱空欢，抱到最后是心酸。
　　 过去我是不愿意离婚。听到童晓梅说离婚两个字，我都会腿肚子发抖。不但过去我真的爱她，现在还是真的爱她。她骂我打我，要我跪下，这些我都忍了，她是我一心一意娶回来的老婆是我儿子的母亲，她是一个美貌的女人，我不能没有她。我常常认为被老婆打骂是天下所有男人都不可避免的事情，证明老婆爱老公，恨铁不成钢，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而今，我改变了思维。我不能跟童晓梅一起继续生活。过去她对我的打骂和不满是发自内心，她并不是疼爱我，更不是恨铁不成钢。她要的就是我跟她离婚，她有更好的男人等着他。嫁给我不过是一个过场，秀给她的父母看看而已，为了给她哥哥换取彩礼钱罢了。如今，我也害怕了，害怕童晓梅会在某天的夜里手起刀落把我脖子给抹了，我还不想死。我跟对面的小陈一样，还没有活够，我还有一个儿子需要我。更重要一点，我没有办法跟别人共享一女人。单车可以共享，汽车可以共享，很多文件可以共享，唯独自己的老婆没法共享。
　　 我选择了一个很好的日子，愚人节。那天在房间里我问了童晓梅，老陈是做什么的，跟他是什么关系，准备以后怎么过。我一开口童晓梅就知道我的意思，多年来她似乎很懂我，我屁股一翘，她就知道我要拉屎拉尿。童晓梅开口骂我无耻，骂我跟踪她，调查她。童晓梅还想来打我。我伸出手给了她一记耳光。我自己都不知道那里来的勇气，我竟然打了童晓梅。童晓梅也没有想到我敢反抗，还敢打她，那股泼辣的劲头瞬间消失了。
　　 我咬牙切齿的说没有跟踪，都是巧合，人在做天在看呢。童晓梅知道包不住了，只好坦白。老陈是她的师傅，十多年前在深圳学习理发的师傅，那时候就很爱他，他也爱她。被他老婆发现了被赶回了老家，才有了在杂货店旁边开理发店一事。孩子出生后，听说他老婆自杀了，她又来北京找他。按童晓梅话里的意思，跟我结婚这十多年来从来就没有断过跟师傅的联系，我也不过是她生命和婚姻里的一个备胎。以前没有闹着跟我离婚，是看在孩子份上，开恩。
　　 事到如今该有一个了断了。童晓梅说那就离婚吧，让我找一个年轻的，真心爱我的，孩子和房子都归我，免得我父母不开心。童晓梅说得很轻巧，跟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般。还很大方的把儿子和房子给了我，还懂得抚慰我父母的心情，这人精，不去演戏真可惜了。
　　 我一个三十七八的男人，让我再找一个年轻的，真心爱我的，简直是对我人生的一个讽刺。何况我一无所有，除了一个儿子和一对健在的父母，什么都没有。农村的三层小洋楼和那辆开了多年的车子，就那点过气的资产，我都不知道哪个年轻的女孩子能看上。我好想再抽童晓梅一记耳光，以此来回馈给她对我的讽刺。可我没有再打她，手伸出去了，打在了自己脸上。
　　 当晚，我搬了出去，搬到了大爷的屋子里去住。我跟大爷说，我和老婆要离婚了。大爷说他早知道我们要离婚的，看着我们两口子在一起就别扭，一点都不合适。最可恨的是大爷还跟我说，他以前住对面的时候看到过童晓梅去那边跟老陈好，还在一起吃过饭。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是童晓梅的老公。其实他知道又怎么样，还不是没有告诉我，都是马后炮一个。
　　 老陈还是大爷的前岳父呢，要是大爷没有跟小陈离婚，童晓梅跟老陈在一起他还要喊童晓梅一声妈。这关系，乱成了一团麻线。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童晓梅那么讨厌大爷，原来他们是老相识，害怕看到他。大爷也是嘴巴严，那晚我们醉成那样也一直不告诉我，关于童晓梅跟老陈的事，看来是有意让我自己去发现。还有童晓海和兰桂琴明知道童晓梅在外面有男人，可他们两个人偏偏不告诉我，还天天吃着我做的饭菜，也不担心我会在饭菜里放老鼠药。他们什么都知道，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这是一个什么世道？
　　 大爷的精神分裂症是真的还是假的？是大爷有精神分裂症还是我有精神分裂症？还是童晓梅有精神分裂症？也可能我们每一个人都有精神分裂症吧，包括童晓海和兰桂琴。确切的答案我无从可知。可我知道的是从我跟童晓梅分开后，大爷好像没有再发作了，只字不提对面屋子里的人和事，好像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暑假的时候我和童晓梅回家去把婚离了。儿子归我，房子归我，童晓梅净身出户。她不净身出户我也没有钱给她，她也不想回到小地方生活。她要嫁给她爱恋了十多年的师傅，他们才是真爱。我们回北京的时候把儿子也带到了北京。儿子一来，看到大爷像是久违的老朋友。
　　 跟童晓梅离婚后，她把理发店给了童晓海。童晓梅跟她师傅在天通苑那边开了一家高档的理发店。偶尔来接儿子去玩一下，吃个饭。每次儿子回来都会跟我说，妈妈为什么要跟一个那么老的男人在一起，儿子这话我还真回答不上来，大人间的感情这事谁能说明白个为什么？儿子也时常问我，爸爸你会再找一个老婆吗？我想这不是我儿子发自自己内心问的，是有人教他这么说。我回答儿子，我以后谁都不找了，只要儿子和爷爷。说这话我是说的没底，空洞的很。以后的生活谁敢保证是个什么样子？
　　 2803的房子童晓海还在住着。童晓海年纪也不小了，三十好几的人还没有结婚，之前的那个兰桂琴也没有嫁给他，带着他的几十万块钱另谋高就了。过去很洒脱的童晓海深受打击，想不开了，割腕自杀。童晓海最后没有死，我把他送去医院给捡回了一条命。我安抚童晓海，你还年轻又没有结婚还有的是机会呢，你看你姐夫跟你姐在一起那么久她还不是跟了别人，人世间被抛弃的也不止你一人，有什么好伤心还伤心到自杀，蠢死了。你死了人家也不会来给你烧一炷香，死又有何用呢？还不如快快活活的另找一个比她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