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婚
“什么?怎么会是他?”燕子刚上床,就想到了梦中看到的那张丑脸,她想到了丑鬼。“这可恶的丑鬼,白天纠缠我,在梦里也纠缠我,竟然让我不得安宁,总有一天,我要……那帅哥又是谁呢?”燕子想着,再也没法入睡。
“是他!学校的大哥!他父亲是村干部,也是包工头,听说他家的钱可以买下学校所在的那条街。他不是说过要做燕子的保护神吗?”
“这是个混混呢,是一个富二代。他会一辈子对我好吗?他身边的女孩太多了吧?”
燕子矛盾着,期盼着。
丑鬼来到燕子家,月亮已经快到天空了。燕子家的院墙门只是掩着,还没有闩上。丑鬼轻轻推门进去,又回身把门掩上。
燕子家很静,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堂屋和厨房的灯静静地亮着。丑鬼径直走进堂屋,走进燕子父亲的屋子。
“兄弟,路有点远,来晚了。对不起。”
“大哥,你的摩托呢?距离近不骑车,远了也不骑?”燕子母亲听到熟悉的声音,知道是丑鬼来了,她也跟进了瘫子的房间。
“唉,掉了,早掉了。”
“掉了?你不会搭其他师傅的车?”
“真像两口子,这么亲热!”燕子父亲讽刺着,随即大声吼道,“我还没死呢!”话没停止,一个枕头就砸向了丑鬼。枕头没有碰到丑鬼,就落在了床上,燕子父亲连扔出一个枕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咋不死了呢?咋不死了呢?”燕子父亲喃喃地念着。燕子母亲和丑鬼都愣愣地看着,不知道他是在咒骂自己还是在咒骂身边站着的两个人。
“兄弟,不要生气了。走吧,洗澡去。”丑鬼说着,弯腰抱起燕子的父亲,燕子又听到了卫生间那熟悉的哗哗声。
走出堂屋,丑鬼问道:
“燕子上学了吗?”
“上什么学呀?不上还好。惹事了,老师找到家里来了。”燕子妈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已经流了半天的泪,就像自来水一样又流了出来,怎么就流不干呢?流干了多好。
“妹子别急,慢慢说。”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打架吗?又不是我打的。是人家要为我打架,我有什么法?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不上学吗?我还不想去了呢。”燕子在厨房里大声说道。
“怎么能不上学呢?你还这么小,不上学做什么?”丑鬼说道,还是含混不清的话。但是,燕子一家已经听惯了。
“丑鬼伯,你坐吧。”燕子妹妹端出板凳,放在堂屋门外的走廊上。
“谢谢二丫,真乖。”丑鬼接过板凳,提在手里,还是站着,他继续说道:“燕子还是读书去吧。不上学算咋回事?”
“别瞎操心了,你又不是我爸。明天我就去街上,帮人家卖东西,已经说好了。”
“帮谁?”燕子妈问道。
“我同学家。他爸是包工头,丑鬼认识的,就是丑鬼的老板。”
“哦。”丑鬼“哦”了一声,看看燕子的妈,轻轻说了声“我走了”,燕子就听到了开门关门的声音,听到了厨房顶上那熟悉的声音。
天黑了,丑鬼没有出现。到了半夜,丑鬼也没有出现。燕子妈着急起来,她担心丑鬼出事。想着就说出了口:
“你丑鬼大伯怎么还不来?该不会出事吧?”
“不会来了。出事了。他也成瘫子了。”燕子无所谓地说着,不看她母亲。
“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我找人打的。我就在场。”还是无所谓的口气。
“你说什么?你疯了?你咋这么忘恩负义?”燕子的母亲惊恐地问道。
“我疯了?他才疯了。谁让他去找我老师?谁让他给我同学的爸说,不让我去给他们守店子?谁让他坏我的事?”燕子还是无所谓的口气,这口气中藏着一种玩世不恭的可怕。
“你啥时变得这么可怕?”燕子妈瞪着惊讶的眼睛,眼睛深陷,两个眼珠像深嵌在洞中的石子,没有光泽。
“妈,不可怕。我去帮人,你不就可以少一些负担和忧愁了吗?等着吧,我会让你享福的。”
“你啊!真是的!”燕子母亲说完,转身往门外走。
“你去干什么?”燕子拉住了母亲的手。
“我去看看。”
“不行!”
“姐,你咋打人呢?还打丑鬼伯?”燕子妹妹坐在柴火凳上,不解地看着燕子。
“别多话。以后,你听姐的,保管你幸福,不受人欺负。”
“你男人不来,你两娘母就不让我洗澡?要困死我呀!”燕子爸喊了起来。燕子才突然想起,爸瘫痪这么多年,她还从来没有给父亲洗过澡,没有亲自护理过父亲。
三
“丑鬼已经很久没有到我家了,”燕子想丑鬼了,“他真的瘫痪了吗?他真的生气了吗?他还不到家里来,我的事该咋办?”
燕子到了他同学家,同学家姓牛。牛家有一个食品方面的杂货铺,牛同学的父亲既是村主任,又是包工头,已经十多年了,听说是地方首富。燕子的工作就是帮着牛家守这个店面。
燕子很热情,对主人,对顾客;燕子很勤快,把货柜收拾得干干净净,摆放得整整齐齐。对牛同学的父母,她伯伯伯母地叫,叫得很甜,比叫她的父母还甜。
“燕子,要不你就住在我家吧,天天跑不是办法;天遥路远的,我也不放心。”牛伯母对燕子说,她的话有点夸张,燕子家离这里不外乎两里路。伯母这样夸大了说,说明她真心喜欢燕子。燕子爽快地答应了,她搂着牛伯母说:
“这样好。我也可以跟伯母学做家务,特别是做饭炒菜;还要学做生意。”
“燕子就是乖,不但脸蛋乖,身材也是一流的,你这嘴和脑瓜子也乖,伯母喜欢,就当伯母的女儿吧。”
“我家祖坟冒烟烟了。我终于有人疼了。不过,伯母,我现在做你的女儿,将来可……”牛伯母伸手刮了一下燕子的鼻子,笑骂道:
“鬼精灵!就看你的表现了。”
燕子回到家,给母亲说了这事,母亲皱着眉说:
“你能养活自己,这是好事。老板娘喜欢你,愿意留你,是你的造化。只是你爸,你知道,我一个人怎么搀扶?”
“不是有妹妹吗?”
“你妹妹才多大?你父亲摔不得跟斗,万一……”
“丑鬼呢?找丑鬼。”
“你把人家打了,还要找人家?”
“打了,也应该好了吧。”燕子说着,弯着指头算着时间,快一个月了吧。
母亲没有再说话,她洗衣服去了。
燕子在走廊上转着圈,不断地看着院墙外,她非常希望丑鬼出现,她太想了。她不来,自己的事情就办不成,不行,得想办法。
“妈,我出去一趟!”
燕子对着池塘喊了一声,就走了。燕子回家,走到池塘的柳树边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丑鬼?”燕子惊喜地叫出声来,她又赶紧捂住了嘴。把所有的激动都从喉咙塞回肚子里,她不能让丑鬼看出她的喜悦。
燕子假装没看见丑鬼,几步迈进了大门,钻进了她的房间。听到丑鬼进院子的脚步声,她慢慢地走出屋子,站在堂屋的大门口,看着丑鬼说:
“你又来了?你还没死?真是没脸没皮。你真的是要气死我爸才甘心?”
丑鬼扭动着他那褐色石板的脸,想笑,他知道自己的笑比哭还难看,他还是笑着说:
“燕子,你丑鬼伯伯是来帮你的。你有工作了,要住在老板娘家,去吧。以后,你爸爸还是我来照看吧。”
燕子妈听到说话声,放下正洗着的衣裤,从池塘边站起身,跑了回来。一进院子,她就上下打量着丑鬼,小声问道:
“你好了?没事了?”
“没事呀,我不一直好好的吗?”丑鬼举着双手,转动着身子。燕子妈看看丑鬼,看看燕子。
“唉哟!”丑鬼尖叫一声,伸手按住了腰部。
“还没好?没好咋不养着,跑我家做什么?”燕子母亲扶着丑鬼,一脸担心。
“唉,老板打电话,说燕子要住到他家,让我过来帮你们。刚才在路上走着都没事的。”
“唉,你呀!快进屋坐坐。”
“我去看看兄弟吧。好久不见了,怪想他的。”
燕子让开了门,燕子妈扶着丑鬼,三个人走进燕子父亲的房间。燕子母亲按亮了电灯。
“兄弟,还好吗?”丑鬼看着床喊了一声。床上没有动静。丑鬼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动静。丑鬼一惊,伸手探鼻息,手缩了回来,惊恐地说道:
“死了?!”
“咋会?我去洗衣服的时候还好好的……”
“唉。你们看看吧。”丑鬼叹息一声,站到了一边。
“他吃了什么?”燕子母亲一把搬开燕子父亲的头,一股农药味扑鼻而来。
“谁给他的?他下不了床,更上不了床,走不了路,他哪里来的农药?”燕子母亲一边翻着被单和枕头,一边惶恐地念着,“药瓶子呢?”
“找瓶子干啥?”丑鬼问道。
“瓶子上有指纹。”燕子说,“找到了指纹,就能找到给我爸农药的人。”说话的燕子很镇定,好像死的不是她父亲,好像她是负责破案的人正在分析案情。
丑鬼沉默了好一阵,对燕子母亲说:
“妹子,不要找了,找着了又怎样呢?”
听了丑鬼的话,燕子妈惊讶地转过身,看着丑鬼,大声说道:
“你说什么?这是我丈夫,我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的。”
“你弄明了就弄白了。”
听到丑鬼这奇妙的语言,燕子差点笑出来,她赶紧用手捂住了,又很快把手移到了眼睛上,装着擦泪的样子。
“什么弄白了?”燕子母亲觉得丑鬼话中有话。
“二丫在学校。今天在家的就是你和燕子。兄弟不能走不能爬,他能自己找农药喝,喝了还能把药瓶子拿到外面去丢?还能爬到床上去睡好?”丑鬼的话不是很清楚,但是,燕子和母亲都听得很清楚。
“你是说我?意思是我嫌烦他了?要害她,我需要遭这十来年的罪吗?还用拖累你十来年吗?你怎么能这样说我?”
丑鬼没有说话。燕子拉着发怒的母亲说:
“妈,不要乱想了。爸死了,他也是解脱,不受病痛的折磨,也不受精神的折磨了。你从此可以轻松地生活了。我不要你管了,只有妹妹。妹妹我也可以帮衬的。”
燕子的话,很平静,没有痛,没有怕,就像一个邻居在劝说母亲一样。
“闲话多着呢,想躲也躲不过的。就说兄弟自己吃药死的吧。如果确实有人要追究,就往我身上推吧。我是一个人,死活都不拖累人。”
“他那么多兄弟姐妹,怎么说得过去?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呀!你受伤在家……你这十来年为他付出了这么多,怎么还能让你当替死鬼?我这成了什么人啦?要抵命的,就我抵吧。我也累了,想解脱了。”
“妈,你说什么呢?爸那么多兄弟姐妹,有谁来看过?谁不害怕我们给他们借钱?谁不害怕我们粘上了他们?他们不是一直躲着我们吗?你怕什么?他们要报警就报好了。”
“死鬼呀,你要死咋不好好地死?你死了也要连累人吗?我哪点对不起你?我哪点对不起你的孩子?丑鬼帮我,我们哪里做了伤天害理、丢人现眼的事?当初不是你让我去找丑鬼来帮忙的吗?”燕子的母亲哭着,身子剧烈地抖起来。她预感到了什么,想到了那个可怕的结果,她更加恐怖,她就要家破人亡了吗?她看着燕子,浑身发着抖。
“妹子,不要哭了,还是报丧吧。我去店子上买点香蜡纸钱和火炮回来。”燕子母亲收住了哭,但没有说话,只是抽泣着。丑鬼走出了屋去。
半下午的鞭炮在燕子家响起,所有的人都知道,是瘫子走了。挣死人钱的抬匠和乐队都来了,阴阳老师也来了。很快,灵堂就布置好了。抬匠们帮燕子的父亲穿好了“老衣”,把他抬进了冰棺,放在了灵堂中,只等亲朋友好友来祭奠了。
乐队的师傅们也开始了哀乐的播放。哀乐在高音喇叭的帮助下,传得很远,好像害怕人不知道这家死了人似的。
同村的人来赶礼了。丑鬼站在院子门口,递着烟。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村人笑着对丑鬼说:“丑鬼,做牛做马十来年,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丑鬼含糊不清地说道:
“别乱说,这是我兄弟。我们一起干活那么多年,我只想他好,哪里想他死。”
燕子的母亲瘫坐在走廊的竹椅上,燕子在棺材边跪迎上香烧纸的宾朋。燕子的叔伯们都来了,问清楚了死因,上了香,烧了纸,他们就走了。
天还没有断黑,燕子家外的公路上传来了警车的笛声,那声音叫得人心惊肉跳的。警车不叫了,一群警察走进了燕子家。领头警察问了燕子母亲的姓名,问了燕子父亲的死因,就带人走到冰棺旁,打开冰棺。那穿着白衣的警察,撬开了燕子父亲的嘴,用棉签在燕子父亲的嘴里掏了东西。然后,让燕子母亲带路,走进燕子父亲的屋里;又由丑鬼带着,走到丢弃燕子父亲衣物和被褥的地方,提取了一些东西,装进塑料袋中。
他们走回燕子家的院子时,燕子看见,丑鬼已经戴上了手铐。
“丑鬼?你们这是干什么?”燕子母亲蹒跚着走到院子里,拉着丑鬼,惊惶地看着,又看着警察,哭着说:
“你们放了他。丑鬼来的时候,瘫子已经死了。这一个多月,丑鬼受伤,一直在他家。你们不信,可以去他家调查呀!”
“大嫂,这位大伯已经承认了,是他给的毒药。”领头警察说着,伸手把丑鬼和燕子妈分开了。
警察们带着丑鬼往警车走去,燕子母亲追了出去,燕子跑过去,一把拉住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