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牛，小牛，真的是小牛。这几年你和那么多官员打交道，白混了。”
　　 “啥意思？”
　　 “《红楼梦》中的‘护官符’忘记了吗？初中学的课文。官官相护，官官牵连，你忘记了？那个接到举报电话的官是你爸养着的，他会不保护你爸？他会不给你爸打电话？他出面说了举报的事，你爸不紧张，你爸会不催促那女人赶快结婚？然后，我们再给她打个电话，把厉害关系说清楚……”
　　 “哎哟！诸葛亮发迹，是因为有个黄脸婆，我小牛家也找对了一个黄脸婆。”
　　 “什么黄脸婆？是诸葛亮的老婆姓黄。这么糟蹋人，还是高中生。”
　　 一天，燕子闲着无事，正在耍手机，手机响了，是老牛的。
　　 “燕子，不知道谁把我举报了……”燕子赶紧打断老牛的话：
　　 “爸，你是怀疑我打的吧？”
　　 “不是，不是这意思。我结交的官场人多，得罪的人也不少。我是说，你给那女人打个电话，你们都是女人，好说话……”
　　 “爸，你自己打不是更好吗？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打是一回事，你打是一回事。我把她的号码发给你。”
　　 老牛说话，充满着烦躁，燕子能听出来。
　　 举报信的事情，没有扩展出去，老牛天天回家，满脸笑容。小牛觉得奇怪，他问燕子：
　　 “爸的危险消除得这么快？”
　　 燕子听了笑着说：
　　 “有什么危险？危险是我们的，是我家钱财的。这实际上是一场钱财保卫战。”
　　 “这个女人这么容易就打发了？”
　　 “爸给了她多少，我们不知道，也不用知道。起码，爸以后挣的钱，是我们的了，没有人再来争夺了。”
　　 “你做了手脚？”
　　 “咋说话这么难听？爸害怕了，主动给了我号码，让我给那女人谈谈。我说了两点：第一，见好就收，趁老牛还能拿出钱给你解决生活和孩子的抚养，赶紧拿一笔钱走人；第二，赶紧删除老牛的所有联系方式，走得越远越好，完全消失在能联系的范围之内，不然，老牛翻船时，可能把给你的所有东西都得掏出来。”
　　 “真的？就这么简单？”
　　 “你以为有多复杂？绑着一个官员，就是绑着一颗炸弹，谁知道什么时候爆炸？我说的话，不在道理上？是欺骗她吗？所以，你得赶紧给你爸分家，把户分开。不然……这次是我们假举报，你敢保证没有人真举报？”
　　 “唉呀，不想了。人生就是一场赌，是祸躲不过。睡觉。”
　　 燕子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亮光，想着小牛的话，笑了。人生就是一场赌，关键是要做赌场高手，她正在成为这样的人。丑鬼在她家做牛做马，虽然钱不多，但是，起码母亲和妹妹的费用不用她负担；既然丑鬼愿做冤大头，怎么又不成全他？起码母亲还陪他睡了，给他做饭洗衣了。他那些侄儿侄女们为他做了什么？怎么能让丑鬼的钱被他们分了呢？不让母亲和老牛扯结婚证，这是为将来埋伏笔，这伏笔，单纯的母亲是看不懂的。
　　 燕子正想着事情，电话响了，是二丫打的。
　　 二丫说：“姐，过两天我想回趟家，见见你和妈。”
　　 “想回就回来吧。妈和姐也想你了。”
　　 “我想带个人回家……”
　　 “谁？还是前次说的那个？”
　　 电话那边沉默了。
　　 “不行！二丫，你得想清楚。他家在山中，天遥路远，想把妈甩给我一个人？你够聪明的。他家那么穷，你过去就当牛做马？妈这一辈子你没有看到？你比姐漂亮，这是资源，为什么要浪费？为什么要廉价处理？你们可以创造财富？这么多年了，你们挣了多少钱？存了多少钱？买房了？买车了？你看姐，我靠妈了吗？像你一样加班加点打工了吗？可我有房，有车……你没好命？好命不是天生的，是自己找的。如果你坚持，就不用回家，回家我也不见你。结婚？别开玩笑了。”
　　 燕子挂断了电话。还气呼呼地骂着二丫。
　　 “骂什么？睡吧。谁又惹我家黄脸婆生气了？”
　　 “二丫这个不争气的。拿着那么漂亮的身材和脸蛋，偏偏要嫁个穷鬼，嫁个山鬼。”
　　 二丫真的没有回家，也没有再打电话。
　　 过了两年左右，燕子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中说：
　　 “燕子姐，我要和二丫离婚……”
　　 “离婚？什么时候结的婚？”
　　 “两年多了。没有扯结婚证。有一个女儿了。”
　　 “你个混蛋！把电话给二丫。喂，二丫，回来吧。女儿他要养就给他，他不养，你带回来，姐给你养。什么舍不得？趁年轻，不要等到人老珠黄了再回来，回来就没救了。”
　　 二丫没有回话，犹豫着，燕子生气地挂断了电话。
　　 二丫没有回来。小牛的母亲却不行了，送进了医院，一天后断气了。小牛的母亲靠她自己的店子，留下了一笔不小的钱。燕子给小牛说：
　　 “妈的钱我们不要，全用来安埋母亲，好好为妈操办一场。”
　　 小牛母亲的丧事，燕子又赢了一把，她在老牛心中的分量又增加了不少。燕子对小牛母亲的好，本来就让燕子在小街名声不错；这场丧事，让燕子成了世界上最孝顺的人，最好心肠的人。
　　
　　 六
　　 小牛母亲的丧事刚一结束，就有不少人上门来给老牛提亲，张罗着老牛再婚的事情。实际上，对老牛来说，小牛的母亲死不死，他们各自都是孤寡之人，因为他们只是保持着法律名义上的婚姻，已经没有了实质性的婚姻。小牛的母亲死了，老牛就成了真正的鳏夫，从法律的角度讲，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再婚了。他想把那个女人和孩子接回来，可是再也没法联系，接回来，又怕小牛和燕子闹，那就另外找一个老伴。可是，一和小牛与燕子商量，小两口的口径是一样的：
　　 “还没有过一百天。不说三年孝满，起码要满一百天，不能让闲言碎语把牛家给淹了。”
　　 看着频繁而来的“好事者”，看着老牛一次又一次主动找上门来的商量，燕子的心很沉，很着急。如果哪一天，老牛真的答应了某位“母亲”……这还了得！想到这个结果，燕子心里就非常愤怒，这是他没法接受的结果。好不容易赶走了争夺者，不可能又让一个争夺者来。
　　 燕子和小牛商量着，他们回到了燕子的家。丑鬼干活还没有回来，燕子就大大方方地对母亲说：
　　 “妈，小牛的母亲死了。老牛正忙着找老伴。”
　　 燕子母亲不假思索地说：
　　 “好呀！老牛年龄也不大，不能就那么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后半生呀。”
　　 “妈，你真糊涂。老牛是谁？是金山，是银行，是我和小牛的金山银行，能让外人来抢走吗？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和小牛的意思是……你去照顾老牛，和老牛做个伴。”
　　 “你说什么？亏你说得出口。丑鬼伯咋办？他为我们家做牛做马多少年了？我们能做这样的事吗？”
　　 “妈，你能眼看着一个与小牛与我都没有血缘和抚养关系的人走进牛家，让我们养她一辈子吗？”
　　 “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不同意。就是一个人生活，我也不去你们家。”燕子母亲说完，走了出去，不管燕子怎么喊，也不回头。
　　 “唉，这个固执愚蠢透顶的死老婆子！”燕子骂着顽固不化的母亲，看着小牛说，“咋办？”小牛摇摇头，一副无奈的样子。
　　 “有了！”燕子一拍小牛的肩膀高兴地说，“这个人肯定能行！”
　　 “谁？”
　　 “二丫！”
　　 “什么？”小牛张大了眼睛。
　　 燕子笑着说：
　　 “别这样看着我。你那个二妈多大？要不，你去把你二妈和小弟弟找回来。现在别管什么，只要法律同意，只要不让外人进入牛家，就是最好的结果。”
　　 小牛和燕子开着车走了，车上，燕子打通了二丫的电话：
　　 “二丫，做啥？”
　　 “在外打工。”
　　 “你娃呢？”
　　 “早分开了。跟着她爸的。”
　　 “那你赶紧回来，姐给你张罗一桩婚事，保管你幸福。”
　　 “先说给我听听。”
　　 “说什么？电话上说不清楚。你赶快回来。什么？工作？回来姐养你，耽误的工资，姐给你。”
　　 晚上，老牛和小牛两口子一起吃饭，燕子看着老牛，笑着说：
　　 “爸，你走桃花运了。你看你的脸色多好。”
　　 “瞎说。胡闹到老子头上来了。还桃花运？找一个你们反对一个，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小心思。”
　　 “爸就是爸，什么都瞒不过你。真的，你的桃花运来了，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能不能把人家留住。”
　　 “谁？”老牛看也不看燕子，低着头吃饭。
　　 “我家二丫。”
　　 “开什么玩笑！”
　　 “没有开玩笑。她很快就回来。她虽然结过婚，但是没有办手续。她两个已经分居很久了。”
　　 “是不是你又在捣什么鬼？”
　　 “爸，看你说的。我能那么缺德吗？你问问小牛，他也知道二丫的情况。”
　　 “年龄悬差太大了，辈分也不合适，一张桌子吃饭，也不好称呼。”
　　 “唉！没想到，你一个闯荡江湖几十年的人，还这么守旧？八十二岁的老翁和二十八岁的女孩结婚，年龄悬差大不大？人家不照样很幸福吗？称呼？这管钱吗？我和小牛称呼你爸，没错呀。二丫，我们喊名字不就得了。我妈，你喊名字不就得了。今天不是流行一种说法吗？各喊各的。你看看现在，哪里还分辈分的？”
　　 老牛不说话了，只是埋着头吃饭。
　　 “二丫比小牛的二妈年轻，今年才二十五岁。你也不老，你们还可以生孩子的。”燕子继续劝说着。
　　 二丫真的回来了，一见老牛，还真的同意了这段婚姻。老牛和二丫扯了结婚证，在街上人的大眼瞪小眼中，成为了法律保护的夫妻。
　　 燕子的母亲不敢上街了，她怕见人，怕人家嘲笑她。她和丑鬼，守着乡下的旧房子，再也不出远门。
　　 后来，街上的人看到了丑鬼，他拄着拐杖，每天傍晚都要到街上散步。有人看到，他散步之后，走进了养老院。丑鬼瘫痪了，治疗了很久，现在能拄着拐杖走路了。听说，他到养老院已经两三年了。
　　 又过了几天，街上的人看到一个女人，她每天都陪着丑鬼散步，认识的人说，那是燕子的母亲。
　　 “养老院的人说，哪里是陪你散步？那是烦你呢。”好事者一说。
　　 “咋回事？”好事者二问。
　　 一群好事者走在村公路上，一边散步，一边讲述着他们听到的新闻。
　　 “丑鬼的老房子被机场路占了，赔了几十万，是来找老牛回去的。”
　　 “哦。回去？是让钱回去的吧？”
　　 “是啊！丑鬼帮他们家，应该有二三十年了吧。从瘫子瘫痪开始，到现在，还给他们家做牛做马；做工的钱，全部给了他们家。结果，丑鬼瘫痪了，就被赶走了，被送到了养老院。燕子母女，看着人那么漂亮，咋心就长歪了呢？”
　　 “那个女人，不了解的，以为她是善人。为了钱，竟然把自己妹妹嫁给自己的公公，这是天下奇闻。”
　　 “有什么不可以的？法律上同意的。法律上只说三代以内的血亲关系不能通婚，意思是三代以外的一家人之间通婚，也不违背法律。”
　　 “总还得讲究人伦道德吧？”
　　 这群好事者，说着，争论着。眼看要到燕子的店门口了，所有的嘴都闭上了。
　　 丑鬼终于没有跟着燕子的母亲走。他每天吃完饭，从养老院走出来，然后，又走回去。一天，燕子看见了丑鬼，老远就喊道：
　　 “丑鬼伯，过来坐坐。”
　　 丑鬼没有抬头，仍然拄着拐杖，滑动着脚，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二丫也站在燕子的店子门口喊着：
　　 “伯伯，过来坐坐吧。我有点东西给你。”
　　 丑鬼还是那样慢慢滑动着他的脚，没有理睬燕子姐妹的招呼。燕子姐妹看见丑鬼走到了她们的门口，两姐妹一起走了过去，一边一人，扶着丑鬼走到了店面中，坐在了沙发上。二丫给丑鬼冲了开水，燕子端了凳子坐在丑鬼的身边。从燕子店面走过的人，不断偏头看里面。
　　 “丑鬼伯，你别怪。以前不让你和妈扯结婚证，不是不让你们在一起。二十多年了，你们不是像结婚一样生活着吗？当初，我是怕我妈，她那身体你知道的。如果像我爸一样瘫痪了，不是要拖累你吗？还有，你老了，我妈也老了，不能相互照顾了，你就可以进养老院了。后来，真出现了我担心的情况，所以，就给小牛爸说了。你到了养老院，你看，你的身体恢复得多好。”燕子说着，看着丑鬼。丑鬼的脸不断地抽搐着，嘴也不断地歪斜着，都是瘫痪留下的后遗症。
　　 “你和我妈生活了几十年，比我爸和我妈生活的时间长，你就不想我妈？我妈一个人很孤独的。让她和我们一起生活，她总是不来。所以，我们姐妹求你一件事，你到我家去吧，我妈好有个伴。”
　　 燕子正轻声细语地劝说着丑鬼，门外来了一男一女，二丫以为是买东西的，赶紧去招呼。一男一女走到丑鬼面前，女的大声喊道：
　　 “舅！你咋这么没出息！哪里去不了，你跑这里来干什么？”
　　 燕子一听，明白了，这一男一女是来者不善，他们是丑鬼的侄儿侄女。燕子马上笑着招呼道：
　　 “原来是哥哥姐姐。你们看，这亲戚不走动，竟然不认识了。快请坐！”
　　 燕子让出了沙发。丑鬼的侄儿侄女并没有坐，继续说道：
　　 “你忘了？你瘫痪的时候，她们哪里去了？今天回来骂你，明天回来骂你，让你走，让你滚！你能滚还好，你滚不动呀！就像猪一样，被人扔进了养老院。你养了他们二三十年，就得到这样的下场？”
　　 “姐，你咋这样说呢？”二丫红着脸小声说道。
　　 “我说错了？现在，我舅的房子被机场路占了，赔了一大笔钱，你们来找他回去。把他的钱烫出来后，你们又把他赶回养老院。你们这点花花肠子，只有骗我舅。我们再也不会让我舅上你们的当了。”
　　 街上，不少人从窗口伸出头来看热闹。
　　 “姐，你说什么？丑鬼伯是我养父。到养老院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你咋侮辱我们？”
　　 “我侮辱你？你让街上的人说说，是谁欺负谁？你们啥时把他作为你们的老人了？走，舅，回养老院。养老院救了你，你这些钱将来捐给养老院，或者捐给那些孤儿，还能留点好名声。”
　　 丑鬼的侄儿侄女，一边一人，扶着丑鬼，慢慢走出了燕子的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