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就让警察去处理吧。”
　　 “燕子，你就不怕……”燕子母亲怒视着燕子。
　　 “妈，别这样看我。爸不是我害死的。”
　　 “你就相信是丑鬼伯做的？”
　　 “信不信，让警察说了算吧。”
　　
　　 四
　　 燕子住到了同学家，就像那家的孩子一样自由出入。她的母亲带着妹妹住在老家。丑鬼回家时，已是几个月后的事情了。
　　 听说丑鬼回家了，燕子母亲来到街上，找到燕子。燕子正在店子上忙着摆货。一头黑发，已经变成了黑褐色，一根根头发柔软地叠在后脑上，像丝绸布一样搭载后背上，看上去滑溜溜的；脸比以前更白，更有血色；胸脯比以前更丰满，身材比以前更匀称好看；燕子穿着红色的紧身衣，黑色的超短裤，裤子把屁股裹得圆圆的。这还是自己的燕子吗？燕子母亲想着，小声地喊道：
　　 “燕子！”
　　 “妈，怎么上街来了？有事吗？”
　　 “丑鬼伯回家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是我们连累了人家。”
　　 “妈，想丑鬼了？想，你就去看，我这里正忙着呢。”燕子说着，又弯腰摆着货，不再和母亲说话。
　　 “是她救了我们家，救了……”
　　 “我知道，妈，我忙。”
　　 燕子不再说话，她母亲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站久一点，就觉得无趣，就一个人默默地走了。
　　 丑鬼的家，燕子母亲是第一次到。是老房屋，石柱头，木架房。墙的下半截是一块一块的大石头，石墙上雕刻着荷花，还有一些动物，有些图影已经掉落了，看不清楚了；墙的上半截，是木格子墙，那些木板和木条有的像花，有的像动物；原来丑鬼家是有钱的主。
　　 “丑鬼！丑鬼！”燕子母亲站在院子里喊着。
　　 院子里满是杂乱的树叶和竹叶，不少竹叶和树叶已经发黑了。丑鬼家的堂屋门开着，但是，没有看到丑鬼。
　　 “丑鬼！丑鬼！”燕子母亲又喊了起来。
　　 她听到了木格子上传出的声音，接着听到了地面发出的像扫把扫地的声音。一声，一声，每声之间好像要隔很长的时间。燕子母亲赶紧走进堂屋，她看到了，丑鬼撑着墙，正一步一步往外拖着脚。
　　 “丑鬼，你咋啦？他们打你了？”燕子母亲扶着丑鬼。
　　 “没有打。只是他们那灯，太亮了，每天让我坐在那灯下很长时间，让人难受，比挨打还难受。”丑鬼说得很慢，好像说快一点就会突然断气一样。
　　 燕子母亲把丑鬼扶到走廊的石凳上坐下，她就坐在堂屋的门坎上，听丑鬼讲述在黑屋子里的情况。听完，燕子母亲哽咽着说：
　　 “让你受罪了。”
　　 “我不受罪，你母女就要受罪。你已经受了十来年的罪……兄弟走了，不想让你的孩子……”
　　 沉默。麻雀成群地在院子上空飞过，像网一样飘进竹林，又飘进树林，很快乐。
　　 “他们咋让你回家了？”
　　 “我说是我给兄弟农药的。可是，他们又找不出证据。他们都为我证明……”丑鬼伸手对着门前左右的那些房子画了一条弧，又感叹着说：
　　 “出来好，出来好。还是家里好，能好好睡一觉。你刚才喊我，我正做梦呢。是一个可怕的梦。好得你喊我……”
　　 “做什么梦？”
　　 “梦见燕子……”丑鬼突然不说话了，就那样默默地坐着。
　　 “丑鬼，能走不？到我家去吧。我给你做饭吃，给你洗衣服。”
　　 “妹子。兄弟累了你十多年，你还没好好喘口气呢，我咋能又拖累你。过一段时间吧，等我养好了身体，农忙的时候，就过去帮你。”
　　 “唉，二丫在上学。如果没有二丫，我就搬到你这里住，好照顾你。你帮我和瘫子，十多年了，我还没好好报答你。我现在就这个样子，燕子又不懂事……”
　　 “妹子，不要怪孩子，她们还小，大了就知道疼你了。兄弟走了，你不再受累了，好好清闲几年，把身体养好。两个孩子好乖，周围哪里有那么乖的孩子，相信她们将来会遇到好人家的，那时，你就完全享福了。”燕子母亲知道丑鬼说的“乖”，是漂亮，是样子好看。可想到燕子，她就直摇头。小时候，只忙着她爸，忙着一家的吃喝，没有管好燕子；现在，燕子大了，不听管了。
　　 “丑鬼，不说话了。做饭的地方在哪？我把饭给你做了再回去。”
　　 “走吧，妹子。你来看我，就胜过吃山珍海味了。快走吧，天不早了。你一个女人，在草坡上走，我不放心。走大路，早点走。饭，我坐一会自己去做。就是真的做不了，还有他们呢。”丑鬼用手指着他屋前和左右的人家，他们都是楼房了。原来这是一个大房子，每家每户拆了旧屋，修了楼房；大房子的院坝，也被这些楼房侵占了，占得不像院坝了；丑鬼的屋被挤在这个角落里，丑鬼竟然受了。
　　 二丫吃了早饭，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燕子母亲又来到街上，燕子坐在柜台上，正在织线衣。
　　 “燕子！”母亲喊了一声。
　　 “哎！”燕子答应一声，抬起头来，见是母亲，放下线衣，走出柜台，给母亲拖了条板凳，让母亲坐。燕子母亲没有坐，站在门口说：
　　 “燕子，想给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说吧。”
　　 “丑鬼很可怜，我想他到我家住，好有个照应。”
　　 “哦。不怕人家说闲话？”
　　 “说就说吧。你爸在这十多年，丑鬼照顾我们，闲言碎语的就已经很多了。现在丑鬼很可怜，我们不能忘恩负义……”
　　 燕子打断母亲的话说：
　　 “妈，别那么高大上。现在这年头，有奶就是娘，有钱就是爹。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不用找理由。”
　　 燕子停了话，想了想又说：
　　 “住在一起也好。免得我担心你和妹妹，我也可以放心做我这边的事。只是，不要办结婚证。”
　　 “为什么？不扯证，名不正言不顺，天天让人说闲话？”
　　 “唉，妈——”燕子撒着娇说，“不就是再婚吗？不就是找个伴吗？十多年，你们不也是伴吗？你看现在的老年人找伴，有谁扯了证的？相信女儿的话吧，你女儿还会害你？”
　　 丑鬼到了燕子家，在燕子母亲的照顾中，身体渐渐康复了。身体好一点，丑鬼就开始忙碌，田间地头，把草除得干干净净。燕子母亲不让他做，说打除草剂，丑鬼不同意，说那花钱不说，久了，也就破坏了土性。泥土和人一样，是有生命的，有感情的，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燕子终于到了结婚的年龄，她终于要成为牛家的媳妇了。
　　 从丑鬼住到燕子家，燕子就没有回过家，都是她母亲赶集的时候，去看看燕子，把家里丑鬼种的菜，新出的玉米、红苕、大米给燕子背到街上。丑鬼也没有去看过燕子，他知道燕子要面子，不想让燕子难堪。
　　 燕子终于回家了，她和小牛一起开车回来的，回家商量结婚宴席的事情。
　　 “我就这个样子，燕子，不要怪妈，妈哪里有钱给你办酒席……”
　　 “妹子，说啥呢？闺女出嫁，这是好事，不管咋样，也不能让我家燕子寒碜。花不了几个钱，钱用了还可以再挣……”
　　 “妈，我和小牛是这样商量的……”燕子没有看丑鬼，她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小牛，小牛一直站着，没有坐燕子家的凳子，那凳子太旧，旧得看上去就很脏。
　　 “我们家就不办酒席了，就在小牛家办。本来，我不打算请我家那些亲戚们的。你知道，父亲瘫痪倒床十多年，谁家来看过？都是无情无义的。可是，小牛他爸和妈说，都要请，不在乎这点小钱。所以，我们把礼物送回来了，就请母亲帮我们去请一下。”
　　 “这怎么行？不好，不好。”丑鬼咕噜着，摇着头。
　　 “还有一件事，想给妈说说……”燕子停下了话，看了看母亲，瞟了一眼丑鬼。
　　 “什么话？说吧。”
　　 “算了，不说了，过几天再说吧。妈，我们走了，事情很多，还要跑很多地方。”
　　 燕子和小牛往院子外走去，丑鬼和燕子母亲一直送到门外。车子消失了，路上的灰尘也消失了，丑鬼和燕子母亲还伸长着脖子望着。
　　 燕子母亲和丑鬼一起，给亲戚和邻居们送着“看礼”。燕子家乡的规矩是，嫁女的，请至亲长辈等参加婚宴，要送他们礼物，表示请，表示尊重。这些看礼，都是男方出。小牛家，是本乡脸面人物，送给燕子家的“看礼”，不限于至亲长辈，乡邻们都要送。
　　 丑鬼每到一家，递上烟，递上礼物，都笑着说：
　　 “我家燕子要结婚了，请光临。”
　　 “恭喜啊，要当外公了！”
　　 “哦，丑鬼的石板脸也会开花呀！”
　　 燕子的婚礼很热闹，礼仪公司把婚礼台搭建得很时尚，很鲜艳。燕子穿着崭新的婚礼裙，戴着洁白的婚纱，戴着闪光的耳环，整个人就像电影明星一样光彩照人。
　　 来的人很多，小街两边坐满了黑压压的人。脸皮厚的小孩们，围聚在礼台边，随着主持人的话，拼命地鼓掌，只要一鼓掌，天空就会有红包雨洒落。
　　 双方父母走上台子的场景中，小牛的父亲是最惹眼的，高大，清瘦，短发，帅气；小牛的母亲，不高，却非常胖，如果不看她的手臂和脚杆，你会觉得她又是一个怀胎足月的母亲。燕子的母亲站在他们身边，黝黑的脸，深陷的眼睛，高高耸立着的颧骨，把她的卑怯完全暴露了出来。
　　 燕子和小牛开始发烟、散喜糖、敬酒，接受客人们的祝贺和打趣的话。虽然有着伴郎和伴娘们帮忙，有着同学们来帮忙，但是，喜糖还没有发到一半，不少桌上的客人，已经吃完饭走了。
　　 晚上，焰火飞天，把天空打扮成了“丹霞”世界，把小街每家每户的家里都灌满了呛人的火药味。
　　 这天，燕子家的亲戚邻居们，都没有看到一个人，这个他们认为应该出现在燕子婚礼中的人——丑鬼。
　　
　　 五
　　 结婚之后，燕子理直气壮地参与了小牛家的事情；燕子为牛家生了个儿子，在独生子女时代，对牛家来说，这是天大的贡献。小牛已经熟练地经营自己的店子，而且很快进入了乡厨市场。烟酒饮料、调料、干杂，小牛都开着车包送。同时，小牛也在他父亲的指点下，参与到了乡村公路、农田设施的建设中。
　　 小牛和燕子，很快就有了自己独立的经济天地。燕子也知道，老牛在外面有二奶，而且也生了个儿子；知道老牛和小牛的母亲已经十多年没有同居过了，小牛母亲的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燕子最焦愁的就是那二奶，还有那个孩子。老牛的房子不多，但是，投放到修建市场的钱是不少的。这些钱产下的崽更是不可估量。老牛找的这些钱，那个野小子是要和小牛分的。
　　 “二牛，你爸的问题你想过没有？”躺在床上，燕子搂着小牛问道。
　　 “什么问题？”小牛看着燕子透亮的眼睛，想看出燕子说的问题。
　　 “将来你爸把那野小子带回家，你咋处理？”
　　 “不会的。带回来，天天是暴雨天气，我爸这么精明的人，不会傻到这田地的。”
　　 “那你将来也会学你爸？”燕子伸出指头，弹着小牛的耳朵。小牛一把抓住燕子的手说：
　　 “我敢吗？守着一只母老虎，不吃了我才怪。”
　　 “如果有法让你爸和那小三不来往就好了。你想，你爸正当年，再给你生几个弟弟妹妹，你还能分到几个钱？”
　　 “你有办法？”
　　 燕子摇摇头。
　　 “那就睡吧。别胡思乱想。车到山前必有路。”
　　 官场风声越来越紧。老牛一回家，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燕子就讲述网上看到的犯案新闻，妇唱夫随的小牛随即提醒老牛：
　　 “爸，你是先进村干部，是有重量的人大代表，大家的眼睛都盯着你，你得把有些事情处理好，处理干净。不然，我们这家庭的风光就可能成野火烧过的山坡。”
　　 “咋处理？”老牛品了一口酒问道。
　　 “爸这么聪明，你是老牛呢！”小牛笑着说。老牛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喝酒，慢慢吃菜。
　　 “爸，首先你不能让他们回家。二是让她尽快嫁了，她有了法律保护的家庭，就是有人想借此拉你下马，也是口说无凭了。小牛说的，我家现在是一篇森林之地，如果你被人害了，不就成垃圾山了吗？那时，不仅你没有工程做了，又有谁还敢给小牛工程呢？人家躲你们这两头牛都来不及呢。现在的风，没有以前的风那么爽人了，是刺骨的风。”
　　 燕子看着沉思的老牛，收住了话。她起身去给老牛盛饭，给老牛盛汤。
　　 隔了几天，老牛回家，吃了一会饭后，老牛说：
　　 “你们担心的事情处理好了。”
　　 说完，老牛只管慢慢喝酒，不吃菜，不动筷。小牛要给老牛夹菜，燕子用眼色阻止了小牛。老牛的酒杯空了，燕子赶紧满上；又空了，小牛满上。饭桌上，除了喝酒，斟酒，再也没有其它的事情，也没有人说话。今天，老牛在自己家里喝酒喝醉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晚上，燕子对小牛说：
　　 “还需要做巩固复习的工作。你爸还放不下那对母子。”
　　 “怎么做工作？”
　　 “就看你敢不敢做，这是需要冒险的。你有那母子的电话吗？得想法弄到她的电话。”
　　 “这个简单，把父亲的手机拿来不就知道了。”
　　 燕子听了笑着说：
　　 “你呀，还是小牛。那是你爸，你不怕惹怒了你爸？小心吃不了兜着走。你找个新手机，用一个假名字，给县上你爸熟悉的领导打一个电话，举报你爸有情人……”
　　 “你说什么？你疯了！”小牛听了燕子的主意，翻身坐起，惊讶地看着燕子。燕子笑了，笑过，拍着小牛的肩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