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姓谁名啥，认识他的不知道，不认识他的更无从谈起。大家都知道他有个传奇，救了现任自卫军的司令官。
　　 那时的司令官还是反政府武装的一名团参谋长，他的上级认为革命力量已经成熟，他和他的团随军区对M国发动城市中心攻坚战。司令官年青气盛，主动请缨，仅仅带一个连，孤军深入，夺取了敌方的一座城池。结果援军被阻击在几百里之外，司令官抱着与城池共存亡的壮举，陷入重围，手下官兵几乎死伤殆尽。
　　 司令官被敌方一颗炮弹震昏之后，幸存的几个战士围着司令官惊慌失措。在旁边看热闹的老兵，背起司令官，对那几个士兵吼道：“等死啊。”
　　 其实，部队进城时，大家都注意到老兵，他衣襟破烂，污头垢面，在空荡的街头转来转去，大家以为他是个疯子或要饭的。战斗打响后，他就在阵地的不远处断墙下缩着，子弹从他头上飞过，毫无惧意，不知死活，像是来看戏的人。
　　 就是在老兵的带领下，司令官一行，纵横几百里，突破对方十几个营的重重封锁，死里跳生，回到根据地。司令官醒来问老兵是用什么方法逃脱的，他只回答三个字：“背出来。”
　　 问那几个士兵，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只知道，一路上，遇到敌情，都是老兵岀面，他们并没有动过手。至于怎么解决的，没有一个人亲眼见到过。
　　 司令官伤愈出院，从参谋长升为团长，安排老兵当他警卫员。老兵毫不领情，说他没那能耐，做不了警卫员。让他先下连队当战士，将来好帶兵，他也不干，说怕打仗，怕死，就像扶不上墙的烂泥。最后，还是随了他的意愿，到炊事班帮厨，他说，人活着就是为了吃饭。
　　 很多事情，只是他自己明白，谁也不再关心，因为问了也是白搭。
　　 后来老杜接了司令官这个团，老兵就成了老杜的兵。
　　
　　 七
　　 金城这几天总是看到老杜那张黑脸上，眉毛都拧出了青色，闷闷不乐。
　　 他问丫妹：“是不是山中缺食了？”
　　 “谁说的，你怎么知道？”丫妹知道，这事是不让乱说的，以免人心慌乱。
　　 “你没看当兵的伙食，这二天米饭打少了，土豆勺多了。”金城通过这几天的仔细观察，自卫军的士兵还真是子弟兵，拖家带口，这次从西江那边撤出，有些像是部落大迁移。
　　 丫妹点点头：“人是铁，饭是钢。我们祖祖辈辈都是吃大米长大的，虽然这里有山有水，但大多是大大小小的石块，可怜的一点泥土也被满山遍野树朩吃了，种些土豆苞谷，也是见缝插针。我们一来就试了，根本开发不出一块象样的水田。这样下去，再美的山珍海味，也会把人吃出病来。”
　　 有些部队，已经开始组织士兵上山打猎、下江捕鱼。
　　 丫妹接着说：“那些和我们有生意往来的商贩，被张三麻的人抓住不是家破人亡，就是被弄得倾家荡产，胆小的都怕事了。前段时间，我们派出几股人马采办，粮还没运到江边，就出事了，闹个人财二空。这可恶的张三麻子，没本事打过来，就想困死我们。”
　　 金城“哦”了一声，不置可否。他在想，找个什么样的理由，利用丫妹向老杜提出，让他陪她到江那边筹办粮食，寻找一条回国的途径。但他放弃了，一是风险无法评估，二是利用丫妹不是很光明磊落，怎么说她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准备晚上找老杜聊聊粮食，见机行事。
　　 战争或战乱，直接的结果，就是破坏和平的格局，所有的灾难，在生存的天平上，总是向弱势一方倾斜，受害者，永远是无辜的平民百姓。
　　 看到那些散居在山坡林间的寨民，目光混浊麻木，一片茫然，所有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就像失去巢穴的飞鸟，没有归宿，恐惧着随时都有可能坠落折翅。这副听天由命，任由捕猎者宰杀的无奈，不可能让金诚无动于衷。所以，他的确也有帮这些寨民解决粮食的念头。
　　 老杜回来的特别晚，在屋外猛吸旱烟，烟火怱暗怱亮，闪点和乳白色的月光极不和谐，就像他凝重的心事与平静的表情和目光，根本扯不到一起。
　　 金城和丫妹分別被他从屋子里敲了起来，坐在前面，稍侧着头，等他发话，那燥烈的烟味让他们有点难忍。
　　 白天，司令官到老杜的团巡查，看到老兵，顺便问他粮食的事如何解决是好，老兵回答：“长官，蒙你关照，在部队平平安安地白吃白喝了快二十多年，凡事皆为因果，也该我回报长官的时候了。”
　　 司令官拍了拍老兵的肩，显然是有备而来的：“让你屈才了，你说吧，要人要钱，有什么条件和要求？”
　　 “条件暂时没有，要求倒有一个。”老兵压根就没去想用钱解决问题，指指老杜：“我要杜团长的乘龙快婿陪我先到江那边转一圈。”
　　 司令官疑惑地看着老杜：“丫妹成亲了？什么时候的事？”
　　 “没那回事，那小伙子是丫妹从江边捡来的，我拉他入了我们队伍。”老杜气恼地瞪了老兵一眼，乱嚼舌根。其实全团上下都把金城当成老杜的女婿了。
　　 司令官也不多问：“杜团长，你的兵你下命令。”
　　 说罢，就走人了。
　　 老杜咳了几声：“金城，你怎么惹上老兵了？”
　　 二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看他们神色，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惹上了老兵：“你们明天准备一下，和老兵到江那边一趟，这是团部的命令。”
　　 他知道自己的姑娘，金城去了，不让她去是不可能的，万一真的是金城得罪了老兵，他要来阴的，丫妹在也有个照应。老杜对老兵这人说不上讨厌或喜欢，但总觉得这人城府太深，什么事问他都是摇头，可眼睛里却明白地告诉你，他知道。
　　 金城心中暗喜，正中下怀，机会终于来了，至于老兵的动机，走一步看一步吧。
　　 丫妹更没意见，只要让她天天和金城在一起，什么都行。
　　 老羊街，是抗日战争时期史迪威公路的重要驿站，整个东南亚兵马粮草，大多从这里中转，一直没落到日本人手中，是当时的安全后方。逃离战火的百姓也开始在此避难，随后又相应地涌入了各行各业的人士，迅速地发展成为M国北部的新兴中型城镇。张三麻战领它之后，改造成自己理想中的自由世界模型，赌场妓院，灯红酒绿，应有皆有。只要你不冒犯军方的利益，妄议政事，违反他们所谓的治安条例，如果有钱，一切都可以随心所欲。
　　 老兵领着金城和丫妹，半夜就渡过了江，他们乔装为一家人，丫妹是闺女，金城是从内地刚招来不久的上门女婿。丫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老兵也在这里混了几十年，对这一方土地了如指掌，犹如一张活地图。一路上遇到不少的哨所关卡，只有金城总是引起他们的注意，毎次盘问，都由老兵出面化解，说是一家人到老羊街，想承包军方开设赌场内的百家乐台桌，乘好年头，发些小财，又是恭维又是打点小费，有惊无险，下午就进入了老羊街，找一家客栈住下。
　　 热带丛林山区，太阳光照特別强，时间也特别长。白天，骄阳当空，大地像火烧似的，热浪逼人，根本无法出门，老羊街上除了稀稀散散的过路人，如空城一般。几天下来，老兵白天带着金城、丫妹混迹在赌场，围在百家乐赌桌旁，押大押小，乐不思蜀。金城、丫妹不知道玩，也不感兴趣，只有旁观的份。不过，丫妹心里开始有些不乐意，紧紧地盯着金城，寸步不离。她怕老兵把金城带坏，外公说过，一个男人，如果染上吸毒、赌博、嫖妓，基本就毁了，这种男人，千万嫁不得，没有好日子过的。
　　 在赌场，老兵看见张三麻手下的一个军官，赌绩不佳，输得没了本钱，正闷闷不乐起身离去。老兵把自己赢的筹码，推了一半给他，便告诫他，赌要有定性，千万别贪，赌场老板赌的就是人的“贪性”，他不怕你赢他，怕的是你赢了收手，赢了再也不来。那军官想想很有道理，每次来赌有时赢的也不少，总想巴不得把赌场挑走，可是每次离开都是二袖清风，血本无归。在老兵的指导下，这天总算带着钱离开了。一高兴，晚上非请老兵下馆子喝酒不可。
　　 在酒桌上，二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海北天南，胡吹瞎侃。当老兵知道他是个营长时，又编排开了，说自己承包了一座山场，现在边境封锁了，砍的木材送不出去，还得白白养着二十来个伐木工人，不如干脆把人送给他当兵吃食。
　　 那营长听了更高兴，叫他马上把人带来，越快越好，简直把老兵当做贵人。
　　 在张三麻这里，军官多如牛毛，有钱人家养几个家丁，捐一些钱财，弄个团付都没问题，平日也只能狐假虎威罢了，若要来真的，还必须靠实力说话。
　　 老兵苦着脸说，一路都是关卡，怕的是人在半路就被其它部队抓丁充军了。营长想想也有道理，当下从公文包掏出纸和笔，任命老兵为连长，盖上自己部队的公章，交给老兵。还咛嘱他，临走时找他领二十几套军服回去，回来时就不会发生意外了。
　　 丫妹听了看了，一愣一愣的，这老兵，在我爸手下，平时除了喊“开饭了”就像哑吧似的，怎么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吹得天花乱坠，也不怕把牛皮撑破。
　　 只有金城，佩服老兵的高瞻远瞩，高手下棋，走一步看三步，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真没想到，一个伙头兵，居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这次点名要自己来，是预谋好的，什么时候给他看出了破绽，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八
　　 第二天，金城拉肚子了，不能陪老兵出去。
　　 昨晚一盘回锅肉，几乎是他一个人包了，回来瞒着老兵和丫妹，偷偷喝下了好几杯冷水。丫妹坚持要留下来照顾他，他也不好反对，等老兵出门后，也把丫妹支开，让她要街上买泻立停，一定要成都制药厂生产的。
　　 他们一离开，金城找到了客栈老板，要用他的手机给家里打个电话。客栈老板把服务台上的移动电话递给他说：“打北边的，是国內长途，每分钟一元伍角，打本地的是国际长途，每分钟四元，长话短说，话费贵着呢。”
　　 M国北部通讯营业商，用的都是中国网络。
　　 客栈老板是云南保山人，五十年代初，因为阶级成份太高，怕被镇压，举家逃离，来到老羊街，以经营客栈为生。
　　 他见金城拿着电话进了房间，按下马表计算时间，口中嘟嘟喃喃地说：“这些年青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以为到了国外就是花花世界，后悔了吧，这国境线，出来和回去一样，谈何容易。”
　　 客栈老板偷偷摸摸回过一次老保山，那里的建设和安宁，和这边对比，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人的脚下，虽然有千万条路，但走上了，不再是想回头就可以回头的。
　　 金城拨通了电话：“尹教官吗？我是金城。”
　　 “你小子没喂了狼群，还活着。”扬声器那边传来了欣喜的声音：“现在位置在哪，老子马上来接你，再不回来，老子的处分就下来了。”
　　 金城哭丧着脸，沮丧地把自己掉队的经历和目前的处境及当前的情况，简约地向尹教官作了汇报。良久，电话那边才回话，这尹教官居然还有些兴奋，像幸灾乐祸似的，真不知他居心何在：“我要向上级领导汇报，你就好好待着吧，过几天，你再寻机会给我打个电话。”
　　 说罢，对方把电话挂了。金城非常不满，但总算联系上了，只好等下一次的指示。
　　 没一会儿，丫妹满头大汗地进了房间：“金城哥，跑遍了所有药铺，也找不到成都产的泻立停，医生都说泰国的止泻粉也很好，你先服一包试试。”
　　 “辛苦你了，谢谢。”金城取下衣架上丫妹的毛巾，拨开她额头上贴着汗水的几缕乌发，仔细认真地擦试着。
　　 丫妹温顺地闭上了眼睛，任甴金城的手在脸上温柔地动作，脸庞像桃花盛开的花瓣，透着粉红，如浅醉在水酒之中，呼吸越来越重，整个身体把持不住地向金城身上倾斜。金城拿着毛巾的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自己的身上，已经感觉到她丰满胸脯的紧迫。
　　 他缓缓地抬起左手，慢慢地把右手降下，毛巾已经滑落到地板，双手已经形成了半环状，只要稍一收紧，丫妹就要被他搂抱在怀中。
　　 丫妹的心跳得更加急骤，快要蹦出来似的，叩击着金城的情窦之门，也叩醒了金城的迷茫。
　　 不能，不能继续下去了，自己终究要归队。
　　 他坚定地再次举起双手，扶在丫妹肩上，将身体稍稍挪开，装着若无其事：“丫妹，没事吧，是不是中暑了。”
　　 “可能吧，有点头晕。”丫妹在沉醉中被金城唤醒，羞得满脸通红。在老羊街几宿的同居一室，虽然她心里也渴望着发生一些什么，但也害怕发生什么。几天下来，金城规规矩矩地睡在地板，背着她，好像比她更紧张，更害羞。丫妹心情是非常复杂的，爱他斯文君子的同时，又恨他像块朩头，又笨又纳。
　　 晚上老兵回来，带来了更好消息，终于探到了张三麻附近的军需仓库。仓库离老羊街二十来里，就在回龙寨，也是丫妹外公的山寨。
　　 当晚作了分工，丫妹留守客栈，以应变万一。老兵和金城乘着夜色目标不大，前往回龙寨，在天亮之前完成侦察工作。
　　 客栈关门后，老兵和金城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窗户，跳下屋檐，躲开夜行人和哨所，直奔回龙寨。
　　 正如丫妹和他讲述的一样，回龙寨被一条山脉环抱着，只有一条口袋式的山口与山下交通，而且要爬一百多级石阶才能上到山口。坝子很大，被后山瀑布流下来的涧水一分为二，整个地形易守难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