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作家】保护那些小手
“靳老师,你看这样行不行?”
“说吧。”
“反正他说不给手机就不读书,明天就不让他来了,我带他去地里干活。我看了一下天气,明天是晴天,温度也有二十多度。”
“行!支持你们!他这毛病不打掉,到了初三就没有时间来收拾了。现在耽误两天课,对他来说不要紧。”
半夜,靳力老师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手机铃声吵醒了他,打开手机一看,是苟文父亲的电话:
“靳老师,苟文半夜跑了。他把我们的房间门用车子的链子锁锁了;我把楼梯门用钥匙锁了,他把我家楼上的防护栏弄弯,从猪圈楼顶出去的,猪圈楼后面放着梯子。这个东西,啥时准备好的这些,啥时把防护栏弄烂的,我们都不知道。可能是在我们去装耳子袋子时做的。”
“哦。”靳力老师答应一声,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苟文家的房子在哪里,他不知道;他家房子的结构特点,他也不知道。
“就怕这个东西想不开……”手机里传来了苟文母亲的声音,声音中充满着恐惧。
“应该没事的!”靳力老师安慰着,他突然听到了手机里传来的哭嚎声,心里一惊,咋回事?真出事了?
“喂,谁在哭?”
“苟文的婆婆。”
也许是苟文父亲把手机靠近了哭喊的婆婆,苟文婆婆的哭和骂,靳力老师听得清清楚楚。
“小时候,我带他,哪里有这些事?你们回来带他,今天骂,明天打,不把他弄死你们不甘心呀。我的天呀——”
“我们哪里骂他了?哪里打他了?左右邻居都看见的,听到的。你咋总是胡乱说呢。”这是苟文父亲的声音。
“你们不骂他,不打他,他会跑吗?深更半夜,黑灯瞎火的,你们真黑心呀!有你们这样当爹娘的吗?我的孙子呀!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妈,你就不要吼,不要闹了!左右邻居还睡不睡觉?”
“睡什么觉呀!我的孙子呀!”
“喂!”靳力老师听着,这样闹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主动发话了,“我想办法问问他们几个要好的同学,问到了结果,我给你们打电话。尽量劝劝老人吧。”
找谁?只有找田心。可是,靳力老师没有他家的任何联系电话,更不知道他家的地点,怎么找?找他姐。想到这里,靳力老师翻身坐起,翻找着田心姐姐的电话。
“干啥呀?半夜三更的,还让不让人睡?什么穷事情这么多?半夜也不让人安宁。”
“别闹。有个娃儿跑了。我帮着找一下。”靳力老师说着,穿上外套,轻手轻脚地往楼顶走去;如果把小孙女吵醒了,事情就没办了。
手机铃声响着,没有接。靳力老师又拨第二遍,还是没有人接。也许田心的姐姐睡着了。不行,今天不吵她不行了。第三遍,田心的姐姐终于接了电话。
“喂,哪位呀?半夜三更的,有什么急事?”
“我是靳老师!有一个和你弟弟耍得好的学生半夜跑了,我想问一下你弟弟,是不是在你家,我没有你家的联系电话,只有吵你了。”
“应该不会。我爸妈在家呀。”
“什么?你爸妈在家?他们不是在外做公路活吗?”
“回来十多天了。我把电话号码发给你吧。我怕吵着了同学们。”田心的姐姐说着,打着呵欠。收到电话号码,靳力老师打过去,在通话中。难道苟文的父母在和田心家长通电话?靳力老师关了电话,估摸着过了半个小时,靳力老师又打过去,还是在通话中。
靳力老师打通了苟文父亲的电话,苟文的父亲没有和他们通电话。靳力老师把田心家的电话发了过去,让苟文的父亲联系一下。
很快,苟文父亲的电话来了。
“靳老师,没有在他家。”
“但是,田心应该知道苟文的情况,他们不可能不联系。我打不通田心父亲的电话,估计是田心怕我联系他父母,黑了我。你马上打过去,让田心父亲给我打过来。不吵人都吵了,就吵出个结果来,也好让你家安宁!”
很快,靳力老师的手机响了,是田心父亲的。
“你们回家了,咋不到学校找我一趟?田心说他表现很好?你们这么相信他?哦,田心的事情,你们来了再说。我这里有件急事要马上问田心,你让他接一下电话。”
“他在睡……”
靳力老师知道田心爸要说什么,他赶紧打断了他的话说:
“顾不了田心睡觉了,现在是救命的事!”
田心爸“哦”了一声,拿着手机出了门,手机中能清楚地听到他急促的脚步声,听到他家楼板发出的沉闷的声音。
“田心,田心,开门,快开门!”田心的父亲喊着,拍着门,那声音很急,就像遭遇了火灾一样。
“快,接电话,靳老师的。”
九
“田心,你马上给我查一下,苟文是不是在上网。”靳力老师急促地命令道。
“什么事呀?你侵犯我的睡觉权利了。”田心懒洋洋地说。
“少贫嘴,快一点!苟文的家人已经愁死了。”
“愁什么呀?不就是玩个游戏吗?”
“快一点行不行?啥废话那么多?”
田心那边挂断了电话。大约半个小时后,靳力老师的手机响了,是田心的。
“那小子在上网。”
“什么地方?”
“一个网吧。”
“什么网吧?”
“泥巴网吧。”
“在什么地方?我告诉苟文的爸妈,让他们去找。”
“找什么呀?你还真信了?他藏在一个山洞中的。让他爸妈安心睡吧。好了,老师,我睡了,不然,明天你又要欺负我了。”
靳力老师正要说话,这小子已经把电话挂断了。靳力老师有很多话想给他爸妈说,可是,这小子不给他机会,就像他努力不给他们玩手机和游戏的机会一样。
靳力老师把消息告诉了苟文的爸妈,让他们早点睡。然后,就挂了电话,什么也没有再说。靳力老师知道说了也白说,没有见到孩子的面,哪个父母能真正安心?能放心大睡?实际上,靳力老师也没法睡了。他端条凳子,坐在栏杆边,看着楼下的世界,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鱼肚白,像一盏忽明忽暗的灯挂在远处。小街没有路灯,也没有车辆来往。这个时候,应该是小偷工作的时间吧。
田心说的是真话吗?苟文咋这么糊涂?他小子此刻真在山洞中?有蚊子吗?蚊子多吗?被蚊子咬一咬也好,不然,他不知道家的好。他冷吗?山洞是很冷清的。他害怕吗?他没有看过鬼故事?看了还敢住在山洞?
教书真累,简直就是抗日持久战。以前,是和武侠小说斗争;后来,是和电视斗争,和早恋斗争;现在,和网吧斗争,和手机斗争。这种斗争很累人,不需要一个班全民参与,只要有一两个同学参与,就够人受了。
放下吧,放下吧,太累了,太累了。
靳力老师想着,想着几十年的教育过往,他怎么就放不下呢?这些调皮娃子,这些固执的娃子,又不是他的孩子,怎么就那么操心呢?他们学好了又咋样?没有学好又咋样?
“你疯了?要跳楼?黑灯瞎火的在那里喂蚊子!下去睡吧。”
一个声音把靳力老师从沉思中唤醒,是爱人。
“这教书越来越不好弄了,就像在漆黑的夜幕中赶路。要是有一把电筒,要是空中有月亮,有一盏灯,能让人看清前面的路就好了。现在真黑。应付了今天的事情,你不知道明天又会出什么事,防不胜防。”靳力老师感慨道。
“睡吧,过一天算一天。人家都能过,就你不能过?人家都不觉得累,就你觉得累?”
“你不知道啊!现在的条条框框太多了,都是框教师的,这不能做,那不能做。如果靠一张嘴就能让每个人学好,还要监狱做什么?对学生也有条条框框,也是这不能做那不能做。可是,这有本质的区别呀!教师做了不该做的事,被告了,轻则降工资,重则丢工作。而学生呢?就没有哪一个条例明确规定:学生做了不能做的事该受什么惩罚。学校也没有具体的惩罚措施。只规定不能做,不明确应该受的惩罚,学生做了又咋样?一切都靠班主任去定,去处理。一不小心,班主任就被‘钩住’了,不然,田心他们哪里会这么猖狂?这种学生不需要多,只要出现一个,就让你吃不了逗着走。”
“走吧。睡觉。几十年了,还是老样子,你学滑头一点不行?想学的管一管,惹不起的睁只眼闭只眼就行了。”
“哪有那么简单?现在要学生给老师打分。很满意、满意、不满意。你不负责,有学生要给你打不满意;你管了的学生,措施重了点,他还是要给你打不满意。特别是现在的安全事故,一出事情,黄疸都要吐出来。要牵连很多人,还要牵连到家人。我真的怕了。要是现在能退休就好了。”
靳力老师和爱人说着,回到了床上。农村中的鸡已经叫了,这里一声,那里一声;叫了一阵,又停息了。靳力老师不再说话,怕吵醒了小孙孙。但是,他再也睡不着了。他就那样躺着。真静,他喜欢静,但是,这个时候他害怕静。他希望,天能早点亮,他希望窗外的燕子能早点吵闹起来,那样,他就可以上班去了,就不用这样躺着受煎熬了。
靳力老师走进了学校,学校真静,树林中麻雀的吵声很响亮,他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鸟鸣山更幽的意境。他站在树下,拿出手机,拍着“鸟鸣”的视频。这个时候拍不了视频,树林中还很暗,看不到鸟儿的影子;但这个时候,又最适合拍视频,拍鸟儿的叫声;等光线强了,鸟全部飞走了,鸟声也没有了。如果既能拍到鸟雀们在树林中的跳跃活动,又能拍到它们清脆的声音,该多好!这在早晨,几乎是不可能的;鸟聚集在树上,与遇到好的光线,这几乎就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
难道这手机、游记和学生的学习,也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吗?
靳力老师正想着,手机响了。是苟文的?他掏出手机一看,是木山父亲的。咋回事?木山出场了?
“喂!”
“靳老师,给你添麻烦了。给木山请一下假,耽搁半天。”木山父亲的话中藏着淡淡的火气,靳力老师听出了问题。
“又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拼死活命打篮球,打完球回家,就拼死活命玩手机。连饭都顾不上吃,更不用说做作业了。”木山的父亲说着,无奈地叹息着。
“这是他一直的习惯。又发生冲突了?”
“他母亲把手机给他抢了,丢进了厕所中。他随手就给了他母亲一耳光。我上去也扇了他一耳光,他提着凳子就给我砸下来。好在是塑料凳子……现在,我和他妈的手杆都是青的。”
“木山的性子很急,脾气很暴,一不如意就翻脸。我以为在学校是这样,没想到……”木山身高一米七五,虎背熊腰,胳膊和腿都粗壮,力大无比。靳力老师想不到,这小子浑成了这样,连自己的亲爹亲妈都敢下手。
“靳老师,真的没法了。为了不让他耍手机,我们两口子都把智能机换成老年机了。”
“不要紧的。这小子遇事的时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事情一过,他又会后悔。这类学生,我以前遇到过两个。等他静下来了,好好谈谈吧。”
…………
靳力老师站在教室门口,等着学生进教室。他看着内操坝中的黄葛树,又想到了木山,这个木山,越高大,咋越让人恐怖?连自己的爹娘都敢下手,还有哪个老师敢惹他?靳力老师想着,想清理一下木山的毛病,可除了不喜欢书本,只喜欢篮球,喜欢玩手机,还找不出木山的多少毛病。扫地、帮助老师扫办公室、收作业本、发作业本、组织体育活动……每件事他都很积极。他的坏心眼,没有田心的多。他的父母,希望他能考一所好的高中,考一所好一点的大学,因为木山的堂哥堂姐,包括他的亲姐姐,都是大学毕业,而且工作都不错。可木山就是不走这条道,他不走,他父母又偏偏要他走;家庭冲突就一次又一次地发生,没想到这一次这样严重。
想到木山,靳力老师突然想到了田心。九千、苟文,都与田心有关,难道木山也是田心……想到这里,靳力老师的心里又咯噔了一下,这田心的号召力真有这么大?
有学生来了,不断和靳力老师打着招呼。
有可能是这个家伙干的事,怪不得这几天,田心团队的家伙们接二连三地弄出问题,都采用了极端行为。是要征服家长,让他们痛快地玩游戏?靳力老师想到这里,好像所有的云雾突然间都消散了。看来,他无意间成了田心的对手,他在设法驱散田心的团队,田心在想方设法保护他的团队,他和田心团队的矛盾终于完全暴露出来了。暴露出来也好,现在收拾还有回旋余地,到了初三再收拾,就来不及了。
靳力老师在教室里走着,想着问题。手机又在衣服口袋中嘟嘟地撞着他的胸膛,他几步走出教室,来到学校会议室外,是苟文的父亲打来的。
“找到了。在我家屋后的红苕窖中。”苟文父亲的话在笑声中传到靳力老师的耳朵中,他再也没有了昨晚的忧愁和害怕了。靳力老师的心也放下了,他高兴地说:
“找到就好,安全就好。没有蚊子?”
“有!早就做好了准备的。衣服裤子把一身裹得只留鼻孔和眼睛。昨晚听你说了山洞,我就打着电筒去找。把他拖回了家。想着你睡了,昨晚就没给你说。”
“睡啥呀!看来这几天不好睡。”
“给老师添麻烦了。他还是要手机,不要手机就不读书。我给他说好了,不读书,就跟我一起下地干活。老师给他一天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