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都行。只要能把他磨醒。”
　　 十
　　 让靳力老师没有想到的是，木山和苟文只在家里呆了半天，就吵着要来学校，但是靳力老师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靳力老师一阵窃喜：“行，只要你想读书，我就有办法收拾你！”至于什么办法，是不是真能改变他们，靳力老师却又说不清楚。
　　 第二天，靳力老师还没起床，手机就叫起来，在静静的清晨，这叫声就像鸣公鸡的打鸣声，雄壮有力，格外吵人。
　　 “喂！”靳力老师喂了一声，听到对方的声音，愣了一下，这声音有点陌生，“谁？”
　　 原来是苟文的声音，他用他父亲的手机打的。
　　 “什么事？”靳力老师声音冷漠地说，把他的不高兴和不欢迎毫不遮掩地传递给了苟文。
　　 “我想来读书。”
　　 靳力老师没有立刻回答，他故意让彼此的对话出现了很长时间的沉默，他相信，这种沉默是会让苟文心跳的。
　　 “喂，靳老师！”果然，苟文沉不住气了。
　　 “说吧，我在听。我不想听你说要读书的事，给我说点别的吧。”靳力老师仍然很冷淡地说。
　　 “说什么？”
　　 “你给我打电话，我怎么知道你要说什么？”靳力老师故意刁难着苟文。
　　 “这……”
　　 “‘这’什么，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没有就挂电话。”靳力老师把自己的不耐烦表现得很强烈。
　　 “我想来读书。”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靳力老师不再为难苟文了，适可而止，靳力老师感觉到苟文已经知道了他的态度，知道了他的厉害。
　　 “你昨天晚上的事情，谋划了多久？是谁给你出的主意？把事情过程说清楚，要让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而不是在撒谎。”
　　 “是田心说的，要能自由玩手机，首先就得征服家长。于是，我们就开始商量。他到过我家，了解我家的房子情况。”
　　 “那防护栏钢条你是怎么弄烂的？”
　　 “用钢条，一根很长的钢条，一撬，那防护栏管子就弯了。杠杆原理，不费力。”靳力老师从苟文的话中听出了得意，心里咯噔响了一下。这小子想读书，看来是家里不好玩，并不是真的认识到了错。
　　 “那梯子呢？”
　　 “已经放在那里几天了。”
　　 “为什么想来读书了？”
　　 “这……”
　　 “读书是你的权力，老师没法阻止。但是，你得给我再想两天，把下面几个问题弄清楚了再来。”靳力老师一边思考问题，一边说，“你查查你们的书籍和法律，有没有法律明确规定，家长必须给你们买手机，有没有条文规定没有节制地玩手机是你们的权力，有没有法律规定玩网络游戏是你的必修课，还有，有没有法律规定你晚上可以在外留宿，有没有法律规定你可以随意破坏家中的财物，特别是家中的安保设施。”
　　 靳力老师说到这里停下了，等着对方的反应。
　　 又是较长时间的沉默，这沉默让靳力老师都感觉到了难受，但是，他必须得忍住这种难受。
　　 终于，电话那边传来了声音：
　　 “没有。”
　　 “那就继续找。另外，你还要想点理由来反驳我刚才的几个问题。”
　　 “想不出来。”
　　 靳力老师知道，不是苟文想不出来，是他历来就没有田心那种喜欢和老师抬杠的习惯，也没有田心那种油腔滑调的本事，还有是他在服软。
　　 “那就继续找，继续想。找出相关的书籍说法和法律规定，找出来之后，要告诉我是什么书和什么法律，我好查证。想出辩驳的理由之后，写在作业本上，家长签字。”
　　 又是较长时间的沉默，偶尔能听到那边擤鼻涕的声音。苟文的父母也沉得住气。突然，靳力听到了一个老年妇女的声音：
　　 “你快给老师说，我错了，我要认真读书了。”
　　 靳力老师没有听到苟文的鹦鹉声音。
　　 “你快说呀。”
　　 还是没有声音。要上班了，外面的燕子声已经消失了，天已经大亮了。
　　 “苟文，就这样吧。这次是你自己不到学校，不是靳老师赶你出学校。你想来就来，不来就不来，没有这本书卖。学校不是市场，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你再反思几天，把我刚才布置的两个作业做了，完成了再给我打电话。你违反了规定，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说完，靳力老师果断地挂了电话。虽然，他心里希望苟文到学校来，希望他耽误的时间尽量少，但是，此刻，他是手术医生，不是保姆，他必须拿出手术医生的“狠毒”和“冷漠”来，必须要苟文感受到他的果断和没有商量余地。
　　 第二节课课间，是大课间操。靳力老师一边监督学生做操，一边给学生拍视频，手机镜头中看到的学生，是搞笑的，又是可爱的。好笑和可爱都在他们的手上，那舞动的手，把他们性格的千差万别表现了出来，把他们不同的态度表现了出来。有些手，故意做着滑稽的动作，一边做，一边看身边的同学，如果有人关注他们，他们就做得更起劲，如果是老师看到了，他们立刻变得严肃认真起来。有些手，至始至终都很认真，不看同学，不看老师……
　　 突然，手机又噗噗地震动起来。靳力老师看了一下来电显示，立刻挂断了。
　　 没过一会，这个号码又打过来，靳力老师又挂断了，这样反复了三次。那电话才规矩了，不再打了。靳力老师继续看那些舞动的手。
　　 有些手，白白的，胖胖的，肉滚滚的；有些手，黝黑，干瘦；有些手，就像那脸一样，臃肿……靳力老师的小孙女喊着爷爷，舞动着小手，从队列的后面向前跑来，一只又一只手，闪电般摸着小孙女的脸。小孙女没有理睬，只管向爷爷跑来。靳力老师几步跨过去，抱起小孙女，又回到了做操队伍的前列，放下小孙女。小孙女站在靳力老师身边，笑着，像学生们一样舞动着小手。
　　 看着像花枝一样舞动着的学生们的手、小孙女的手，靳力老师再一次感慨道：
　　 多可爱的手啊！应该好好保护啊！
　　 做完了操，靳力老师把小孙女交给了爱人，跑着上楼，走进办公室，摸出手机，拨通了刚才的电话，电话是木山家长的。
　　 “刚才做操，没法接听电话。啥事？”
　　 “还是让木山到学校吧。一直在家发火，把板凳都摔烂了几根。”木山父亲说。
　　 “这么大火气？那就更不能让他来。让他呆在家里，好好磨磨他的臭脾气。”靳力老师还没有让步的想法，现在就让步太快了点，以后更不好管教木山。
　　 “还是让他来吧。都耽误了一天多了。”木山的父亲求着情。
　　 “他不学，来了学校也是不学，所以，耽误一天，就是一周对他都没有影响。他的问题不是到学校，而是怎么矫正他的读书目的和读书态度。他现在没有明确的读书目的，也没有端正的读书态度……”靳力老师的话被木山的父亲强行打断了：
　　 “靳老师说的这些，我懂。现在是，他的火气越来越大，我怕他呆在家里的时间越长……”
　　 靳力老师听明白了，家长怕木山弄出更极端的事情来。木山是不甘寂寞的，在学校，他总是像领头羊一样，领着一群人这楼走到那楼，十分招摇。学校领导，其他班级的教师，都给靳力老师说过，靳力老师也教育了，可是不管用。田心的理由更让人哑口无言：
　　 “课间，我们到那些教室外走走，错了吗？谁规定我们不能去走走？他有权力规定这些吗？”
　　 木山和田心搅合在一起，一个嘴巴厉害，一个拳头厉害。幸好他们还没有打架，也没有进教室惹事，靳力老师一直找不到教育他们的理由和机会。木山突然离开了这群小伙伴，他怎么受得了？他不是到学校读书的，而是到学校好耍，不寂寞的。
　　 这些道理靳力老师懂，可听了木山父亲的话，他犹豫起来。如果再强硬，真的弄出事情来，家长愤怒中把一切责任推到他身上，他还真吃不了也兜不走。家长请求让学生到校，你靳力不让他来……就这一点就足够你靳力倒霉一辈子了。
　　 “这样吧。你开车过来接我，我先到你家看看。”
　　 到了木山家，木山家在闹市中心，家里做着生意。从一条窄窄的巷子进去，拐了几个弯，然后上楼。这是比较老的房子了。看来，木山的父母很早就在这闹市区买了房子，是能干人。只是木山没有继承他们的能干，而是发挥着与此相反的可怕的“能干”。
　　 木山的父亲轻轻推开一扇门，木山高大的身躯展现在靳力老师的眼前。他在屋里走动着，转着圈，像疯子一样。
　　 “老师，请进。”木山父亲礼貌地站在门口，让着靳力老师。
　　 “算了，我还是走吧。”靳力老师说着，转身要下楼。
　　 “靳老师？！”木山的父亲惊慌地喊道。
　　 靳力老师一惊站住了，他以为木山做出了什么事。
　　 “靳老师，你这是……”
　　 靳老师没有说话，用手指了指屋中的木山。
　　 “木山，靳老师来了！”木山的父亲对着屋子喊了一声。木山转动一下身子，嗯了一声。
　　 “木山，就这样接待老师的？你是很爱面子的人，传到你同学耳朵中去……你是让老师来成全你的英雄之名的？哎哟，你这地面……咋这么多塑料？你在开塑料厂？成老板了？”
　　 “靳老师，你洗刷我。”
　　 “那就扫了吧。我来者是客。哪里有这种待客之道？”
　　 木山的父亲拿过扫把要扫，靳力老师拦住了他。
　　 “让木山扫。他在学校做清洁工作，很积极的。”
　　 十一
　　 木山拿过扫把，三下两下，就把垃圾清理掉了。
　　 “木山，这些塑料是怎么来的？你在大街上捡回来的？你捡这些东西干啥？”靳力老师装着傻，继续和木山胡闹。
　　 “是板凳。”
　　 “板凳？你知道我要来，把板凳摔了？怕我坐你的板凳？你这么小气？”
　　 “不是。”
　　 “那是咋回事？”
　　 木山愣着不说话。
　　 “是砸的地板还是砸的人？”
　　 “都有。”
　　 “砸的谁？”
　　 “你肯定知道，就别问了。”
　　 “我想听你亲口说。”
　　 “我爸妈。”
　　 “你真有出息了。爸妈养出你这双牛蹄子大巴掌，你不用来干正事，用来砸爸妈。你爸妈活该！他们为什么把你养这么壮实？你们这个圈子里面，打自己爸妈的有几个人？”靳力老师说着，用手比划着木山家所在的区域。
　　 “没有，只有我一个。”
　　 “真了不起。打篮球得了冠军，靳老师祝贺你！在你们这个圈子里打爸妈，你也是冠军，要靳老师祝贺你？等一下我到街上给你做一张奖状，装裱好，周一在全校周会上发给你。然后，让你爸用车子载着，在你们镇上走几圈……”
　　 “哎呀，靳老师，你就别讽我了。你就说让不让我上学。”
　　 “不是我让不让你上学，学校又不是靳老师开的。我这里有校长的电话，你自己给校长说吧。”靳力老师说着，拿出手机，念着校长的手机号，“你记录下来。”
　　 “算了嘛，你一句话就解决问题，何必麻烦校长。”
　　 “不麻烦校长，你就麻烦我，我给你有仇呀！”
　　 “哎呀，不是这意思。”
　　 “啥意思？要有意思？那好，你告诉我，上学的目的是什么？国家办学校的目的是什么？”
　　 “就是让我们多读书，多学点知识。”
　　 “就这些？”
　　 木山嗯着点着头。
　　 “那我走了。你把读书目的弄清楚了再给我打电话。”靳力老师说着，站起身，转向门口，开始迈步。
　　 “不行，不行，你现在不能走。”木山拦着了靳力老师，抓着靳力老师的手腕。
　　 “哎哟！你小子的力这么大！”靳力老师的声音有点夸张，但是，木山的力气确实大，靳力老师确实感受到了疼。这家伙真的打人，是会弄出问题来的。
　　 听到靳力老师的声音，木山赶紧放了手，红着脸说：
　　 “靳老师，你小声点。楼下的听见了，还说我打人呢。”
　　 “你不让我走是啥意思？绑架我？强迫我？”
　　 “不是。”
　　 “不是？那让我走。”
　　 “你走了，我读书的事咋办？”
　　 “我没说不让你读书呀。只要你弄清楚读书的目的是什么，让你弄清楚了再来，我错了？”靳力老师看着木山，木山一脸尴尬，摇着头说：“已经说了，其他的我真不知道。”
　　 “学校最大的目的是让人成为好人！你成为好人了吗？你比二杆子都差劲。你去看看，那些二杆子欺负的是哪些人？有几个欺负自己的爹妈的？欺负弱小的？你给我的感觉，是想成为大哥，是想成为二杆子。你去找一所培养二杆子的学校，我们学校不是！”
　　 “不是……”
　　 “不是？你每天带着一群人，这层楼跑那层楼，显摆什么？你很威风，你后面跟着一群跟屁虫……告诉其他班的人，这些是你兄弟……”
　　 “哎哟，老师，你说得太严重了。坐下说，喝口水。”木山拉着凳子，把靳力老师抱到了凳子上，又双手捧着水杯递给靳力老师。
　　 “你啥时学得油腔滑调的？说吧，手机是咋回事？”
　　 “田心的手机。说他爸妈回家了，他没法玩游戏。让我帮他玩，好升级。”
　　 “什么？木山，我真服了你了。为了帮同学升级，你作业可以不做，书可以不背，还可以对自己的爸妈下手！靳老师不佩服都不行！你这牛高马大的，咋被田心指挥着做事？我真的想不明白。”靳力老师说着，就像看一件商品一样，上上下下打量着木山，绕着木山的身子看木山。
　　 “老师，你这是看啥？看得人怪不自在。”
　　 “我看你是人，还是一根水泥柱头。你长得这么壮实，别人都羡慕你这身板，你应该是你爸妈的骄傲，咋成了爸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