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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李卓吾与黄宜人及梅澹然(杂文)


作者:刘福田 进士,9992.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1647发表时间:2017-07-21 15:05:12


   李卓吾对此并不避讳,他在《答周二鲁书》中坦诚:“仆在黄安时,终日杜门,不能与众同尘。到麻城,然后游戏三昧,日入花街柳市之间,始能与众同尘矣。”按此事发在李卓吾搬去麻城之后,但耿定向“强其弟”说,显然指这种事李卓吾在黄安时就发生过,那时候黄宜人肯定还在世,李卓吾没觉得这会伤害到黄宜人,这在当时也绝算不上“背叛”。
   事实上古代士人学子“狎妓”,根本就不是什么事,很多人还认为“风流才子”很值得炫耀,况“狎妓”不同“嫖妓”,一般不过喝喝花酒,逢场作戏而已。难说李卓吾更前地有没有过,这种事没人揭短也就没人在意,但耿定向醉翁之意,对李卓吾的指责居心叵测,比如“强其弟狎妓”,这“强”字就很矫情,其弟耿定理财大气粗又风流倜傥,反过来的可能也许更大。退一万步说,李卓吾“狎妓”又怎样?人家无子且坚不纳妾,怎么说也不可能是个作风放荡之人。只这种事从来都是好说不好听,同样是“狎妓”,说是风流才子也可,说是道德败坏也行,就看谁在说谁在听了。不过明代明令禁止官员狎妓,耿定向如此揭疤,用心不能说不险恶。
   耿定向对李卓吾的指责,在“强其弟狎妓”外还有欺辱寡妇,称“卓吾曾率众僧入一嫠妇(誓言不再嫁的寡妇)之室乞斋,卒令此妇冒帷簿之羞,士绅多憾之”(李卓吾《答周柳塘》引),这就更是捕风捉影了。
   对这两条指责,李卓吾在《焚书••答周柳塘》中曾一一辨明,其“狎妓”事,果不过“从众携手听歌”;至于闯寡妇卧室,则纯属造谣:“至于嫠妇,则兄所素知也。自我入邑中来,遣家属后,彼氏时时送茶馈果,供奉肉身菩萨,极其虔恪矣。我初不问,惟有等视十方诸供佛者,但有接而无答也。后因事闻县中,言语颇杂,我亦怪之,叱去不受彼供,此又邑中诸友所知也。然我心终有一点疑:以为其人既誓不嫁二宗,虽强亦誓不许,专心供佛,希图来报,如此诚笃,何缘更有如此传闻事,故与大众共一访之耳。”好奇心真是害死人!然不过一访而已,便有些许闪误,也是无心之过,只是被耿定向一张扬,李卓吾有多少张嘴也辨不白了。
   由此发端,在这类事上针对李卓吾的流言就多了起来,李卓吾其初并不在意,是又有求老寡妇毛氏“诗稿”不得之憾。意识到人言可畏,李卓吾主动避居城外,移居龙湖后,这类事已不可能,以为就惹不出闲话了,不想流言如影随形,还越传越“精彩”。至张问达弹劾他时,诬构已达极限:“尤可恨者,寄居麻城,肆行不简,与无良辈游庵院,挟妓女,白昼同浴,勾引士人妻女、入庵讲法,至有携衾枕而宿庵观者,一境如狂。又作《观音问》一书,所谓观音者,皆世人妻女也,而后生小子,喜其猖狂放肆,相率煽惑。至于明劫人财,强搂人妇,同于禽兽而不之恤。”这干脆是栽赃陷害。
   还是空穴来风,总有那么一点影子,别的不用再说,这“观音”是谁?她与李卓吾有什么关系?这就又引出一位女子,她就是梅澹然。不过就男女意义而言,梅澹然还真是继黄宜人之后,与李卓吾关系密切的第二个重要女性。
   梅澹然是麻城名门望族梅国桢之女。
   梅国桢,万历十一年(1583)进士,万历十六年(1588)初,其河南道御史任上携母归乡,里间闻李卓吾之名,不久邀为朋友,这应是二人初次谋面。但甫一见面,两个人就成为好朋友,并自此交往密切:梅国桢赞同李卓吾学术观点,李卓吾也以梅国桢为“大可用之人”。梅澹然是梅国桢之女,应该也是此前此后知有李卓吾其人,但一般不可能会面。大家闺秀礼法森严,梅澹然又是孀居在家,更不宜见外人,故她至多自其父闲谈中,开始对李卓吾有所了解。梅国桢之母不久去世,其在麻城守制,这期间与李卓吾相交日厚,梅澹然对李卓吾的了解,也可能因之越来越多,或始有书信往来,但二人还是没可能见面。
   据《梅氏家谱》卷19载:梅国桢“三女受刘承禧聘,未字刘卒,全贞空门,贺寂年三十七,成正觉淡然大士。乳名锦哥,性最贞静,且解禅理,而于绣工之事亦通。”又记梅国桢之父梅汝观墓葬事,“坟左山与香火庙山毗连,……庙名观音阁,供观音。司马公女名锦奇者……称淡然大士,铸铁像立于观音后,传说为龙女身云。”以梅澹然事迹考,“淡”字显为“澹”误,其乳名锦哥或锦奇,乃梅国桢三女无疑。
   传梅澹然曾被许配于麻城刘承禧家。《黄州府志》:刘承禧为万历庚辰(万历八年,公元1580年)科会魁(武状元),官至锦衣卫指挥。梅澹然许于刘承禧之子,但尚未出嫁其夫已亡(一说出嫁不久,其夫死)。这等于是“望门寡”,一般女子会选择改嫁,但梅澹然却要出家,据说她早就喜欢禅理。
   梅家乃麻城望族家学渊深,梅澹然虽是女子,在这种家境长大,也早已满腹经纶,不但才华出众,更且美貌如花,《万历野获编》曾誉其“有才色”……若是一般名门望族,这样的要求不会被允许,但梅国桢却是个开明的父亲,不仅没有阻拦,还于万历二十一年(1593)自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任上请假回家,亲自为女儿主持了出家典礼,梅澹然在自己生日那天出家,住进了绣佛精舍。
   绣佛精舍即梅家在麻城北街的家庙,称“绣佛寺”,乃梅国桢专为梅澹然所建。据《麻城县志》:“绣佛寺,在北街。梅司马女澹然舍宅,以绣为功课,故名。”李卓吾闻讯,特作《题绣佛寺精舍》为梅澹然作贺,其诗为:“闻说澹然此日生,澹然此日却为僧。僧宝世间犹时有,佛宝今看绣佛灯。可笑成男月上女,大惊小怪称奇事。徒然不见舍利佛,男身复隐知谁是。我劝世人莫浪猜,绣佛精舍是天台。天欲散花愁汝著,龙女成佛今又来。”
   梅澹然出家,李卓吾题诗为贺,或只因为与梅国桢的关系,但从诗意上感觉,此时他对梅澹然应已有相当了解:称呼亲切,祝颂美好。尤其“绣佛精舍是天台”句,甚至有着某种“神往”。
   事实正是这样,早在梅澹然正式出家前,他们已经开始密切书信往来,此时二人更是“神交”已久。
   梅澹然自夫亡后即决意出家,她对佛理、佛经非常痴迷,其父在家为母守制时,不明之处她可能请教父亲,但及至梅国桢守制期满离开麻城后,再写信请教就有点远水难解近渴了。黄宗羲《明儒学案》认为,或是其父提醒,或是有人指点,大约这个时候起,梅澹然开始与李卓吾有书信往来。
   笔者以为或者更早,早到梅国桢还在家守母制时,女儿其时已孀居在家属意理佛,新结识的好友李卓吾是现成的佛学“大师”,梅国桢很可能让他们“直接交流”,这种交流可能由其中转,但梅澹然书札李卓吾或直接见到。是以梅澹然与李卓吾交往,最早可能始于万历十六年,至万历二十一年梅澹然正式出家,两人已“神交”数年。
   此说还有旁证,万历十九年(1591)夏秋,李卓吾出行武昌离开麻城,同一年梅国桢守制期满也离开麻城,如此“求教不便”说是否牵强?且至万历二十一年春,李卓吾重归麻城,已有梅澹然书信催归之功,这满打满算不过一年多时间,二人交情可能发展的如此神速?两人不在一地,书信往来不易,这种可能性更小;再者李卓吾自武昌一回,有关二人的流言就迅速传开,倘二人尚未曾有过一地书信往来事,这流言传得似乎也太快了。
   种种迹象表明,梅澹然与李卓吾交往,很可能起码在万历十九年前就已经开始,这样李卓吾《题绣佛精舍》中“我劝世人莫浪猜”句,也就更好解释了。
   李卓吾回到麻城,在他为自己建造的埋骨塔旁侧,又继续兴建佛堂。梅澹然闻之,竟异常兴奋:“闻庵僧欲塑大土像,我愿为之,以致皈依,祗望卓公为我作记也。”(《焚书••观音问》引)她愿出资请李卓吾为她在佛堂塑观音像,并请李卓吾为她撰文作记,此事在梅澹然正式出家之前,可证其前二人交往已相当密切。
   李卓吾与梅澹然书信频繁,关系也很密切,这表现在二人书信内容和语气上,一个事事关心,有事必问;一个有问必答,有信必复。梅澹然师事李卓吾,李卓吾却以“澹然师”称之,二人俨然是一对异性忘年之交。这在当时已属“出格”之举,但若仅限于此,流言还不至太过,毕竟没有记载说二人见过面,若有,时人势必牢牢抓住,安有不提之理?李卓吾前次被谤出游武昌,众谤辞中尚无此事,此足可证二人没见过面。但自李卓吾归,二人交往愈发密切起来,且因梅澹然信佛,带动家族其他一些女眷也信起佛来,比如她的姑姑、姐妹和嫂嫂等,这一张扬,事情才整得大了。
   家族多位女眷到梅澹然这里切磋佛理,不明之处也就越来越多,梅澹然答不出来,问题自然要转手到李卓吾这里。先是梅澹然代问,渐渐其他女子也与李卓吾通书信,这样一来就惹人瞩目了,流言蜚语因此沸沸扬扬。在李卓吾著作中,在梅澹然之外,还曾提到过数位与之有书信交流的女子,她们的法名分别是澄然、善因、明因、自信、无明等,这些人与梅澹然具体关系不得而知,但大多是梅家女眷。
   大户女眷,一般会比较矜持,但平常妇女不同于年轻寡妇需要避嫌,抛头露面的可能性就大了,她们其中一些人就可能见过李卓吾,还可能出入过芝佛院,梅澹然的一些信件也可能由她们代传。既使她们不是亲自出面,其随侍下人也多是年轻女性,旁人不明就理,见到一些年轻女子三天两头总往芝佛院跑,那还不弄出闲话?别说讲男女授受不亲的当时,放到现在也难说没人说三道四。
   这在当时就惹出很多传言,寡妇门前是非多,李卓吾和梅澹然更成为众矢之的。但李卓吾心底无私,全然不理会世俗诽谤,依旧我行我素,及至梅澹然正式出家,他照作《题绣佛精舍》诗祝贺。梅国桢也不理会谣言,仍然支持梅澹然与李卓吾交往,还将祖传唐代诗人白居易手书《楞严经》赠送李卓吾,李卓吾也在上面题词……
   这般蔑视世俗礼法,自会招致更多流言蜚语,有人以妇人天生见浅不堪学道为由,劝李卓吾不要因女人惹是非,这样劝之者很可能是朋友,李卓吾闻之却撰《答以女人学道为见短书》驳斥,拒不接受舆论批评。
   李卓吾与人争执已成习惯,他更为梅澹然等女子担忧,故频频致函为之加油打气,他在《与明因》信中言:“世上人总无甚差别,惟学出世法,非出格丈夫不能,今我等既为出格丈夫之事,而欲世人知我信我,不亦惑乎?既不知我不信我,又与之辩,其为惑益甚!”继而又说:“我为出世人,光彩不到他头上,我不为出世人,羞辱不到他头上,如何敢来与我理论?对面唾出,亦自不妨。”
   李卓吾与梅澹然等女子往来,确实光明磊落,为了证明那些女子清白无辜,李卓吾将他与她们往来书信公之于众,果然探讨的多是佛理禅机。李卓吾将他与梅澹然的书信,称作《观音问》,誉梅澹然为观音,称其他女子为菩萨,理由是“澹然已落发为佛子也,于众位称菩萨者,众位皆在家,故称菩萨也”(《焚书•豫约》)。他以为这样做可减消人们的猜疑,不成想如此一来舆论对他们的攻击更激烈了!
   李卓吾或不明白,这些世俗之人不关心什么道理,甚至也不关心什么事实,他们更关心的是态度,李卓吾这种肆无忌惮的态度,等于是对世俗公开宣战,当然地会愈发地惹得众怒。
   李卓吾在麻城的处境因此越来越窘迫。
   本来与耿定向的论战,李卓吾就招致了当地官府和世俗敌对,再加上这些谣传,他在麻城的日子还能好过?流言满天危机四伏中坚守到万历二十四年(1596),好友刘东星邀其出游山西沁水,李卓吾顺水推舟决定再次离开麻城。梅国桢之弟梅国楼闻之,请其履约山西后还能再回麻城,令李卓吾一时徘徊。这显是梅澹然之意,但决定之事难以更改,故他回复梅国楼:“……而后再返龙湖,宁死于此,绝不敢作负恩人。”李卓吾离开麻城,针对他与梅澹然的传言也自然少了,但两人之间书信往来依然密切。
   在李卓吾出行途中,梅澹然写给他的书信除了问学,还总是催请早回,这样的书信每到一处都有,李卓吾终于返回麻城,也还有梅澹然催请之功。
   这种状况确实有点异常,二人之间这种关系,让人感觉起来总有点暧昧。事实还不止这些,李卓吾这次出行途中复梅澹然信中,还专门为她写过四首《却寄》,在山西大同寄居其父梅国桢处时,又有《云中僧舍芍药》诗二首,前者直接寄给梅澹然本人,后者虽没有点明写给谁,但其时身在其父梅国桢处,两首诗又作得非常悱恻缠绵,显然是寄托了对梅澹然的某种情愫。
   这里我们不妨先将这一共六首诗全部展示。
   《却寄》四首:其一“一回飞锡下江南,咫尺无由接笑谈。却羡婆须密氏女,发心犹愿见瞿昙。”其二“持钵来归不坐禅,遥闻高论却潸然。如今男子知多少,却道官高即是仙。”其三“盈盈细抹随风雪,点点红妆带雨梅。莫道门前马车富,子规今已唤春回。”其四“声声唤出自家身,生死如山不动尘。欲见观音今汝是,莲花原属似花人。”《云中僧舍芍药》(二首):其一“芍药庭开两朵,经僧阁里评论。木鱼暂且停手,风送花香有情。”其二“笑时倾城倾国,愁时倚树凭阑。尔但一开两朵,我来万水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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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李卓吾是明代的官员,又是思想家,文学家,他反对八股文,提倡心学,是泰州学派的一代宗师。李卓吾自幼家境贫寒,在21岁时才娶黄宜人为妻。黄宜人心地善良,明事理,伺候公婆,哺育儿女,知书达礼。年轻时,丈夫仕途不畅,家境贫困潦倒,黄宜人义无反顾地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随着丈夫官运亨达,她也一直跟随其左右,夫唱妇随。即使丈夫弃官讲学,周游全国各地,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时,她也是一心一意地陪伴在身边。无疑,黄宜人是个好妻子,李卓吾不但非常满意,也非常地爱她。他们夫妻到了老年时,黄宜人想回归故里,叶落归根。可李卓吾不同意,他还要为了他的事业,周游讲学,继续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这使黄宜人非常伤感。她在无奈之下,撇下丈夫,与女儿女婿回到故乡,不久便逝去了。黄宜人去世后,李卓吾便与年轻的梅澹然书信来往密切。梅澹然积极向上,深得李卓吾欢心,但两人始终未曾见面,只是一种精神上的知己。黄宜人和梅澹然是李卓吾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位女性,她们都是女性中的佼佼者。文章立意厚重,主题丰沛,语言优美,知识面广。用大量材料为读者描述了李卓吾的感情生活。佳作,流年欣赏并倾情推荐!【编辑:五十玫瑰】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170726000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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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17-07-21 15:10:45
  欣赏老师佳作,感谢老师的分享!
   问好老师,祝写作愉快!
五十玫瑰
2 楼        文友:刘福田        2017-07-22 11:18:15
  感谢老师的编辑和点评,问好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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