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二懒初步判断他病情：“你喝酒喝的。”俨然一副医术精湛，造诣高深的老大夫模样，说得条条是道。“你是常年喝大酒喝的，酒大伤身，你应该懂，你现在身上的各个脏器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胃当然是严重的，因为胃成天用酒泡着，铁胃、钢胃也扛不住酒的烧炙。”他端起那人的下颌接着说，“你张嘴我看看？”那人口微欠时，杨二懒惊叫一声，似乎严重的症情呈现在他眼前，待那人口完全张开时，杨二懒瞪大眼睛，他只认得口腔内牙齿和舌头，此刻他追悔莫及，不应该把所有的目光吸引在他二人身上。额头渐湿，食指点点那人的舌尖，胡诌道：“从你的舌胎上来看，我估计你的胃粘膜几乎全都被烧脱落了。”
　　 那人信以为真，紧张的问：“那可咋办呢？”杨二懒淡然一笑，“没事，这病在别的大夫那治不去根，你找我找对了，只需一天之内包管你不疼，五至七天胃粘膜基本修复，养上半年载管叫你彻底康复如初。前提是你要配合我，治疗阶段不能喝酒抽烟，记住没？”那人笑了，“你让我喝我也不敢喝了，再喝，就得上那边报到了。”
　　 “有决心，病定会治愈。”杨二懒扫视屋内的病人，向他投来既凝惑又敬佩的眼神。看看郎欣那边暂时能勉强应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牛二。”
　　 杨二懒拿过纸箱让牛二坐下，把吊瓶扎上。刚起身的功夫，偶然发现牛二身后的董老汉直翻白眼，上身摇晃，向后仰去。杨二懒险些摔倒，预感不妙，拔去董老汉手背的针，吩咐郎欣按住，避免针眼流血，急忙抽了二十毫升的一针管解药，推进董老汉的静脉血管。董老汉稍有缓解，汗液如细雨从面部洒向胸前。杨二懒清醒地意识到自己闯下弥天大祸。人命关天，丝毫不能耽搁，急忙打车，叫上董老汉的家人去市医院抢救。围拢的病人们纷纷拔去手上的针，一直送董老汉的车走远，大家唏嘘不已，庆幸不是自己，各回各家了。
　　 杨二懒进屋一头扎到炕里，忧郁的神情在殚精竭虑冥想对策，祈祷董老汉平安无事，心里仿佛被塞进一团乱麻，狂跳不止。郎欣不停地责怨他:“当两天大夫，你抖搂圆了,不明白的病你也敢治，这下好，摊上事儿了，摊大事儿了？如果人没了，咱们能赔得起吗？过回原先的日子不说，你还得蹲大狱。可咋办好啊？”杨二懒反而冷静了，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突发情况用各种办法来应对，成就大事的人，难免碰到沟沟坎坎。要想尽办法逾跃它，踏过铺满荆棘的路，桃园美景正在前方招手等待。他所踏足的路上，必须有人为他付出，如若不然，自己无论如何也达不到医学顶峰。想罢，愧痛的心刹那得到抚慰。
　　
　　 五
　　 天近傍晚，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他家的院心，杨二懒感觉到不祥的征兆已经降临，他又陷入惶恐之中。车内下来三个凄恻的女人，两个中年女子搀扶一个老太太，泪流满面走进屋，看见杨二懒呆若木鸡的站在地中间，三人发疯地扑向杨二懒。老太太泣不成声的骂道：“你个没有人性的东西，光顾着挣钱，不顾人死活，能看也行，不能看你还硬留下来看，把我家老头子治死了，我要你一命顶一命。”手指抠在杨二懒的脸上，血顺着指甲流下来，郎欣拽开杨二懒，口沫纷飞，“你说话要对良心，可别上这讹人。”“谁讹人了？”老太太右侧女子哽噎说，“我爸上你这来之前好好的，他说胸闷，前胸疼，说找你看看是怎么回事，没多长时间就不行了，你究竟给他打什么药了？”
　　 杨二懒一时塞语。董老汉的病情凭他的资历无法诊出，意想不到的是他一句搪塞的话却救了他自己：“啥病，你们更清楚，我当然是对症下药了。”
　　 老太太左边的女子未加思索地说：“我老公公有严重心脏病，听在你这打针的人说，你当感冒治的？“杨二懒把提前做了手脚分别放在不同地方的注射液，针剂的小药瓶让郎欣取出。郎欣心领神会，小心的把治疗心脏病药从一个箱中取出。不过，注射液已被他们把药水倒掉了。递到三人面前：“你们看，这是给董大叔打的药。”老太太接在手中。杨二懒极具说服力地说：“我当大夫大病小病看过无数，至于屯中那些人是恶意攻击，惟恐事情不大。我检查出董大叔患有严重的心脏病，我给他打的药对不对症，你们可以上专业部门鉴定？鉴定结果不同的话，我愿意担一切后果。”
　　 董老太太挥泪道：“什么病也不会这样急，如果药对症了不可能病情没好转，反而人还没等到医院，半道就去世了。你给我看这些管心脏的小药瓶不定给谁打的，凭你拿来小瓶瓶罐罐就梦诓骗我们，人命关天，不能听你三言二语草率了事，我必须弄清楚。”
　　 杨二懒听其言，观其色，见她言词闪烁，来个软硬兼施，表情凝重，言词犀利：“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反正我该解释的都说了，你要是打官司告状我奉陪到底。”你应该了解公断的后果，抛开托人弄恰的费用钱不说，你输了的话，所有的后果，包括钱什么的你自己负责。还有，法医鉴定，把人弄个破头齿滥的，结果也改变不了我没误诊的事实。他可是患有严重的心力衰竭。”
　　 董老太的儿媳与女儿听杨二懒的话，推推董老太，耳语说，打官司告状不是闹着玩儿的，需要钱，人家钱大，没理也能买出理来。
　　 董老太心有不甘，自己家的生活条件好的话也不会上他这来看病，思忖着自己找不到帮自己说话的官，最重要实力相差巨大，老董的心脏病确实很重，假如如二懒所说他是心衰，打官司下来又给家里增添沉重的债务。犹豫之余，女儿与儿媳妇劝诫自己，别到最后人财两空？不得已，做出让步。杨二懒趁热打铁，“咱们要亲有亲，要友有友，还一个屯子住了这么多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董叔死我心里也不得劲儿。他的心脏病的确太严重，虽然在我这耽误一小会，我承认。即便不耽误一会儿后果还是相同。咱们相处的时间还长着哩，以后看病医药费随你们给，给多少我们接多少，不给我也绝对不会朝你们要的。至于以前赊欠我的几千块钱咱们一笔勾销。”郎欣抖做一团的身体渐次好转，换做以前发生这么大的事，她肯定昏死过去，自从开诊所，好药供着，心脏比以前好了许多。手按胸口道：“董婶，还有两个大妹子，我们说到做到，看以后我俩的表现。董婶，算是我们有点责任，咱们别经官了，私了得了。董老太听女儿和儿媳妇的话不无道理——倘若败诉会闹个人钱两空。一咬牙，算了，私了就私了。
　　 杨二懒胜利了。
　　 狂放的寒风雪吹落树上残留的几片干叶，几棵为屯子站岗的小树依旧挺拔的屹立，霜雪染白了它们的须发，躯体上成群的麻雀跳跃，翩去寒冷，招唤它醒来。房檐上堆积的雪簌簌落在窗前，警告室内的人们不可轻举妄动，不知疲劳的风挥舞着雪花，堆成一座座小丘。村庄显得格外的静。一连数日，村庄皆是如此。似乎上苍发布告示，人人必须遵循，不得擅自走出屋门，否则会遭到惩罚。杨二懒家一改往日的喧杂，出奇的静，静得可怕，忧惧游走在每个角落。俩人趴在窗台上内心随着天气阴暗蒙上一层沉重，忐忑的向外张望。他们害怕有人来，牛二是否……他们不敢想下去，筹划应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挑战”。忏悔凶猛的撞击着他那颗扭曲的心，发出“咚咚”声响，大脑进入短暂的休眠状态。一段时间以来，过度的脑力劳动，让他难以招架盘踞在心头地忧虑。他深深的知道，水不来先叠坝的道理，可是坝被洪水冲垮过一个缺口了，再一次冲开是否轻易堵住，他的大脑几乎要爆炸，越不想的事越是挥之不去。几天时间他捋出一些头绪，一线希望在眼前飘浮。“吱吱，嘎吱”他听到人踩在雪上发出的单调音符。杨二懒颇感惊讶，短路的神经立刻自动接上，此刻心里特别矛盾，他看到正是他不想看到的。
　　 牛二捂着腹部往门口缓慢地来到窗下，表情夸张。杨二懒和郎欣从炕上窜到门口，把牛二迎进屋，双双拉住他的手，似久别的挚友相聚，又像失散多年的亲人重逢。
　　 牛二躬着腰，脸似被抽去了面皮，一直赤到双耳，额头有气体从套帽缝隙中喷涌而出，他把帽子往头上提了提，湿漉漉的额头暴露在外。消瘦的面孔上竟如此滑稽，呈现出冰火两重天。杨二懒急迫的问道：“我给你打那个吊瓶是不是见效了？不然你早应该来了，打针不能间断。”上下打量一番牛二，接着说，“下雪了，路不好走，你要是接着打两天，我保你药到病除，不会出现今天的样子了，胃病打反复了吧？”
　　 “药到病除，说的有点悬。我看是药到命除还挺合乎。”牛二睥睨迷凝的脸，“我差点没摸着阎罗王的鼻子，再在你这多治一天，今天来的应该是我的魂魄找你索命。”郎欣怒容满面：“大雪泡天的，你来是找事的，我们开诊所是为患者治病的，让你这么一说，诊所我们还怎么开呀？你把话说明白些，不然，我决不容你。”
　　 “哟呵！你倒来劲了，我的话难道不对吗？我今天这个样子是谁造成的？开诊所的多了，我咋没去找找他们呢？”
　　 一旁的杨二懒看到牛二无恙已是万幸！分析牛二此来的意图，是挑事还是要讹人？换作平时，他会发起与财势相匹配与日俱增的脾气，目前是非常时期，绝对不可以节外生枝，时刻保持克制。语气平和：“兄弟，我不知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说来听听。”
　　 牛二身体虚弱，汗水从脸颊划落，坐在长条椅子上，双手放在腹部扬头看着杨二懒，语速缓慢：“你说的还像句人话，你瞅瞅你媳妇是什么态度？”
　　 杨二懒感觉到牛二此来与他诊病有联系，他的动作表情不像是装的。赔笑道：“你别和她一样的。”扭头同时对郎欣说，“上一边得了，老娘们家家的瞎参合啥，滚一边儿去。”
　　 牛二此来是赌气而来，他与自己赌气，十来天的时间，他终于破解“图小便宜吃大亏”的真正含义。本屯子有大夫，他嫌药价太贵，来杨二懒小诊所前，家人劝牛二，杨二懒那虽然药便宜些，但是他刚学会看病才多久，哪能比得上咱们屯的老大夫？无论怎么说，看病年头多了，经验积累多。牛二视若惘闻。凭心而论，他不愿舍近求远。他和杨二懒分别是现实农村真实的写照，杨二懒代表的是个别村医，他门打着优惠的旗号，招揽外村的病人来看病，他们不会顾忌本屯人的想法。杨二懒了解多数村民的心理，他们认可多花点钱也不愿意东跑西颠到处看病。而牛二代表千千万万病人，他们为居高不下的药价打着心理战术。出村无非是告诫本村的村医，药价适可而止。
　　 牛二盯着自己的膝盖看，这屋内的一切，包括杨二懒，郎欣，他感到憎恶。问道：“对了，你那天给我看的是啥病？你说说，我再听一遍。杨二懒从牛二的话里听出端倪，暗自嘱咐自己：牛二人没事就好，至于任何条件绝不能答应，应允代表默认，那是自毁前程。“你说的话我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作为医生给患者看病是天经地义的，信者为医，你找我看病是对我相信，不然你也不会上我这来？你自己得的啥病你清楚？我在对症下药，难道有错吗？“
　　 面对杨二懒的狡辩，牛二哭笑不得，冷哼一声:“你别和我兜圈子了，我就纳闷了，你除了头疼脑热的看看还凑合，不会看的病你也敢给看，真拿我们的命不值钱？”
　　 郎欣发脾气时，习惯性的双手叉腰，口沫横飞：“患者眼睛是雪亮的，谁看得好上谁的诊所去，我们也没去谁家生拉硬拽。哼！你管我们会看啥？你算老几？当初你上我们这里你根本没安好心，愿呆你呆会儿，不愿……”
　　 “拉倒得了，你咋没完没了了。”杨二懒担心郎欣激怒牛二，发展到难收场局面，眼前的事如果解决不好，会勾之前的医疗事故。立刻出言制止她，笑笑说：“牛兄弟，你劈头盖脸的说我一通，不知我哪个地方得罪你了？咱俩之前互不认识，不应该有矛盾存在呀？”
　　 “我问你，你怎么能把阑尾炎看作是胃炎，胡说酒泡胃了，什么溃疡，耽误多大事？多亏我家人还有屯里人把我送进医院，我才死里逃生。医生说我用消炎药疼痛当然减轻，所以才穿孔了，晚到医院一会儿我的命就没了。我想问问你，你就为了挣钱什么都不顾，我是一个活脱脱的人，不是小鸡，小狗！”
　　 杨二懒脸色陟变：“你来我这看病我表示欢迎，如果你是来教训我的请你考虑清楚，如果都象你这样跑我家无事生非，我早应该关门大吉了。我告诉你，没有两下子也开不起来诊所，至于你说我误诊，只不过是你片面之词，你来看病时，我告诉你兴许是别的病，你自己说是胃病,你仔细回忆一下。”他的这番话经过深思熟虑。继续忍让牛二，他会得寸进尺。牛二若是上法院告发自己，今天他不可能来此，再者法律要讲证据的，物证牛二根本找不到，找人证更是难上加难，现在的人谁愿意得罪人？
　　 牛二怒发冲冠，伤口的疼痛顿消、猛然立起身：“你，你你，你还是人吗？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肯承认？你口不对心还是男人吗？在你这治病不计其数，治死的已经出现一例了。我差一点成为第二例。这些暂且不论，如果你说话能心口一致，早就关门大吉了。”
　　 杨二懒微笑道：“气话说多了不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会伤害身体，特别像你大病初愈是生不得气的，不如回去养好了再来。”说着，做个送客的姿势，“请吧！”牛二一跺脚，“和你这人面兽心的东西说不出道理来，你记住我这个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