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作家】关关雎鸠
前段时间,因为小邓总是早出晚归,阿达说她眼里除了钱什么也没有了,俩人还闹了小别扭。小邓觉得委屈,自己这么辛苦,少了陪伴他的时间,还不是为了还他的情债。她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她,阿达不至于到报社当个小小的临时责任编辑,现也起码也是一个副教授职称,所以今生自己一定要加倍努斗,尽力为他的人生找回某种平衡,弥补他为爱所付岀的代价。
范真真对阿达很有好感,在她眼里,他是一个真正的文化人。刚上岛时,三个住在同一旅馆,范真真好长一段时间没找到工作,最后几乎弹尽粮绝,阿达让她退掉房间,搬过来和小邓一起住,自己胡乱跑到公园或沙滩过夜,第二天早上才带着一身潮气回旅馆。她们俩看了都于心不忍,急于找一份工作,哪怕是端盘子也行。阿达知道后,训斥她们,起点有时就是决定人生,慢慢来,一定要找自己喜欢,又有发展前景的职业,钱不用愁,身边还有他这么一个大男人。阿达瞒着她们,这个连买东西都不会讨价还价的文化人,居然也学人家,一大早到报刊亭批发一大叠报纸,吆喝在茶馆、车站、码头人群之中。有一次,范真真中暑晕倒在街头,送往医院就诊打点滴,为了帮她买单,阿达还悄悄去采血站献了血。
范真真请阿达吃完饭,本来想让他劝小邓回来,不要任性。但又想,休息一段时间也好,等她把这件事想开,淡忘了,再回来,有好心情,才会有好的工作环境。下午,范真真从手机银行转了十万给小邓,她又如数打回。范真真只好作罢,以后再说吧。
六
小邓走后,范真真约她私谈了一次,请她回来,小邓直率地说,生意越来越难做,在她那里拿那么高的酬金,和自己所做的业绩,越来越不成正比,去年就有这种想法,只是下不了决心。这次,总算借这个事件有个了结,心里舒坦多了。她告诉范真真,在不在一起都是好姐妹,有困难一定找她,到时你躲也躲不了。她把打算也讲了出来,不再帮人打工,考察一段时间,选择一项适合自己做的生意,去年买的那套房子,月供就将近上万,离开公司后,哪怕找再好的工作,按现在市场行情,打工族是买不起这个単的。范真真了解她,小邓这人外柔内刚,看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久,范真真在网上新招了个业务,老客户交给她不放心,只有自己跑,几个月过去,脸不但变黑也削廋了。忙过中秋、国庆、元旦,看着会计送来的年终账目,总算松了一口气,除了余下新进货的二千多斤的闽北乌龙,仓库的茶叶基本脱手。虽然生意比去年差了许多,包括被刘大叶子骗去的那笔钱,总算没有出现赤字。中午,范真真整理抽屉,翻出了那张送外卖的名片。她想起刚来特区时最喜欢吃的牛腩煲仔饭,那时和阿达、小邓一起住在旅社,只要谁说请客吃牛腩煲仔饭,乐得就家过年似的,虽然毎份仅十几元钱,对她们来说是高消费了。想到往事,来了食欲,拨通电话,叫一份牛腩饭,还告诉他要买哪条街哪条巷的。
尽管天气已经转凉,但方可还是满头大汗提着便当进了门,看到范真真坐在茶几旁洗杯子,说道:“范总,不好意思,耽搁你用餐时间。那家店早搬了,现在开了五六家连锁店,我特意找到总店帮你买了一份。”
“不好意思,辛苦你了。让你休息都不得安宁。”范真真冲着他灿烂一笑,他今天没穿“我饿了”的工作服,一套休闲的橄榄球运动装套在身上,又帅气又显精神:“投送费我另外再加一份。”
方可笑了笑,不请自坐,范真真连忙招呼晨子过来泡茶,打开便当,也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我先趁热吃,这饭冷了就吃不出那个味。”
晨子过来问道:“范总,泡哪款?”
“我老家的吧。”范真真边吃边回答。
晨子泡好茶,冲到小杯,递给方可。方可抿了一小口,沉思了好一会,才问:“范总老家是闽北J市的?”
“谁告诉你的?好像我没说过。”范真真有些疑惑,方可不会无聊到调查自己吧。
方可又抿了一口:“这款不是你老家茶吗?它告诉我的。”
这方可是哪路神仙,瞧他的穿着打扮,和语言谈吐,品味不低,和他送外卖的身份的确不相符,凭他的学识,完全可以谋求一份更好的职业,越来越弄不懂他了,“你说说看?”
“这款乌龙茶,产地只有三处,一处是台湾中部山地;第二个地方是闽北J市,是台湾商人带到大陆的,当时仅十几株,种在宋代皇家御苑的凤山;第三处就是从凤山再次移植过去的武夷山。台湾乌龙茶汤偏暗,香气陈郁,与那二处的乌龙好区别,最难分辨的是凤山和武夷山乌龙,它们色香几乎具备一样的特征,根本无法分岀雌雄,只能用舌尖的功夫来判断。武夷山乌龙因地理地势缘故得天独厚,入口甘醇,满舌生香,汤水滑利,也就是茶叶界上所公认的岩味十足。而凤山的乌龙则不同,因为水土差异,每一批茶做出来都不完全相似,这就看茶师的水平了。好的茶师,他可以根据顾客的口感,掌握发酵时间,压低因土质地理形成的苦涩,形成独特的兰花香、桂花香和水仙花香之韵。这泡茶,制茶的茶师,非常高明,几呼是天衣无缝,如果不是舌尖上那点敏感区,在几十秒后让我觉察到回甘,就会说你是武夷山人了。”方可如数家珍,把范真真听得一愣一愣的,自己是闽北人,父亲就是茶农,而且在学校读了四年专业,还有七、八年经销茶叶的经验,在他面前都自愧不如,望着他的目光都流露出崇拜。
她饭也不吃了,把便当放下,让晨子从她办公室取来珍藏的紫沙壶,重先泡了一壶,给方可酙满:“方先生也是学茶叶的?”
“不是呀。我父亲喜欢茶,也可以算是个茶痴,我从小跟在他身边,耳闻目睹,所以略知一、二,就在范总面前卖弄了,莫见笑。”方可谦逊地回答,又风趣地说:“别叫我先生,我没那么老吧。”
范真真说:“好吧,方可。你是在用心喝茶,而且对茶文化那么了解,如果身列茶行,你一定会成功的。”
“你过奖了,理论和实践是二回事,茶文化只是一种审美的形式,个人的感受而己,要说做生意,那可不是嘴皮上的功夫,必须方方面面,我还真没那能耐。”方可说:“瞧你公司的格局,就知道范总是商场上的成功人士。”
范真真“唉”的一声,叹了口气,“商场上永远没有成功人士,大家玩的只是数字游戏,谁也不知手里拿着的下一个符号,是加减,还是乘除。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
“范总,恕我直言,你的生意,还停留在传统经营模式,当今是信息时代,如果不改变理念,属于你的领域会越来越窄,随着经营规摸的压缩,不是耸人听闻,慢慢的,就会被挤出市场。”方可毫不客气地说。
范真真便不生气,她的确感到这种威胁越逼越近,她问:“你指的是利用网络平台,我们有网页呀,根本不管用,在这广告、网购满天飞的年头,真真假假,鱼目混珠,人们都麻木了,视而不见。”
“你错了,我打开过你们公司的网页,页面太呆板了,像是公司简介和厂品介绍,看不到亮点,怎么能引起网民的点击兴趣,更谈不上购买你的产品。”方可摇摇头。
“我对网页策划一窍不通,公司也没有聘请这方面的专业人才。虽然经常想到这问题,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是闪念罢了。”范真真实话实说,反问道:“你懂吗?”
方可说:“做生意我是外行,但这个我还真懂,我攻修的专业就是信息立体交叉工程。”
信息立体交叉工程?范真真还真的没听说过这个名词,只怪自己孤陋寡闻,正想问个明白,有客人来找她。方可连忙起身告辞,方真真拿出手机要付午餐的款,方可摆摆手:“今天算我请你,喝了二泡好茶,总该答谢吧。”
范真真也不坚持,送他到门口,说:“晚上我约你,有些问题想跟你讨教。”
滨海的夜幕,降临得稍微晚些,华灯初上,整个城市笼罩在金光闪闪的乳白色之中,像似梦幻的世界。白天忙乎了一天的人们,陆陆续续从火柴盒似堆累的住宅区,写字楼走出。在五花八门的霓虹灯下,都市的夜生活开始了。
范真真在国际大酒店停车场上泊好车,走进酒店大堂左侧的波尔多酒吧,方可从临海一面的玻窗前座位上站起,向她招手。
她在方可对面坐下,歉意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呀,我也刚来一会,再说,就是等,也是男士应该的。”方可很绅士地说。
“爱听,你倒蛮会说话的。”范真真在柔和的灯光下微微一笑,样子很是迷人,方可呆了一下。不知哪个名人说过,夜,是女人盛开的世界。
范真真向一个男服务生招招手:“给我来一小盅法国的绿丹兰和二听巴比伦苏打水。”
接着示意服务生把酒水谱递给方可,问:“你要什么?”
方可摆摆手,笑了笑:“绿丹兰胭脂气太浓,不适合男士,你给我来一杯总统之恋吧。”
范真真听了,一愣,总统之恋,也叫蓝红颜,少说一杯也是一千,什么意思嘛,看我有求于你,宰我?你妹的,下次请你到海边夜排档,泡方便面。
一会儿,服务生端上开心果、牛肉脯、圣诞果、椰丝冻四小碟,还有范真真点的绿丹兰、苏打水,和方可点的红酒及一盅冰块。
范真真准备掏出手机用支付宝买单,被方可用眼神制止了,范真真不知是什么回事,把手机举在手上。他拿过单子看了看,从口袋掏出一叠钱,数出十几张:“不用找了,多余的是小费。”
当范真真反应过来,服务生已经收下钱感恩谢德地离开了。
范真真刚才还怪他宰她,见他买单,心里更不高兴了,“什么意思嘛,说好我请你,怎么能让你破费,不给面子呀。”
方可俏皮地把食指按在唇上,“嘘”了一下:“在这种场合,你有见女士买单吗?纯粹是想让我丢脸。”
范真真见他滑稽的模样,“卟吃”一笑,“好吧,以后我想敲你竹杠,就约你到这种场合。”
接着正色地说:“你还是给我讲讲网络平台的应用吧。”
方可又滔滔不绝了,从计算机的产生,联系到现实生活,从信息公路讲到网络平台,从马云说到京东,还有网络商业文化,以及网民点击率的意义,深入浅出,听得范真真只有连连点头,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送外买也太屈才了,你来我公司吧,我给你施展才华的机会。”范真真诚心诚意地说。
方可也认真地说:“送外卖不屈才,我至少知道滨海市有三十六条街,七十二条巷。每条街有几家名牌的大公司,每条巷又有几个商业网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接着又说:“我欣赏温州人的奋斗作风,宁愿从擦皮鞋起家,也不愿帮人打工。范总,我们可以很愉快的合作,这样你会更没有压力。”
范真真不露声色地盯了他一眼,不识抬举,说你胖还真的肿了,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好吧,这二天你写出一份可行性报告,我看看再说。”
“时间不早了,我上趟洗手间,等会送你回去。”范真真边说边从座位站起来。
一位妙龄女郎,好像喝多了,穿着一套紫色的连衣裙,胸前打着很大的淡黄色蝴蝶结,摇摇晃晃地在范真真位子上坐下:“帅哥,要我陪你喝酒吗?小费随便。”
方可正要告诉她这座位有人,想一想,范真真岀来就要走了,“不需要,我是陪女朋友一起来的。”
看到她醉眼迷离,手快要碰到酒杯,方可连忙伸手去把酒杯挪开。
女郎听他是陪女友一起来,也不想自讨没趣,手恰恰按在方可手腕上,却无力站起来。刚好被洗手间出来的范真真看到,冷冷地盯着方可。方可有些窘迫,因为他感觉到对方的手正在用力,抽出手万一对方身体失去平衡,弄不好会摔倒在地,只好向范真真解释,“这位女士喝醉了。”
“哦,你倒挺会惜玉怜香。”范真真不置可否地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斜眼投向那女郎,小声惊呼:“小蕾,怎么又是你?”
徐小蕾听有人喊她的名字,似乎也清醒了不少,挪动压在方可腕上的手,刚抬起的半个屁股又坐下去了。
她看到是范真真,眼泪像掉线似的从脸腮滑落下来,见范真真已在身旁坐下,如同受到极大委屈的小孩见到大人,依偎上去,呜咽着,没头没脑地哭诉:“真姐,那王八蛋不是人,悄悄地消失了,许诺的海鲜馆不但没给我,帮我租的那套别墅也是我自己买单,他只是付了押金。”
范真真抚着她的双肩,边听边陪她落泪,思量了好久才说:“小蕾,不能再这样放纵自己消沉下去,女人的青春伤不起,从头开始吧,姐公司二楼上还有二间闲置着的小仓库,拿一间去使用,你古筝弹得那么棒,办个培训班吧,现在的家长都舍得在孩子身上投资。”
范真真又是安慰又是劝说,徐小蕾才止住了抽涕。
“我们回去吧,今晚就和姐住一起,明天再作手安排其它的。”范真真说罢,起身欲去扶徐小蕾,方可见了,想过来帮忙,范真真拒绝了:“不用,你自己回去吧,你们这些男人真让人讨厌。”
又没惹你,听完这话,方可感到莫名其妙。就连范真真也觉得自己很是莫名其妙,心里的那股无名火不知因何升起。
七
“你的思路很好,我会认真考虑的,在二个工作日内答复你。”看完方可送给她的可行性报告,文采思路都是一流的,不得不赞叹他的才华,他好像变形金钢似的,样样在行。但她便不显声露色,打着公事公办的行辞措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