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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变迁】祈福的“胡呐喊”(征文·小说)


作者:廖静仁 举人,3050.4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592发表时间:2017-08-19 20:27:03


   女儿华子就嫁在邻村,二十一岁那年未婚先孕,对方只草草办过几桌酒席,华子就跟着在长沙打工的女婿进了省城,租了一扇二十来平方米的门面,开了家小杂货店,两人攒的都是辛苦钱。前几年春上好不容易按揭买了一套六十八平米的房子,三口之家总算有了个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小居所,为了不影响自己在杂货店夜里加班,女儿硬是把在乡下安化老家养猪喂鸡的母亲请过来帮忙,专门伺候上小学了的小外孙阿亮。外孙白天去了学校,她就怎么也闲不住,再说条件也根本就不允许她闲,还有个在读书的儿子忠忠等着用钱呢。她便托人,找到了在北岸湘江世纪城做路面清洁的这份工作。辛苦是显而易见的,一早一晚还要在大巴车里待近一个小时,风里雨里耽搁不得。但毕竟一个月也能挣得千多块钱。
   姣姣一边煲鸡一边想着心事。女儿华子也起床了,看看壁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六点,便赶紧催娘说:“妈,鸡汤炖好了吧?你自己赶紧趁热先呷一碗,回头我再来收拾。”又忙着喊跟外婆睡在里间卧室的小阿亮起床,“亮子亮子,快起床啊,不然我们把鸡肉呷完哒你就只有汤喝哩!”小阿亮怕是在梦中就闻到鸡汤的香味了,应声跳下床来,洗漱间也懒得进,就直扑厨房了。
   “有得我亮孙宝呷哩!外婆早就把两个鸡腿夹在碗里了。”
   “妈,男伢儿要贱养才有出息,莫太惯着他了,你自己也呷一个啊!”母女在一起时是从不改乡音的。
   “还有哩。”姣姣回答着,顺手便从碗柜中取下了打午餐的饭盒。
   “只有妈,你尽惯着他。一只鸡莫非还有三条腿啊!”华子说着闪进了厨房,一手揪着阿亮的耳朵就往洗漱间里拉,“都念二年级了,一点事也不懂!你外婆白天在江边马路上日晒雨淋,下班了还得赶过来伺候你个小祖宗。只晓得顾自己呷呷呷,半点孝心也没有!”
   “你这是做什么嘛。我讲了还有的!”
   “还有也只准他呷一个!”
   其实她姣姣早就安排好了:青椒爆炒的那只鸡的两腿也放在锅里炖着。四个鸡腿分两份,亮亮一份,祈福老兄一份。买鸡的钱是他付的,亏谁也不能亏了小孩和祈福爹。她还特意在昨晚杀鸡时就把两个鸡胗清洗得干干净净了,据说那东西吃了对胃特有好处。祈福兄偶感风寒就总喊胃不舒服,也毕竟是挨近六十的人了,一下子从富贵人家的老太爷落魄成了环卫工人,而且家底子也被查抄得如洪水冲洗了一般,又再没有什么至亲的人理他,“也真是个苦命人!”姣姣这么感叹着,便情不自禁地从碗柜中又取出了一只小饭钵来,她要多打一点带过江去,让祈福老兄中午晚上都有得呷。她正要给祈福兄撮鸡肉时,伸出的手又悬在了锅沿边,“还是该跟女儿讲一声,这鸡是工友祈福老倌付钱买的,得给人家分一小半过去。”但自己又怎么好开这个口呢?
   “妈,你那里不是还有个跟你同一路段的祈福爹吗?也记得给他老人家带一碗过去呀!”刀子嘴豆腐心的华子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闺女,和她母亲一样善良。
   “呃,娘晓得呢。”姣姣的心里比喝了鸡汤还要暖,她记得自己好像只在家里偶尔提起过一两次祈福爹,女儿却记得人家了,“那我替祈福爹谢你啊!”声音脆脆的。
   “妈,你一口一声祈福爹祈福爹的,倒把自己的女儿当成了外人吧?”华子扔过来一句半开玩笑的嗔怪。
   “看你个小鬼婆想哪里去了,人家原来是个厅长的父亲,是个老太爷哩!”姣姣赶忙辩护。
   “是你自己想到哪里去了吧?同是一条道上的清洁工,本来就应该相互关照嘛!”华子话里有话,为母亲的不打自招笑得前仰后合了。
   “妈妈,妈妈,你和外婆怎么这样高兴啊?”阿亮把洗脸巾往盆子里一扔,突然很懂事地问道:“是不是外婆找到新外公了?”
   窗外的梧桐树上一对喜鹊在喳喳喳地叫着,华子顺口便说:“你去问喜鹊啊!”
   3
   旭日从擎着红辣椒标致的东站上空升起,一列北上的动车呜地拉响了汽笛。已突破七百万人口总量的长沙城复又沸腾起来。“祈福兄肯定又忙乎好一阵了。”坐在一四九大巴里的姣姣望着江东岸的远方自言自语地说。
   七月的太阳刚出来就热气炙人。阳光透过明亮的车窗,姣姣的脸上像打着聚光灯似的,虽说已经是五十有五的年纪了,看上去却还像一个容光焕发的中年妇女。“妈,你一点都不显老,我觉得你还越来越年轻了。”她突然想起了女儿一清早说的话,心里就涌起了几许感动。当然了,这感动还来自于另外一个人对她的称呼。那个人就是和她同一路段的工友祈福老兄。当她头一次听到他喊自己“姣姣”时,她简直不敢信他是在喊她。
   “姣姣,我们分在同一路段哩!”那天环卫主管把新来的员工分过工后,一个有些富态的老倌子走过来主动向她打招呼,并自我介绍说:“我叫胡祈福,上世纪五四年入伏那天出生,属马的。你就喊我祈福老倌或者祈福爹都行。相识是缘分,何况我们又分在同一路段,天天都要见面的。”
   姣姣的脸上像着了火一般,顿觉得一阵热浪扑面而来,肯定连耳根都红了。她突然觉得自己这名字听起来那么别扭,同时又觉得那么亲切。这称呼还是几十年前在少女时代被同学们叫过的。
   “姣姣姣姣,我们踢键子去啰!”
   “今晚唐家观镇上放映‘白毛女’,姣姣我们一起去看么?”
   “姣姣,镇小毕业了你还去公社读中学吗?”
   那时候,男同学或女同学以及老师都叫她姣姣,但是姣姣却没有继续升学的条件,父亲和哥哥都抽调到怀化那边修“三线铁路”去了,生产队按人劳各半分配口粮,刚满十二岁的她就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她叫罗梦姣,称得上是井湾里的一枝花。梦姣是农村实行土地大包干那年结婚的,就嫁在与井湾里一江之隔的雀坪村。丈夫是驾船吃水上饭的汉子,不曾想四十六岁那年跑水上长途时,在资江崩洪滩翻了船,呛水身亡,留下她一个中年寡妇和闺女华子及儿子忠忠艰难度日。幸亏儿女们争气,她也总算快熬过了最艰难的岁月。自从早两年来到长沙打工,供儿子忠忠读书是没有蛮大问题了,只是讨儿媳妇的钱还八字没一撇。
   见梦姣怔怔地许久没有应声,祈福老倌也就有了几分尴尬,连忙解释说:“我也是刚才从你工作牌上对上号的。见你比我年纪小一大截,这么称呼你不会介意吧!”
   “你属马还了不起啊?”祈福老倌诚恳的话语把梦姣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心想不就是一个称呼么?张三李四王五叫谁不是叫,但举目一看,这老倌子也并不显老,方脸阔额,浓眉大眼,站在面前像一座铁塔,“不是有意在装大叔吧你?我属狗哩,还讲我比你小一大截,怕你的眼睛有白内障噢!”梦姣在老家当闺女时就是村里出了名的快嘴婆,她噼里啪啦放连珠炮似的,把一堆同是来应聘的老大爷老大娘也逗得哄堂大笑了。
   “还姣姣姣姣,是青椒红椒朝天椒哩!”
   “要不就是梦里那个姣!”
   “马善被人骑,小心被狗给咬了后腿!”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还真拿他俩开起心来。
   姣姣目光一扫,见都是上了一把年纪的乡下人,大家出门打工都不容易,一天到晚除了嘴巴子可以快活,怕也难得找到别的快活事情了。如今也只有这些上了年岁的人才愿意来做清洁工。年轻的有几个愿意与垃圾打交道呢?万一找不到好的门路,哪怕就是开摩的、擦皮鞋也比闻臭气吃灰尘强得多。也就懒得介意这群同是离乡背井的扫地人的打趣。
   姣姣却一直不知道这个衣着装扮及派头都像乡干部模样还自称祈福爹、祈福老倌的人是图什么。该不是那种与儿女及儿媳搞不好关系的刁钻人图自在吧?但共事了蛮长一段时间后,她倒觉得这老兄人品还不错,不但任劳任怨,而且心态平和,并事事处处总晓得将心比心替他人着想。也就对他没有了介意。加上再后来听人零零碎碎说起了他的身世,才知他祈福老倌也是个苦命人。
   他原本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儿子是省交通厅副厅长,儿媳是高校人事处处长,只是早两年儿子因经济问题被判了无期徒刑,而且儿媳妇也与他的儿子办了离婚,带着唯一的一个孙女另攀了高枝,更造孽的是他那享惯了清福的老婆得知儿子被“双规”的那天,硬是一口气没有缓过来,便也一命呜呼撒手西去了,留下他一个破产的孤老头独守着偌大的一个胡府……妇人的心也就有了几分同情,一来二去的她也就不知不觉地叫他“祈福老兄或祈福兄了”,而且也自觉不自觉地事事处处总想着多给他一些关心与体贴。
   “祈福兄,你就没想过续弦再成一个家?”有一天姣姣突然问他。
   “都呷六十岁的饭哒,黄土埋了一大截。哪个还来续这根弦!”
   “有崽女做官,不如老来找一个讨米的伴。”姣姣诚恳地说。
   “哪里有得找啊?你以为像垃圾那么容易!一个破产孤老头趁身体还好,多做点善事也算是为牢里的崽下辈子积点德。再说自己也过得踏实些,免得一上床就尽做噩梦!”祈福老倌一点也不忌讳自己的身世。
   “做什么鬼噩梦嘛,如今都在讲做中国梦哩!”
   “那就指望你姣姣看能不能帮我也圆一个中国梦。”祈福老倌坦然地笑着,国字形脸上便有了难得的容光。
   “我看你呀,连人家瞎子都不如,那天我在电视里还看到一个瞎子在唱什么‘星星点灯……至少我们还有梦’哩!”姣姣自己都想不到嘴巴子来得这么快。而且还拿电视里的歌手与他老馆子做比较。
   两个当路面清洁工的苦命人,而且一个是孤男,一个是寡妇,在这湘水北岸的一隅,一边听着直下洞庭的汤汤江声,一边清理着垃圾堆里的纸屑和烟盒,居然也能时不时谈论着他们的噩梦美梦中国梦。难怪有人说蜉蝣的悲欢和狮子的悲欢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湘江世纪城站到了,去湘江世纪城站的乘客准备下车!”
   姣姣当真像做了个梦。从梦中醒来,忙起身下了大巴,她摸了摸提着的饭盒和小土砵,鸡汤还热得烫手哩,“祈福兄肯定已经忙好一阵了,”她这么自言自语地重复着,便三步并两步地往湘江北岸、浏阳河口子上的“泰坦尼克号”旁赶去。心想,他祈福老兄今天是真有得“中国梦”做了!既有青椒炒鸡,又有老姜炖鸡,还有油爆鸡内胗,看不把你肚子撑破啊!
   4
   绿柳婆娑的十里长堤上,微风轻拂着热浪,暑气悄然地弥漫着。
   猛地一个趔趄,祈福兄顿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他赶紧用手中铁钳撑住路面。他这才记起昨晚一高兴连盒饭都没有叫的,难怪在梦里老是闻到鸡汤的鲜味哩。
   “也应该快到了吧!”刚一想到鸡汤他的精神就又上来了。
   “祈福兄真是对不起啊,又要沾你的光哒!”姣姣的声音果然就随一缕清新的晨风从“泰坦尼克号”那边飘了过来,同时还飘过来一丝丝老姜炖鸡的香味。
   “那我倒是巴不得天天让你沾这样的光哩!”胡祈福兴奋得要死。他边咽口水边诚心诚意地应着,提起两个圆鼓鼓的垃圾袋就往姣姣这边赶。一路走一路肚子里还“咕噜咕噜”地叫个不停。
   “就知道你会这样傻里傻气的,怕是惦记着呷鸡肉昨晚一宿都没睡吧?”见祈福老兄的脸色有些不对,姣姣心痛地说。
   “那是的,我昨晚才睡得踏实哩,还做了个八百年怕是都遇不上的美梦哩!”他却把忘记吃晚饭的事瞒着。
   “是梦见了娶婆娘还是梦见了呷雄鸡啊?”
   “那你姣姣硬是个活神仙,两样都真的被你给猜中哒!”
   “好好好,你就莫练嘴皮子了,赶快趁热喝碗汤再慢慢呷饭哩!”说话间姣姣把饭盒一层层打开,取出内胆里的一个小碗帮祈福老兄从土钵里滤了酽酽的一碗鸡汤,又用另一只盖碗盛了饭,“还是悠着点,莫噎到啊!”姣姣关切地说。
   祈福兄像个听话的小孩,偏着脑壳看姣姣张罗,喉咙里却像伸出了爪子似的。
   这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十米开外的一棵樟树下,架着画框的彭胡子正在争分抢秒地画着他俩的画像。“棒,真棒!”搞艺术的人都是这样,一得意就忘乎所以了。
   刚一口喝下了半碗鲜鸡汤的祈福老兄,突然冷不丁听见另一个男人在说话,吓得险些儿全都又喷了出来。
   “见活鬼哒吧,大清早的是哪个啊!”一抬眼原来是彭胡子,便马上转怒为喜地问道,“是在帮我们画像吧?”
   “是哩是哩,真是太感动人了,太美好了!”彭胡子把画笔一扔,紧握着拳头将两个拇指翘得老高向这边示意。
   祈福兄和姣姣两个并不懂艺术的人几乎是同时举步向画框奔去,但见画框里的“泰坦尼克号”翘首西南,浪花在船舷边飞溅着,三根桅杆上的帆篷正兜着满风,如火的朝阳吻着桅尖,一个身板硬朗的壮年男人,正埋着半张脸在土砵中如饥似渴地吮着鸡汤,而一个中年妇女却正向男人递上另一只盛着米饭、盖着两条鸡腿的蓝花瓷碗,笑眯着双眼深情地注视着面前的笃实男人……
   “彭胡子你这是画的什么符啊?世上哪有这么美的图案!”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哈哈,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我要的就是这样一种效果!”彭胡子居然兴奋得也像一个天真的孩子,“此景只能天上有,人间真情梦里寻!”
   “几十岁哒还傻得像个疯子!”姣姣虽然口里这么嘟哝着,却灌满了蜜似的连骨头缝里都甜滋滋的了。他彭胡子把我画得好年轻,好漂亮哦!鹅蛋脸饱饱满满的,几缕发丝被晨风微微撩起,笑眯眯的样子像个活观音,要不是眉心上那一颗小黑痣和身上的橘红色环卫服,还真不敢相信那画框里的人就是我罗梦姣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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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没有唱词只有旋律的《胡呐喊》是湘中地区简单的歌谣,它是在那块土地上生活和劳动的人们抒发情怀的方式,不管是喜庆事还是烦心事,这样一种宣泄,是生命最本真的释放,也是人类最原始的歌唱。小说《祈福的“胡呐喊”》以胡呐喊为线索贯穿全文,借这种简单的歌谣展示小人物世界的悲欢离合,反映了清洁工人胡祈福丰富的情感世界。小说着眼于在大城市最底层的两个小人物清洁工胡祈福和罗梦姣,尽管他们的工作就是捡拾垃圾,而且他们的生活也不尽如意,但是,他们心态平和,对生活充满着希望与梦想,他们相互关心,相互扶持,展示了社会底层人物最柔韧、最坚忍、最平实、最美丽的精神世界。小说详尽地记录了两个中年清洁工的情感与生活状态,并通过画家彭胡子的艺术的目光勾勒着他们两个人间创造出的最美好、最本色的感人画面,让人透过这些画面感受人世间的美好带来的感动。不管生活给予了什么,都以豁达的态度去看待,不自卑,不抱怨,还能心怀美好的梦想,并毫不吝啬地将温暖与爱送与他人,历经儿子大起大落的胡祈福如此,作为寡妇靠肩挑手提艰难拉扯大一女一儿的罗梦姣亦如此,小说热情讴歌了一种高贵美丽的人生态度。生动感人的细节勾勒,富有生活气息的人物语言设计,恰如其分的环境衬托,不着痕迹的侧面描写,让人物形象极为鲜活,读之仿佛主人公跃然纸面,这些无不展示了作者深厚的文学及生活底蕴。这是一篇立意高远的佳作,倾情荐阅!【编辑:风逝】【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17082900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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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风逝        2017-08-19 20:33:36
  喜欢读这样的小说,主人公那么真实,鲜活,他们简单而又高贵地活着,活出了平凡人的幸福滋味。
   问好廖先生,感谢您妙笔生花,墨香流年!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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