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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变迁】祈福的“胡呐喊”(征文·小说)


作者:廖静仁 举人,3050.4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589发表时间:2017-08-19 20:27:03


   “还是先填饱肚子再看吧,你以为一张画还真当得饭啦!”姣姣提醒着看得发呆的祈福老兄。
   “等哪天时机成熟了,我就把这幅画无偿送给你们!这可是我跟踪和关注了你们大半年,直到今天才真正碰撞出灵感的火花定稿的哩!”彭胡子的口气并不像在说谎。
   两人居然就有些害起羞来,也没有道声谢便复又退到了“泰坦尼克号”旁边的长条石凳上。一只流浪狗蹿了过来,蹲在他俩的中间,贪婪地仰头望着吃得津津有味的祈福兄,老人的心一沉,便把只吃了一半的另一个鸡腿放在它的面前。是一只通人性的流浪狗,它一边咬着美味的鸡腿,一边摇动着毛茸茸的尾巴,还时不时看看一左一右的两位拾垃圾的老人,目光里似乎盈满了感激。
   朝阳从湘江世纪城楼群的间隙中露出红红的脸庞,焕发的容光斜斜地映在他们身上。祈福兄已经吃过早餐了,两人又埋头清理和归类倒了一地的大小纸屑和各种烟盒。
   江面上丝丝缕缕的薄雾早已经散尽,打鱼船也已经泊岸,十里江堤的柏油路面上却蒸腾起火苗般的热浪了。依江临水的居然之家、万和超市的店门也一扇扇开了,一辆又一辆小车驰入停车场,沿商铺的路段上,撑各色太阳伞的人群看着看着就稠密起来。什么槟榔渣、口香糖、汗巾纸也多了起来。令姣姣感到委屈的是,她偶尔勾腰用戴着塑套的手去捡拾那些沾着口水,死粘在路面上的垃圾时,居然还有人捂着鼻子怪声怪气地说:“啧啧,一双手还敢拿筷子吃饭啦!”她有时真想直起腰杆来大吼一声:“你啧啧个屁!不是有我们这些人,怕是屎都没有你们呷哩!”但最终还是忍了。
   “跟这些人计较什么。就不晓得想一点开心的事么?”祈福老兄居然就冒出了一句蛮实惠的话来。
   “你未必是我肚里的蛔虫啊?”被窥破了心思的姣姣倏地就抬起头来,一双幽幽的眼睛盯着祈福老兄。
   “差不多呢,你晓得什么叫心有灵犀么?”
   “那你说说看,我刚才想的是一回什么事?”
   “这还不晓得,你都把委屈全写在脸上哒,肯定是在生那些没素质人的气嘛!”
   姣姣心里一惊,“那我还真不敢跟你共事哒呢,心都被你看穿哒!”目光就变得加倍地柔柔软软了,她又紧接着问道,“什么事才开心?”
   祈福兄却一下子被姣姣问住了。他本来想一五一十告诉她自己昨夜里就做了很开心的一个梦,梦见了他和她也住进了这湘江世城六十八坪的最小户型里,他在巴掌宽的阳台上晾衣服,她在窄窄的厨房里煲鸡汤……但是话都到了嘴边边上,却硬是不敢启齿。
   “哪天时机成熟了他肯定会告诉你呢!”彭胡子还真是个幽灵,神不知鬼不觉居然又出现在他俩身边。并且还是那一句“哪天时机成熟了”的话挂在嘴上。像个能掐会算的天师。
   “呸呸,吓死个人!你不会是一个幽灵吧?”姣姣还真的被吓了一跳。她记得乡下有一种说法,要是走夜路碰到鬼,“呸呸”两声说破就没有事了。可这明明是乾坤朗朗的晴天呢。
   “我未必比那些自以为高贵,却满地乱吐槟榔渣、口香糖的人还可怕啊?”彭胡子故意装出一副很受委屈的样子。
   “您说哪里话哩,像您这么亲和的艺术家能同我们打成一片,是我们的福气呢!”祈福老兄忙抢过话茬很城里人地说。
   “那确实。”姣姣也学着说起长沙腔来。
   气氛一下子就活跃了。彭胡子再次端详两位时,又情不自禁地翘起了两个大拇指。
   “我是真羡慕你们,也真心想同你们交朋友哩。从你们的身上,使我又重新发现了人世间的大美和大爱!”他停了停,想要鼓起勇气把心里的苦水全都倒出来似的又接着说,“我虽然是一个曾经得过国家级美术大奖的画家,却因为一时冲动以至于偏离了人生方向,这不,连当初硬是逼着我与前妻离婚的一个女学生也跟人家所谓的名画家跑了。当然,也只怪我自己贪恋美色,有眼无珠!”彭胡子越说越激动,突然就冷静下来,“两位莫笑话我自己揭自己的丑哦!”一脸的冤屈无处投诉似的。
   姣姣一时却找不出安慰眼前这位艺术家的话来,心想,原来人人都有一肚子难说出口的苦衷哦。
   “命里有来终归有,命里无来莫强求。人生路就是无常路。全都是命中注定了的。”祈福老兄居然又搬出他自己的那一套宿命理论来安慰人了。
   “哪里是什么命中注定呢,现实并不是这样的,你那是无望之后的消极主义思想。”惊回首的彭胡子像完全变了个人,复又充满了激情地说,“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我从你们的身上并结合自己半百的人生经历,总结出了几条做人的经典,我贡献出来供你们参考吧。”他不紧不慢一条一条地说道:“一、冲动和虚荣只能泄露我们的修养,而笃实和淡定却可以彰显我们的品格;二、当我们感觉天快塌下来的时候,或许是我们自己站歪了,并不一定要怨天尤人的;三、不要把自己看得太强,以至于会无视外因的恩赐,也不要把自看得太轻,否则会成了他人的踏脚板。”彭胡子滔滔不绝,他还要继续说时,却被姣姣岔开了话题:“实在对不起啊胡子老弟,你的经典确实是太有道理了,但太阳都上了中天,我们要是还不去捡拾垃圾,那就是我们太无道理了。等一下要是碰上领班过来检查,发现我们在偷懒那多丢人。领了这一份工资就得做好这一份工作。”姣姣居然也一套一套讲起普通话来,并且边说就边向祈福老兄使眼色走人了。
   “好好好,你们忙,你们忙!”彭胡子显得有些尴尬,但当他目送着这两位身着橘红色清洁服装的朴素老兄老姐从容而坚实地走在如火的烈日下时,心中不免又涌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
   理论是灰色的,只有生活之树常青。
   这是哪位哲人说过的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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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荣和冲动就如悬在头顶上的两柄利剑,任何一柄斩过来不伤性命也要伤身伤心的。”面对着汤汤北去的湘江,彭胡子不禁又一次感叹起自己的人生来。
   彭胡子叫彭沐林,年过半百有余,是一名个体画家。他早先是有编的,也属于体制内的公家人,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就是县剧团的美工,画舞台背景画人物肖像,样样都行。后来团里有一个反映军工企业技术革新典型人物的花鼓戏得了文化部的大奖,县里给剧团记了二等功,他作为美工也同样得到了奖励。所以他就到处吹嘘自己是得过国家级大奖的画家。
   他是团里面第一个主动要求辞职下海的,当初县里鼓励下海的文件有两种方式:一是留职停薪由自己每月交付三百元的保编费;二是完全脱钩不要编制,由政府一次性奖励三千元创业基金。他想也没想就选择了第二种方式。那时他已经成家并有了三岁多的女儿,妻子在县百货公司当营业员,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人倒是蛮贤惠,但当时刚好有一个从省轻工业美术专科学校毕业的女孩追求着他,先是以拜他为师的名义天天跟他黏在一起,后来又策动他辞职南下广东,再后来就干脆鸠占鹊巢了。
   他和她确实也相爱过,两人初到广州时,仅租了一间地下仓库,既为画室,又当住房,天天吃盒饭和快餐,四处奔波拉业务,但后来攒到钱了,条件好了,见的世面也广了,她却跟着一位来广州画院考察学习的湘籍知名画家走了……若按祈福老兄的说法,“这就是报应,怨不得他人的。”不过这种人和事,在世风日下的如今比比皆是,早已见怪不怪。他是去年孤身一人又回到了湖南。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总算慢慢地有所自觉了,自从去年入冬搬进湘江世纪城的湘江豪庭小区后,更准确地说,是当他一次又一次看到无论风霜雨雪,无论骄阳酷暑,每天都在十里长堤的路段上往往返返,佝偻着脊背认认真真捡拾垃圾的这一对渐入老境的环卫工人后,他似乎对自己的人生又有了新的规划,他发誓要摈弃以前那种作商业画的模式,而要真正回归到纯艺术创作的正道上来。
   彭胡子绘画工作室兼住宅在湘江豪庭一栋八零二室,是一栋四十三层并拥有着错层观江阳台的高楼,与“泰坦尼克号”相距不足百米。站在不高不矮的半月形江景阳台上,低头处就是那一艘仿真景观大木船,就连船上与船旁的人高声说笑都听得十分清楚。但令他最难以忘怀的,还是去年深冬和今年早春常常看到的,在“泰坦尼克号”近旁那条石凳上的感人画面。
   那就是祈福兄与姣姣在一起相互取暖时的情景。
   让他眼睛一亮的是在去年底下第一场初雪的早上,大概九点钟左右,彭胡子睡了一个懒觉,刚一起床就来到了阳台上。漫天鹅毛飞雪在呼啸的北风中旋转而下,与往常一样,他把目光像撒网似的向楼下盖过去时,竟一眼就发现有两堆橘红色的火焰在风雪中聚到了一起,“这冰天雪地的,是哪来的火焰呢?”彭胡子心里不由一怔,当他再定睛看时,原来是那一对每天都活跃在这一路段的环卫清洁工。“多么感人的一幕!多么美好的一幅图画啊!”彭胡子不由发出了哲人般的感慨来,“道德的火种不就是在这些社会最底层的人群中默默地传递着么?”
   湘水汤汤,不舍昼夜。素洁的雪花仍然在无声地飘着,一连飘了三四天,夜里又刮了一晚的北风,他想这楼下的树上一定是挂了冰凌的,路面上也结了冰冻吧,在沿海城市待了那么多年,像想念亲人一样想雪哦!他这些天总是有事没事就往江边跑,也就是在“泰坦尼克号”旁边,彭胡子终于结识了两位当路面清洁工的朋友。
   “日子过得蛮滋味哩!”彭胡子踩着积雪又来到了景观船旁边,见一男一女两个比自己年龄稍长的清洁工,头杵着头就着一个手提小火炉在一起取暖,羡慕之情油然而生。他们已经捡拾过一轮垃圾了,刚从装垃圾的小斗车中取出火炉想暖暖冻得通红了的手和麻木的脸孔,不想却来了个不速之客。两人一抬头,见是一长着满脸络腮胡子的陌生人,也就只礼节性地笑了笑,没有怎么搭理。
   “认识一下吧,我是个画国画的画家,就住在这湘江豪庭一栋八零二彭胡子画室。”还侧身指给他俩看,“呶,就在那个阳台里面。”说着又回过头来,“你们就叫我彭胡子吧!”而且也凑过手去边烤火边问道,“你们俩怎么称呼?”
   见这个满脸络腮胡,住豪庭并自称是画国画的画家还蛮和气,姣姣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咯咯咯……”笑得一脸通红,于是便蹦出了一句,“是个画胡子的吧?”
   “真是个典型的湘女,几十岁了还辣得呛人!”
   “姜都是老的辣呢,何况是老辣椒!”姣姣的言词的确有些犀利。
   “她叫罗梦姣,是我工友,我们都喊她姣姣。”胡祈福忙接过话尾打圆场。
   “他叫胡祈福。”姣姣也觉得自己心直口快得太失体统,赶紧将功补过抢着介绍起来,“不过我们都喊他祈福兄。”
   天上飞着片片雪花,轻轻盈盈,素洁而又美丽。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飞雪。”彭胡子发自内心的感慨无人意会。
   “是千里共婵娟吧?”姣姣毕竟是个农村妇女,天真依旧。
   “我看还是瑞雪兆丰年好。人人都有得饱饭呷!”祈福兄话如其人,平实而温和。
   彭胡子连连点头称是并深有体会地说:“男女搭配,工作不累。难怪连宇航船上天都二加一搭配了一个女的呢!”
   就这样,三个人算是真正认识了。
   结识了新朋友的彭胡子,心里头如沐春风,他已经在家里待不安稳了。又是一天早上,当他再一次来到江边时,不禁又习惯性地把目光投向了“泰坦尼克号”和那条长长的石凳。场景依旧,人物依旧。这样的时间段,祈福兄和姣姣已然工作一轮了,两人又坐在临江那一条虽然铲净了积雪,却仍是冰凉的石凳上,头杵着头相互取暖。风雪已住,太阳却不肯匆忙露脸,整个天空灰蒙蒙的,像锅盖一样捂着这个缺少生气的寒冷世界。
   但他们照例只小憩了一会儿,又是姣姣先起身,她把小火炉放进了车斗里,又勾腰捡了一块片石盖住了火炉口。紧接着祈福兄也起身了,他紧了紧橘红色的工作服,并示意姣姣也紧了紧工作服,于是这冰天雪地里便有了两团火焰在移动着。
   彭胡子突然就记起了雪莱的那句千古一问的名诗:“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遥看白云成苍狗,日子过得真快哦。此时,彭胡子正独立于初秋的阳台上,双目时而俯瞰着汤汤北去的湘江,时而注视着翘首西南的“泰坦尼克号”,最后又落到了那一条长长的石凳上。他的思绪奔涌着,心中充满万千感慨。是呵,屈指算来,他与姣姣和祈福兄相识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了。但他还一直没有问过他们俩的身世,不过在他的心中,姣姣是他彭胡子的好姐妹,祈福兄是他彭胡子的好兄弟,而她和他,则更像一对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好情人,好夫妻。
   就是从去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开始,彭胡子的心里其实就一直在构思着一组反映社会底层人物的组画,试图用色彩和线条去揭示他们内心深处的无奈与喜乐,展示他们工作和生活中最柔韧、最坚忍、最平实、最美丽的部分……组画中的第一幅作品已经很完整地印在他的脑海中了,可取名为《冰天雪地里的火种》,那既是他们个体生命在相互取暖的火种,也同时是把温暖传递给了社会群体的火种;而第二幅作品就是不久前姣姣和祈福兄看到过的那一幅《祈福的鸡汤》。当然还有第三幅、第四幅也会相继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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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没有唱词只有旋律的《胡呐喊》是湘中地区简单的歌谣,它是在那块土地上生活和劳动的人们抒发情怀的方式,不管是喜庆事还是烦心事,这样一种宣泄,是生命最本真的释放,也是人类最原始的歌唱。小说《祈福的“胡呐喊”》以胡呐喊为线索贯穿全文,借这种简单的歌谣展示小人物世界的悲欢离合,反映了清洁工人胡祈福丰富的情感世界。小说着眼于在大城市最底层的两个小人物清洁工胡祈福和罗梦姣,尽管他们的工作就是捡拾垃圾,而且他们的生活也不尽如意,但是,他们心态平和,对生活充满着希望与梦想,他们相互关心,相互扶持,展示了社会底层人物最柔韧、最坚忍、最平实、最美丽的精神世界。小说详尽地记录了两个中年清洁工的情感与生活状态,并通过画家彭胡子的艺术的目光勾勒着他们两个人间创造出的最美好、最本色的感人画面,让人透过这些画面感受人世间的美好带来的感动。不管生活给予了什么,都以豁达的态度去看待,不自卑,不抱怨,还能心怀美好的梦想,并毫不吝啬地将温暖与爱送与他人,历经儿子大起大落的胡祈福如此,作为寡妇靠肩挑手提艰难拉扯大一女一儿的罗梦姣亦如此,小说热情讴歌了一种高贵美丽的人生态度。生动感人的细节勾勒,富有生活气息的人物语言设计,恰如其分的环境衬托,不着痕迹的侧面描写,让人物形象极为鲜活,读之仿佛主人公跃然纸面,这些无不展示了作者深厚的文学及生活底蕴。这是一篇立意高远的佳作,倾情荐阅!【编辑:风逝】【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17082900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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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风逝        2017-08-19 20:33:36
  喜欢读这样的小说,主人公那么真实,鲜活,他们简单而又高贵地活着,活出了平凡人的幸福滋味。
   问好廖先生,感谢您妙笔生花,墨香流年!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共 1 条 1 页 首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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