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也是。”
　　 ……
　　 我想起了一位诗人的句子：孩子——是春天的另一种姿势！
　　 而我，坐在开花的板凳上，寒气布满了全身。
　　
　　 五
　　 我真的听到花开的声音了吗？
　　 我的认知无法延续，我的怒气、悲伤、爱、憎恨、意识也都无法延续。
　　 “你是魔鬼！”这是内心真实的声音，我在诅咒我自己。
　　 拿着孩子们的试卷，我看到一篇又一篇雷同文——抄！抄！抄！
　　 考试前，班长、学习委员，一人手里一本教参，蹬着凳子，在黑板上抄解词、抄段意、抄文章的主要内容、抄范文，这些，是其中考试我班丢分的地方。
　　 还记得副校长当时的语重心长：“10分”的背后，得多少知识啊！
　　 期末总结会上，我在自我解剖：我的管理是失败的，我的成绩是虚假的，我在师范学的教育理论在哪里？为什么实际教学中她那么无力？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孩子们的呼唤：孙老师，你怎么还不回来？那是我讲课的日子，孩子们在我宿舍门口的呼唤。
　　 “你不能这样总结，你得讲你的成绩。”同班搭档是位老教师，她心疼我，她说她能看到我的付出，校领导未必……
　　 眼看心里堆放恐惧——“市赛一等奖”“全国第一名”——曾经花开，只留垃圾。
　　 眼前的问题是：我知道心里有垃圾，我知道垃圾可以变成养料，让爱重新滋长。可是仅仅是“知道”有用吗？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孩子们在诵读，虽然是放假的最后一天。久别的声音，从我的教室传出，从孩子们的心底传出……
　　 寒假，我们走街串巷，进敬老院、慰问军人家属、帮邻居带孩子，在集市上用红领巾圈个圈做舞台，说快板、演小品。积雪的28天，孩子们喜欢上了巴金、老舍、冰心、张爱玲、鲁迅，他们给妈妈背论语，教弟弟妹妹三字经。
　　 一位60岁的老爷爷，拉着我的手说：
　　 “你的学生教会我‘孝’了：孝感动天、亲尝汤药、啮指痛心、百里负米、芦衣顺母、鹿乳奉亲……这24孝呀，都被‘破四旧、立四新’给破没咯……。”
　　 第二天，爷爷带着孩子，写着、画着，把24孝图“挂”在街边墙上。
　　 回来的路上，一群孩子围坐在胡同口，老局长坐在最远处，我上前打招呼，他摆摆手，示意我别出声。走到近前，原来班上年龄最小胆子也最小的天颖，在给大家讲《繁星》。
　　 “我是这胡同的孩子王，你班孩子每天带着大家背《易经》，读美文，把我给顶啦。”
　　 “仁者，人也，亲亲为大。”老局长朝向孩子，大声说。
　　 “义者，宜也，尊贤为大。”孩子们和着。
　　 《唐山劳动日报》采访了我。省“课外活动”大赛，我们拿了一等奖。人教社来学校调研听课，我的《客人到我家》，以真实生活为蓝本，用小品、诗歌激情明理导行教学模式被收入教参，课堂实录在人民教育出版社《教与学》杂志发表。人教社聘请我为实验版“思想品德”教材的编委。
　　 “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礼，古人指其特征为“别异”或“辨异”，本质是尊重、尊敬。如果把“礼”看作精神的，学生应该是被“款待”的，这是教育之“礼”、之理。
　　 回过头来，看自己“分数”背后的教育，是“礼”的缺失。老师不再款待学生，学生不再款待经典，经典不再款待人类。这是帕尔默所说的“分离的”生活，如果我不看透这种不合常理的、但又强势的“分离”，被它牵着鼻子走，“我”会走向哪里？
　　
　　 六
　　 帕尔默说：教育体制充满了分离的结构，但是把我们的分离都归罪于教育体系，就使得所谓外观世界比内心世界更强大有力的神话长期存在下来。假如这种外部的教育结构不是植根于最压迫我们内心世界的特征之一——恐惧，就根本没有力量将我们分离得如此之深。
　　 这样理解，应该说“课堂崩溃”是我的恐惧，她跟随了我一辈子，毫不夸张。
　　 “课堂崩溃”是个极端概念，我之所以借用，是因为身边一个真实事件刺痛了我的心，事件发生在北霍小学，一名代课男教师亵渎女学生26名，三年，从一年级一直到三年级。不是在阴暗的角落或宿舍，而是在课堂，同着男孩子。还有一次，在校长室，潜意识中肮脏的手伸向女孩子的私密处。校长听之任之，家长结群来校痛打教师，电视台采访，上级部门不得不处理……总校长不服，认为自己被免职实在冤枉。
　　 回望教育路，在制度挤压下自己一闪的梦想……依然是为学生有适合的教育通道脱颖而出铺垫基础。
　　 “课堂崩溃”事件发生在身边，让我不得不反观自己的课堂，同时，对农村教师的成长状况进行质性研究。透视课堂因子，发现课堂崩溃时有发生（如下表）：
　　 主体 现象 后果
　　 教师 串讲 体罚 放任 创新 恐惧、茫然、麻木、放弃
　　 学生 沉闷 对立 吵闹 放任 厌师、厌学、逃学、辍学
　　 教师的恐惧，学生的辍学，能说不是课堂崩溃吗？如果不引起足够重视，是将影响国家的未来，民族的前途，这并非危言耸听。
　　 静思，“课堂崩溃”会在哪一时期发生？怎么发生？教师如何正确归因？我们怎么应对？
　　 想起2015年校长国培班，结识的永清校长，他夸赞她的美术老师做什么都出色，他说他的老师大多是三四十岁的年轻教师，需要引领。我拉他入“勇气村”，他为教师网购《教学勇气》共读，发我美术老师的叙事。我想分享出来，用帕尔默“如果想发展和加深对优秀教学起关键作用的联结能力，我们必须先看透这种不合常理的、但又强势的‘分离’生活，并抵制之。”给予观照，期待大家和我们一同思考：人的内心可以汇聚的力量，难道真的像宇宙那样浩瀚无边？
　　 故事的题目是《爱的无奈》，是在原来学校做特岗教师和来到三小之初的真实经历。
　　
　　 七
　　 2009年特岗教师的大风，把我吹到了献县。在农村特岗一猛子扎下去，本是学艺术设计的，到岗后并未如我所愿教美术，竟然教了几年的语文。
　　 我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农村的特岗生活虽然艰苦些，自己却是苦中做乐。有时语文课上，我会结合绘画，将板书书写得别具风采。这样的目的并不是显示我会画几笔画，更多的是我要让孩子们在语文的课堂上感受到美——生活的美、生命的美、大自然的美。
　　 有时候，我利用业余时间教学生画画。有人问我，这样忙碌值得么？我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我只是想：“作为教师，我只想用我的知识和爱心托起他们记忆里的快乐”。
　　 现实的严酷总是让理想的翅膀愈加沉重。农村的学生不都是勤奋的，他们的思想意识里，更或者说是他们的父辈思想意识里，是上学无用，不如早早退学打工挣钱。
　　 2009年刚上班没几天，临班的学生辍学了，我和他的班主任得知情况后，跟着放学的人流，几经周折找到了学生的家。苦口婆心劝说着这个家境还算不错的男孩和他的家长。最后男孩家长答应让孩子重返校园，在回单位的路上，天色已晚，迷茫中中，我俩还是迷了路。最后还是在热情的村民指引下，安全返回单位宿舍。我们心里竟然闪过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快乐。
　　 没过几天，又有学生辍学了。
　　 沿着崎岖的道路，骑着自行车到了距离学校十几里地的学生家。可是，最后我们相见的地方是工厂。学生出来的那一刻，我哭了。“你才多大呀，现在好好学习，不愁找不到好工作”。“这是我家的事情，不用你管”，没等孩子说话家长先开了腔。他生硬无理的言语让我无语。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内心的冤屈，下了自行车，蹲在路边哭了很久。
　　 眼泪不仅是流给学生的，也是流给自己的。
　　 教育的责任把我和学生的心灵连在了一起，我好想用我的画笔为所有的孩子涂抹他们心中的太阳，让所有的孩子在阳光下像小鸟一样自由的飞翔。但看着不时辍学的学生，我的泪水没有了，心中的爱虽不曾结痂，却充满了深深地无奈。
　　 2015年我来到了第三实验小学，开始了我生活的新起点。
　　 我面对的是一群天真无邪，单纯善良的孩子，他们精力充沛，有着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在我的美术课上，他们用色彩、用线条创造着属于自己的快乐王国，无奈的心像是一泓春水，再一次涨成春潮。
　　 一次美术课上，我发现了这样一个学生，他叫王鸿图。他趴在课桌上，低头干着自己的事情，对我的所有言语不屑一顾。当我走近他的时候，他猛地抬头，用警惕的眼神看着我，说：“你走开，我要画画。”我笑着对他说：“行，我可以离你远些，但是你能告诉我，你要画什么吗？”男孩说：“我—要—画—摩—天—轮！”他一字一顿地告诉我。出乎所料，竟在我指导学生作品转回来的时候，他居然画好了——大大的圆，上面点缀着一个个正方形，这些形状很有规律，甚至可以说是出奇地有规律。我站在一边对他的作品予以肯定。可是他并不买我的好，依旧我行我素，继续他的绘画。顷刻间，满满的一张纸上，是一圈圈颜色多彩的正方形。颜色越来越多，正方形也越来越多，最后，他的纸让颜色浸破了。于是他接着用反面画，反反复复，一直低头画。仿佛整个世界，所有的人，都和他无关。
　　 我摸摸他的头，他居然回了我一句：“不要碰我！”旁边的一个孩子小声和我说：“老师，别理他，他是傻子！”这一句话不要紧，这个男孩居然大声说：“你们都是坏人”！我笑着和他说：“那我呢？”“你也是坏人，我要踢死你！”
　　 后来，他的妈妈来到学校，见到我就流泪了，她说：“他是自闭症，天生的自闭症，他几乎不和任何人交流，喜欢画摩天轮，也许他看到过，觉得好玩吧。”
　　 我也是初为人母，从她的言语里看得出她生活的无奈和骨子里那份执着。我想，自闭症应该有根源吧，为此我特意咨询了一位具有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资格的心理专家，认真研究分析问题，并记下“治病”策略。
　　 在那以后，我对这个孩子关注就多了些，我想通过我的努力让他快乐些。
　　 有一次课下，我回到办公室，就见他在哭，几个老师围在他身边安慰他。他见到我之后，立刻紧紧搂着我，哭得伤心极了。一边哭一边说：“美术老师，有人欺负我，你去打死他们！”我蹲下来，一边给他擦去眼泪，我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他的眼泪落在我衣服上，也流进我的心里，我只能最大限度的给予他关心，却无法改变疾病对他的困扰，我的眼泪充满被信任的感动，也有着深深的无奈。
　　 教育是纯净的，是高尚的，是心灵连接心灵，心灵感动心灵的动态过程，也许，凡庸的生活会让我们的心中结出带血的硬痂，但爱的萌芽从未停止过生长，爱的无奈也许正是爱的思索、爱的延伸。[（作者），沧州献县第三实验小学。“勇气村”读书叙事分享。]
　　
　　 八
　　 即使内心充满愤恨挫折，
　　 即使世界一片灰暗，
　　 我们仍然有爱，
　　 仍然有能力去沟通、宽恕、关怀，
　　 你要相信这一点。
　　 怒气只是我们的一小部分，
　　 忧苦只是我们的一小部分。
　　 要知道，我们一直有能力去爱、理解、体恤，
　　 无时不然。[(法)一行禅师著，高志仁译，《调心：疏导愤怒·驯服恐惧·滋养心灵》.]
　　 这样的光照进内心，再来摘录这位刚入职的年轻教师，我发现打动我的是“心”：
　　 “只想用我的知识和爱心托起他们记忆里的快乐。
　　 “迷茫中，我俩还是迷了路。最后还是在热情的村民指引下，安全返回单位宿舍。我们心里竟然闪过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快乐。
　　 “他生硬无理的言语让我无语。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内心的冤屈，下了自行车，蹲在路边哭了很久。”
　　 心，守护原初的爱，“自觉”接纳所有。这“自觉”是和班主任一同家访掌握情况。自觉的能量如同姐姐守护小弟，细心照料自己的眼泪如同照顾受苦的孩子，一切自然清晰。
　　 我想，即便帕尔默在身边，他也会把这句话还原为正能量：
　　 “只要我们栖身于这样的世界，即通过让我们不接纳他者而达到单一的世界，我们就会抱定这种幻想：我们可以把握我们自己和世界的奥秘——毕竟，不存在挑战我们的‘他者’！”
　　 刺痛我的是“单一”，我就是这样的一元认知而不愿苟同于帕尔默。
　　 《易经》的本源是“太极”，也就是“一”。我从两岁背起，小脚的奶奶在父亲背诵四书五经忘词的时候，边烧火做饭也能小声提示，这是爷爷和父亲的“家”教，认为“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而今天摘写“单一”，我还是惊住了，不能忽视词语的力量：是不是我断绝与他者联系，躲在里面免受伤害的硬硬的“壳”？是不是曾用“诗意”覆盖认为是至高的境界？
　　 记得2000年骨干教师培训，曾经和一位年长教师进行关于爱的讨论，她说：
　　 “爱是奶牛！”
　　 为什么是奶牛，而不是其他？
　　 “我们习惯认为奶牛吃的是草，挤的是奶，这种牺牲精神是崇高的，这种不断的奉献就是爱。”我这样解释给她听。
　　 她摇摇头，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