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虎头山下(小说)
盛夏时节,菜园子里面五颜六色,长势喜人。然而到了冬季,里面光秃秃的一片,只剩下一地苍凉。
“小红你快看呀,那座山坡上有两只野兔,你再看看那边,还有一群野山鸡呢!”薛丁涛惊叫着,“小红,你不是在那里下过套吗?咱们过去看看吧。”
曾经,我在那片区域下的套果真套住过野兔和山鸡,掂回家中,父母亲见了自然是喜不自禁。
我瞭望着那片山岗,那里白雪皑皑,一派苍茫……
山沟里背阴处生长着密集的荆棘刺梅和灌木丛。夏季时节,刺梅盛开着一朵朵乳黄色的小花朵,从远处瞭望,漫山遍野几乎成了粉黄色的海洋,使这片寂寥的山区充满了勃勃生机,分外妖娆。
“小红,你长得像朵野蔷薇,确实很漂亮,怪不得把你评为班花呢。”薛丁涛笑眯了眼,一脸的猥琐相。
“再敢胡说,当心以后再不理你了!”我小嘴一撅生气了。
“这也不是我说的,大家都这么说。”他见我瞪眼,又急忙改口,“好了好了,你不喜欢听,以后我不说就是了。”
对于他来说,其实我并不是特别讨厌他。他虽然其貌不扬,但很聪明,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班主任谢老师光明磊落,做事公平,从来不以貌取人。后来,薛丁涛学习优异,期末考试居然取得了第一名,谢老师便任命他为学习委员。
岂料,有时候好事往往也不一定得到好的结果。第二天,此事就在班里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不少同学除了嫉妒与红眼病之外,还对他恶语中伤:
“你们瞧瞧他那副怂皮样,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学习委员嘛,看把他嘚瑟的!”
“就是就是,整天像一只苍蝇似的围绕着老师的屁股嗡嗡叫,马屁精,恶心死了!”
“就是红得发紫又能咋地,也不照照镜子,长着一副吊死鬼脸,呲着两颗大板牙跟地扒鼠似的,真恶心!”
我觉得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之所以没有加入唾弃他的行列,因为他的学习成绩比我优秀,经常有求于他。
在虎头崖半坡处,也不知道何时何人在那里盖了一间小石屋,据说是当年有人在此处打石头,为了歇息就有了这间小石屋。
曾经,我们这群小伙伴也在小石屋里玩耍过,屋子里有一张破旧的木头床,我们还在那个床上睡过午觉。记得有一次在那里面玩“过家家”,薛丁涛扮演的角色是爸爸,而我却在小伙伴们的起哄下扮演了妈妈。
“结婚咯,结婚咯,哈哈哈……”小伙伴们拍着小手欢呼雀跃着。作为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此时正情窦初开,这种尴尬的场面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
都不傻,结婚这个词其实并不陌生。但是,一旦真的要面临这种似真似假的游戏时,依然如小鹿撞怀,羞得面红耳赤。
不过还好,就凭薛丁涛那副模样,我可不敢恭维。他在我的心目中只是一个义务铺导员,其他的啥都不是。然而,虽然没把他放在眼里,但他毕竟是个男孩子。当时那个尴尬的场面哟,到头来还是落了个脸红脖子粗!
平时和闺蜜闲聊时,对于男女之事,其实每个人的心里或多或少都知道些。然而,又为了某种面子与自尊自爱,不得不学会装腔作势,装聋作哑。其实,又知道人人都在装,都在刻意回避那个敏感的话题,尤其是我们这些懵懂期的女孩子,谁敢说自己知道男女之间那些糗事呢?
除非她的脑子进水了!
纯洁无价!尤其是对于青春期的女孩子们,洁白无瑕却是致关重要的、价值连城的!万一事情败露,翻了船,将来怎么出去见人啊!
与薛丁涛接触,我对他还是比较了解的,再怎么说也是比较安全的。不像他四哥薛丁春那个心机很重的人,时而,他会痴呆呆地死盯着人家不放,好像我身上隐藏着什么怪异的东西。有时,他会无意识地捏捏我的肩膀,甚至于拍拍我的臀部,好像很关心体贴似的:“小红,穿这么单薄,不怕感冒吗?”
“不用你管。”我抽身逃离,身为一个青春期的女孩子,害羞是与生俱来的。
大年三十,薛丁涛的大哥薛丁龙回家过年来了。掌灯时分,他们家里面不知何故,竟然传出了吵架声和锅碗瓢盆摔地的嘈杂声。嘈杂声越来越大,惹得四邻八舍不得安宁,大家急忙披着衣裳过去劝架。进门一瞧,眼前的景象顿时把邻居们惊呆了!满地都是刚刚包好的饺子,锅碗瓢盆散落一地。
满屋子都是人,叽叽喳喳乱成了一锅粥。
薛丁龙见来了人,似乎更加邪乎了,他丧心病狂,竟然一把拽住他母亲的头发,一咬牙就把自己的母亲摔倒在墙角处!
“啊呀呀!”薛老太杀猪般的嚎叫起来,“你这个挨千刀的,你不得好死啊!大家都看见了吧,这个遭雷劈的竟敢打亲娘啊!啊呀呀,这个挨千刀的,这日子没法过了呀!”
大家急忙过去劝阻。薛丁春怒视着哥哥薛丁龙,咬牙启齿扑将过去一把抱住了他的后腰,两个人随之厮打到一处,场面越发混乱了!
无独有偶,老三薛丁豹却跟没事人似的。他胳膊环抱,冷笑着,一脸的冷漠坦然,好像挨打的不是自己的亲娘。他泰然自若,坐山观虎斗。
薛丁龙一个锁喉就把弟弟薛丁春按翻在地,接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只打的薛丁春满脸是血。薛丁春不屈不挠,拼命抵抗着吼叫:“你是牲口毛驴子吗?连自己的亲娘都敢打,连畜牲都不如,有种你就打死我!”
薛老太见状,急忙奋不顾身去抓挠薛丁龙,薛丁龙杀红了眼,一个反掌就把薛老太扇了个仰八叉。
薛老太的嘴角顿时流了血,她嘶哑怒骂:“老天爷呀,你睁眼看看吧,俺老薛家咋就养出了这么个牲口啊,他迟早要遭天打雷劈的!”
大家都惊呆了,又急忙围拢过去撕拽薛丁龙。薛丁春趁机从地面上爬将起来,他吐了一口血,恶狠狠地盯着薛丁龙,情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后来,有人跑到矿区报告了保卫科,保卫科来了人,才使事态得以消停。
“薛老大,你这是干嘛呢?你看看你,这好不容易回趟家过个年吧,你瞅瞅你,这,这都乱成了什么样子嘛?”保卫科长点了一支香烟吸着。看他那模样和神态好像有些惧怕薛丁龙。薛丁龙也懒得搭理他,自顾自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保卫科长又说:“都消停点吧,大过年的打什么架嘛。你看看你娘的嘴巴都流血了吧,嗨哟,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你的亲娘嘛?”
“俺不是她生的,俺就是个牲口下得狗杂种,这样总行了吧!”薛丁龙气急败坏吼着。
薛丁龙如此这般,好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看来,孰是孰非还不一定呢。
保卫科长和风细雨道:“既然你这么说,那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不如这样吧,你穿上衣服跟我们走一趟,咋样啊?”保卫科长斜眼观察着薛丁龙的面目表情。
“走吧,还磨叽什么!”其他两个保卫人员前来推搡薛丁龙。
“走,往哪走,你们啥意思?”薛丁龙反手搡了他们一把,“警告你们两个狗杂种,想找残废就说话,不怕死的再敢往前走一步试试!”薛丁龙手指着那两个保卫人员,一闪身就操起了案板上的菜刀。他目光炯炯,露出一股冷冷地杀气,吼道,“来呀,来抓我呀!不敢抓是吧,不敢抓你们都是狗娘养的!”
“老大,你冷静点儿好不好?”保卫科长拦住自己的弟兄,“实话告诉你吧薛老大,我们可是出于好心好意,是来帮助你们解决家庭矛盾的,可不是专门来挑事打架的。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看来你也不服气,你娘也受了伤,那么只有一种办法,你现在立马走人,这样总可以吧?”
“走就走,别以为我多稀罕这个破家。”薛丁龙拿上他的棉衣和帽子,临走时又恶狠狠地回扫了一眼,“都是些啥鸡巴玩意儿,这个破家我一分钟都不想呆,哼!”随之,薛丁龙便甩门走了。
此时,薛老太却不干了,她一把拉扯住保卫科长的衣袖吼道:“你,你们啥意思啊?怎么就不疼不痒把他放走了啊?我就搞不明白了,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吃的?他打俺骂俺,还打俺的春儿,你们的眼睛不瞎吧?怎么连个屁都不敢放啊?就这么轻轻松松把那个牲口放走了。啊呀俺的亲娘唉,这日子莫法过了呀!”薛老太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撕扯住保卫科长的裤腿撒起了泼。
保卫科长一抬腿摆脱开了她的纠缠,吼道:“警告你哈,可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这个老地主婆子,不思悔改,贼心不死,不闹个天翻地覆,不整出几条人命来你就不爽了是吧?”
“你这话是咋说唻,你好好说句人话中不中?这打盆说盆,打罐说罐。说着说着怎么扯那么远干嘛?俺怎么了,俺知道自己是个快要死的老婆子,这个不用你提醒俺。”薛老太又挥舞着双手拍打着双腿哭天抢地,“啊呀呀,这日子真莫法过了呀,老天爷啊,你咋不睁开眼看看呀,咋不把俺带走啊……”
“走走走,还傻楞在这里干嘛。”保卫科长手一挥,就趁机溜走了。
有人小声嘀咕:“啥怂人嘛,既然身为保卫人员,就应该勇敢站出来主持公道,没那个皮本事,还不如滚回家去哄孩子呢。”
也有人说:“兄弟你消停点儿吧,瞎吵吵什么,保卫科长也是普通人,你们还不知道吧,薛老大那怂脾气可不是好惹的,加上他的拳脚功夫,假如科长头脑不冷静,不采取冷处理的办法,后果不堪设想。”
“就是,我算是看明白了。双方一旦动起手来,我敢打赌,那几个保卫人员绝对不是薛老大的对手,肯定不是腿断就是胳膊折。”
“不管咋样,作为一名保卫人员,胆小如鼠,前怕狼后怕虎怎么能够保证一方平安呢。”
“你去逑吧,你行,你行矿上咋没有让你当保卫科长呢?”有人恶心他。
“咱不够格,老爹是刑满员,差把火呢。嘿嘿嘿,只是说着玩玩,过过嘴瘾罢了。”
“走吧走吧,还楞着弄啥哩。”妈妈拉了拉我的手。
此时,薛老太自己从地面上爬起来,走到脸盆前清洗脸上的血迹,然后又拿把梳子梳理稀疏的白发。人们清晰地看到,一缕缕白发从她的头上飘落着。
薛老太悄无声息坐在炕延上,静静地梳理着头发,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四
大年初一早晨,我母亲盛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领着我到薛老太家里去拜年。薛老太见了自然是高兴的合不拢嘴,急忙让我们进屋坐下。
“他大娘,昨夜黑里是咋回事呀?一家人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安安生生过个年多好,干啥要吵架呀?”母亲是个农村妇女,跟绝大部分乡下人一样,既心地善良又爱多管闲事。只是没有文化,缺乏社交经验,哪壶不开专提哪壶。
“嗨!没法说,算俺的命苦,也不知道哪辈子造了啥孽,让俺这辈子生了这么一大窝不通人性的畜生。”她的脸肿得老高,不用猜,是被薛老大打的!
“这话咋说哩,祖祖辈辈都说养儿防老,你瞅瞅,到头来弄成了这样。”母亲唉声叹气。
“也不能全怪俺老大,都是俺那个老三多嘴多舌,搬弄是非,你还不知道那个秃头老二脾气可怪仗了,五个孩子属他的嘴巴最臭,毛病最多。”
“喔,按照你的意思,你家老大还不算最孬的?”母亲又纠结。
“他好?他好个狗屁!都好不到哪里去,好他奶奶个脚!”薛老太瞪大了混浊的小眼珠,“他婶子你还不知道吧,这次俺老大生气发火,主要还不是因为过去那个臭唱戏的,那个小婊子。”
“谁,谁是小婊子?”母亲就爱刨根问底。
“嗨!不提了,提起来让人伤心。再说都过去十多年了。”在我母亲的一再追问下,薛老太最终还是满足了我母亲的好奇心……
薛丁龙二十出头时,他受不了目前这个一贫如洗的状况,就偷偷跑了出去,具体跑到哪里去了,无人知晓。起初,父母亲还以为他跑到外面遇害了。谁知,两年之后他又安然无恙回来了。他说当时自己年轻不懂事,就晕晕乎乎只顾一路向西,一路乞讨着到了那个名声大噪的少林寺。老和尚见他一路一路乞讨前来拜师,如此纯真的做法顿时感动了几个管事的老和尚,他被收留了。
在少林寺一待就是两年多,人们不难从他那健壮的体格和言谈举止中得出结论,他肯定学了一身的硬功夫。
薛丁龙遗传了祖宗的特性,不安分,爱张扬,爱争强斗狠。在柳集看戏时,也不知道为了何事,他独自一人把当地一群泼皮无赖打的满地找牙,跪地求饶。剧团的团长也在现场,亲眼目睹了全过程,事后就把薛丁龙拉到饭馆里好生款待,然后又安排他在剧团里打杂。其实,他主要的目的是让薛丁龙担任自己的贴身保镖。
后来,薛丁龙居然与那个红极一时的花旦演员葛翠红相识了,并在短期内就有了暧昧关系。薛丁龙兴奋至极,急忙把葛翠红领回家让父母亲相看。父母亲见了自然是喜不自禁。谁知第二天,母亲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啥玩意儿都往家里面领,也不知道你这个龟孙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母亲嘟囔着,使性子摔盆打碗。
薛丁龙和父亲百思不得其解,哭笑不得。薛老太继续发飙,直奔主题,扯破脸皮撵葛翠红立马走人!
“走吧走吧,都走吧!饭也吃过了,你还賴着想弄啥?俺家里穷,攀不上你这个高枝。到了俺家,俺可提前告诉你,有你受罪的时候。”
薛丁龙急了眼:“娘,你说这话到底是啥意思啊?再说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用不着外人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