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不少人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在薛丁春的婚礼上，大哥和三哥居然没有到场。
　　 薛老太也不时东张西望着，但最终的期望还是成了泡影。此时，薛老太除了满腹牢骚，还隐隐约约预感到了一种不祥之兆？
　　 自己亲弟弟的婚礼，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无论如何就是遇上天空下刀子，最起码也得跑过来瞅一眼吧？但是，其结果太令人失望了。薛老太懊恼至极，气急败坏跺着小脚谩骂起来：“这两个挨千刀的，连亲兄弟的情分也不要了吗？就是退一万步来说，不给老娘面子也就罢了，难道连手足之情也不管不顾了？”薛老太越想越恼火，发狠道，“肯定是那个不通人性的老大捣鼓的。嗨呀！这辈子咋就屙了这么一个不通人性的狗东西啊！算了算了，不来也罢，永远都别来，想死哪儿就快快死去吧，死了还让人清静些。”薛老太嘟嘟囔囔，“挨天打雷劈的！将来就是死到外头，老娘也懒得去收尸！”
　　 其实，内情只有薛丁春一个人知晓。自从那天薛丁龙打了母亲，回去不几天，井下就出现了大面积塌方。薛丁龙虽然身手敏捷，但依然没能逃过此劫！他被煤炭掩埋了，所幸抢救的及时，不然，他将步父亲的后尘，命归西天！
　　 到了医院，薛丁龙立即被抬进了抢救室。经过初步检查，他除了浑身的皮外伤之外，光骨折就有六处之多。
　　 医生盯着前来送行的人说，要不是送的及时，就凭内出血这一项，就足够要了他的性命！
　　 薛丁龙被推进了手术室，经过五个多小时的手术抢救，才被推出了手术室。主治医生说，薛丁龙最重的伤在腰部，脊椎骨虽没被砸断，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按照以往的经验推断，假如恢复不好的话，下半辈子可能要在轮椅上度过余生了。
　　 薛丁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除了要承受身体上的伤痛，还要接受心灵上的鞭挞与煎熬。此时，他仿佛首次品味到了被良心折磨的滋味，愧疚之情使他如坐针毡，悔不当初！
　　 殴打自己的亲娘，这种伤天害理的行为也能做的出来，估计上苍肯定不会原谅自己的！那一幕幕如放电影一样反反复复在眼前浮现着。甩也甩不去，不看也得看，就像磁铁一样牢牢粘贴在脑海中……
　　 薛丁龙彻夜难眠，仰望星空，月牙儿也不知道藏到了何处，唯有几颗寒星闪烁着微弱的光，仿佛在低沉吟唱着寂寥的小夜曲。
　　 迷留之际，薛丁龙仿佛回到了童年；前方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沙漠，天际尽头翻卷着一片片呼啸的乌云，翻转着一个个灰色的旋风。滩涂上蒿草随风摇摆，如泣如诉！猛然间，从沙丘那片灌木丛里传来了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嗥声，那嚎啸声却如婴儿般啼哭！
　　 胆怯了，就撕破嗓门呼喊娘帮助。少倾，娘就出现了。迷茫中，看到娘乘着一片云彩飘然而至，她冷漠的眼神却令人不寒而栗，仿佛又觉得她并非自己的亲娘。她凝视着自己，眼神依然冷若冰霜，好像压根就不认识自己。随后就踏着云彩无情地飘走了……
　　 薛丁龙两腿猛一蹬，踢了一个空！原来，刚才那一幕却是一个奇葩的噩梦。与此同时，又一阵阵追悔莫及的伤痛又朝着自己袭来，似乎清醒地意识到，娘还记恨自己，不肯原谅自己……
　　 又有一种懵懂的感觉，莫非这世道上真的有鬼神之说么？不然，那么多人都谈鬼色变，特别惧怕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厉鬼阴魂！
　　 于是乎，他又联想到了那几句明言警句——人在做，天在看！
　　 善恶终有报，时间还未到！
　　 “真是报应啊！”薛丁龙吧嗒着嘴，似乎深有感触。为什么不砸别人，偏偏要砸自己呢？
　　 薛丁龙似乎明白了一个做人的真谛；在这苍凉的尘世间，任何情义都比不过父母亲的挚爱！薛丁龙越想越气馁，看来，以后无论做人做事最好要冷静点儿、淡定点儿。要循规蹈矩，依照做人的基本法规法则。
　　 无形之中又出现了那一幕；娘满脸血迹，歇斯底里诅咒着：
　　 “你这个挨千刀的，竟敢殴打自己的亲娘，当心下井砸死你这个不通人性的畜生！”
　　 夜深人静时，薛丁龙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他那个已经麻木的心灵，此刻仿佛被一种诡异的力量敲响了警钟！
　　 是啊，无论如何，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能殴打自己的亲娘啊！
　　 仿佛又有一种声音在耳畔炸响：像你这样的不孝的孽子，早该天打雷劈了！
　　 三弟薛丁豹无可奈何，只能放弃一切去伺候照顾大哥薛丁龙。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一奶同胞，血浓于水。他不去陪护，难道还有更为合适的人选吗？
　　 薛丁春闻讯立即跑到医院去探望大哥。此时，他也顾不上哥哥当初恩赐给他的那一顿饱拳了。
　　 薛丁豹见到了弟弟薛丁春，先夸大其词、添枝加叶诉说着哥哥的病情；“最重的伤在腰部，脊椎骨伤得可不轻。医生说了，就是华佗在世，也难以妙手回春，不可能出现奇迹的。”
　　 看来，大哥的后半生恐怕要瘫痪在床了。薛丁春闻听此言，眼眶顿时湿润了。是啊，毕竟是一奶同胞，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呐！
　　 大哥这一生跟随着父母亲吃尽了苦头，并没有享过几天清福。在父母亲的眼里，他就像是一粒可有可无的沙砾。年轻时独自跑出去浪迹天涯，追求梦想。后来虽然回归了家庭，但并没有得到父母亲多少重视与庇护。尤其是对待他的爱人葛翠红，却是那么不可理喻与独断专行。并没有用心站在儿子的角度去思考、去对待此事，甚至于处处刁难他，致他婚姻死地而后快！特别是母亲，她既没有文化又脾气怪仗，蛮不讲理，独断专行。
　　 如今悲惨的结局已无法挽回，可以盖棺论定，历史遗留下的错误绝大部分都是母亲一手造成的！但，往事如烟，再怎么追究也于事无补。既然是覆水难收，又何必当初呢？
　　 大哥四十出头，迄今为止，没有人看到他身边有异性的身影出现过。整日里，他阴沉着脸，如独行客浪迹天涯，浑浑噩噩，如一只无头的苍蝇胡飞乱撞，始终无所成就。薛丁春时而猜测揣摩，哥哥这辈子是不是一个独身主义者呢？
　　 再者说，生存的条件十分恶劣，再加上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庭成份问题！就是有心思去寻觅另一半，又谈何易事？
　　 每当提及婚姻之事，薛丁龙总是一笑了之：“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还好意思去连累别人？你们瞧，咱一个人过日子多舒坦，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再说我又不傻，吃饱了撑得去自寻烦恼。”大哥的手摇得像拨浪鼓，“算了算了，少提那个种鸟事，不找那个麻烦。”
　　 在潜意识里，总觉得大哥口不应心。在内心深处，最大的可能性可能还在思念着那个花旦演员葛翠红吧？真是个死心塌地的多情之人，依然死心踏地固守着那座毫无价值的“城池”。
　　 薛丁春回到家中，对此事采取了暂时保密。唯一的想法就是害怕母亲知晓后，再找借口推迟自己的婚礼。怀揣着这种自私的想法，薛丁春只能这样做。结婚后，薛丁春就抽空偷偷摸摸地跑到医院去探望哥哥。哥哥紧紧握着他的手，激动万分，泪流满面：“兄弟啊，你这样长期隐瞒下去也不是办法，还不如直接把我目前的状况告诉娘，也好让她心里有个底。至于以后咋样对待我，那只能随便她怎么处置了。”
　　 薛丁春泪眼婆娑，哽咽道：“大哥，你早这样懂事多好啊。我只是有点儿害怕，怕咱娘知道了此事，万一背过气去咋办呢？”
　　 “喔，也是。”薛丁龙沉默了。
　　 时间久了，薛丁龙的伤势居然出现了奇迹，有些明显的好转。在两个弟弟悉心的照料下，他竟然能够拄着双拐下地了。薛丁春见了自然是喜形于色：“哥，看来还是你小子厉害，有武功的人就是不同凡响啊！”
　　 回到家中，薛丁春巧妙地道出了大哥目前的状况。薛老太听了并不相信：“你这个巧嘴八哥啊，从小就会编瞎话糊弄你娘。你知道你娘生你大哥的气，就胡说八道糊弄你娘开心啊。你老实交代，当年那只老母鸡是不是被你小子偷走了？偷走就偷走了呗，还睁着眼睛说瞎话，说亲眼看见被黄鼠狼叼走了。你这个坏东西啊，后来我才知道了，你居然用那只老母鸡换了一把木头手枪。你自己说说看，你说的话哪句话是假、哪句话又是真呢？难道我还敢相信你吗？”
　　 “娘，俺大哥这回是真的住院了。不信，俺兜里还有他给你写的信呢。”薛丁春掏出来纸条念给母亲听，信里面只有五个字：亲娘，我错了！
　　 薛老太的眼睛开始发红，瞬间，她又老泪纵横，呜咽道：“俺的大儿啊，你咋这么不小心呢，你的命可真够苦的呀！老四，你快说说，你大哥这回还有救吗？”她抹了把眼泪，又抽泣着埋怨道，“这样也好，最好是一下子砸死他！死了倒也清静些，呜呜呜……俺那个苦命的大儿啊……”母亲哭泣着，依然还是心疼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几天后，为了更好的配合病人治疗，医院最终同意了薛丁龙的再三请求，就用救护车把他送到了薛老太的面前。一家人见了，顿时哭翻了天！
　　 薛老太抚摸着薛丁龙：“俺的苦命儿啊，伤到哪儿了，快让娘瞅瞅。”
　　 薛丁龙嘿嘿苦笑着：“娘，不碍事，小毛病，估计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娘，我眼下只有一种愧疚，就是请亲娘原谅我这个不通人性的东西。实在对不起，娘，我错了！那天我不知道怎么了，被鬼打了头，真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娘！”说罢，他已成了泪人！
　　 看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九
　　 张晓曼特别喜欢薛丁春，两个人你侬我侬，如胶似漆。在薛家五个兄弟中，长相最俊的当属薛丁春；他一米七的个头，白净的脸庞，貂蝉眉，丹凤眼，高挺的鼻梁；尤其是那两片能说会道的薄嘴唇，却生得一抹朱红，十分稀罕，令许多爱美女士都望尘莫及，羡慕嫉妒恨。
　　 薛老太特别待见薛丁春，另眼相待，经常把他挂在嘴边炫耀：“瞅瞅俺这五个儿啊，长得奇了怪了，这话咋说哩，一人一个长相。有时候俺也纳闷了，不知道的人可能会说，他们是不是爹多娘少啊，哈哈哈……”薛老太高兴时很开朗，自我嘲讽，自我贬低，“你们仔细瞅瞅，俺老大生得虎背熊腰，杵在那里就像一尊黑铁塔，敦实的像座山。俺那个短命的老二吧，圆咕隆咚的身材，白生生的圆脸盘，一点都不像俺薛家的人。只可惜他是个短命鬼，跳井死了。最丑的属俺三儿薛丁豹，打小就是个秃子头。不过呢，相貌不算太丑吧？最起码有鼻子有眼吧，也挺招人心疼？”说到老四薛丁春时，薛老太顿时目光炯炯，神采飞扬，“最气净的莫属俺老四春儿，小时候长得就特别心疼，人见人爱。都亲眼瞅见了吧？他生得眉清目秀，打眼猛一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羞答答地大姑娘哩，哈哈哈……当年老家发大水，村子被洪水淹没了。实在没办法呀，要吃饭势必登天。村子里的人都跑出去逃荒要饭走了，每次出去讨饭，俺春儿哪回都比别人讨得多。那么多菜窝窝，毛壳子钱，有时候还能讨上雪白的大馒头哩。”
　　 路遇此地的薛丁春听到了，阴沉着脸不高兴，呵斥：“娘，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干什么，知道丢人不！”
　　 “那有啥可丢人的，都是莫法的事，不讨饭吃早都饿死了。”薛老太咧着没牙的嘴巴苦笑着，“恁瞅瞅俺这孩子，还知道害羞哩。”
　　 新婚燕尔，薛丁春小两口干柴烈火，如胶似漆，整天藤缠蛇绕般的纠缠在一起，难免弄出点儿动静。主要是局限于房间太狭小，同一个屋檐下还有弟弟和母亲，出来进去很不方便。
　　 但是，两个新婚燕尔的年轻人，如发情的猫！几乎每天夜里，小两口欲火难填，不好控制……
　　 薛丁春也挺聪明，提前就想到了这一层。便用木板钉了一道屏风，权当遮羞布。房间被一分为二成了两小间。小两口想当然睡在里屋，这就委屈了母亲和弟弟薛丁涛。夏天无所谓，到了冬季，那冷风无孔不入，从门缝窗户里直往屋里钻，受冻的肯定是母亲和弟弟。天长日久，薛老太就产生了一股子怨气。
　　 串门时，薛老太便向我母亲大倒苦水：“他婶子，你可不知道啊，俺家那个儿媳妇上辈子可能是个骚狐狸，骚劲十足，整天像长虫一样缠磨着俺春儿。死不要脸，又搂又抱又啃，那个，那个……嗨！俺都说不出口，丢死个人！”
　　 “大娘老了，当年不都一样嘛？”母亲呲呲地笑。
　　 “谁像小四川，你没瞅见，哎哟俺的亲娘唉，俺都这把年纪了，从生下来都没有见过这。一到夜黑里，呜哟哟哟……就像猫叫春，臊死个人。”
　　 我母亲劝慰：“那有啥呀，都是过来人，人之常情嘛。哪个人没有年轻过，大哥别说二哥，乌鸦落到煤球上谁都别嫌弃谁。那些都不是理由，怨只怨屋子太小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娘你呀，可能也是老了，老了可能就看不惯那些龟孙事了，是吧？”
　　 后来，薛老太又过来串门，依旧老调重弹：“他婶子，昨夜黑里吧，那个浪货又猫叫春啦。我实在受不了啦，就用拐杖敲那个木板隔墙，嚷嚷他们：还让不让人家睡觉啦，动静小点中不中？”
　　 “哈哈哈……”母亲被逗乐了，“哎哟哟，俺的亲娘哎，这话可不能那样说啊，会得罪人的。”
　　 “他婶子，你说说看，这种日子还有法过某？日子久了可不中。再说俺屋里头还有个愣头青薛丁涛呢，学坏了可咋整？开学了可以去住校，可眼下咋弄哩呀？万一把他带坏了，他婶子你说说看，这，这啥时候是个头啊。”薛老太眨巴着浑浊的小三角眼，好像在盘算着什么。“不行，明天就给他们交换地方，也让他们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收敛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