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早就成了那个家的人了吗？退烧药有没有你会他妈不知道？”我的嘶吼因为虚弱最后变成了抽泣，我捂着嘴剧烈地呜咽着，绝望又可怜地望着眼前这个人，我怎么会摊上这一家子人。
　　 “不，是你把自己的心封闭了，所以你看不到大家对你的关爱，”叶琛走向我，把手搭在我的肩头，叹息着说一句，“你得自己走出来，我们会帮你的。”
　　 “哼！”我冷笑着，“恐怕没有那一天了。”
　　 “妙妙！”像是落入尘埃的祈求。
　　 “不许这么叫我！”除了老安，还没有第二个男人这样叫过我。
　　 六
　　 我全程阴沉着脸，叶琛也因为无话可说而始终跟在我的后面。
　　 妈妈在看到我后就从沙发上站起来，她关切的眼神让我脸上的愠怒有所缓和，她问我：“妙妙，你觉得怎么样？”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别，先吃饭再睡吧。”
　　 “不吃了。”我乏味地硬撑到房间前，现在谁都不要跟我说话了，我也真的听不下去了。客厅里叶琛还在跟妈妈打着招呼，我已经走到了房间门口。
　　 可是……房门上赫然挂着清香气味的全麦面包。我疑惑不已地朝着身后走来的叶琛看去，平白无故买什么面包啊。
　　 叶琛冲我笑笑：“以后吃不下去饭的时候不要吃泡面了，吃点面包比较好。”
　　 我沉默半晌，心里突然一片柔软，这个人……不管冲他发多么大的脾气他都不会生气，处处忍让着我，无时不刻不在关心着我……他真的只是想用自己的那份真诚去攻克每个人，还是……他只是想做一个保护妹妹的哥哥。
　　 “你……”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憋的脸也更红了。
　　 “你怎么会走我放学的那条路？”绝对不是偶然，不然这新鲜可口的面包从哪里来的？
　　 “我原先准备去你学校找你的，可是到的时候你们已经放学了，医务室里也没有人，”叶琛看着我淡淡地笑着，不顾我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继续说着，“我只好沿着原路返回，没想到在公交车上看到你了。”
　　 我垂下头，想到自己在公交车装作不认识来找自己的叶琛，还害他把车子停在了半路上，真是太蠢了。我抱歉地小声嘟囔着：“那你的自行车怎么办？”
　　 “没事，我一会儿坐着公交去骑回来。”
　　 我做了亏心事似的打开房门，最终还是从叶琛的手中接过了那袋全麦面包，我果断地把面包放到抽屉里，逃出去的路上，当个干粮也不错。
　　 我马上陷入了迷迷糊糊的昏睡当中，虽然有种意识认为自己还在清醒着，但是脑海里还是在做着些光怪陆离的梦。期间隐约有人轻轻打开了我的房门，是一只手指冰凉的手，轻轻地覆上了我的额头。良久以后，那个坐在我身边的人悄悄站起身，然后放慢脚步走出了我的房间。
　　 等我醒来时屋子已经全黑了。我扶着退了烧却仍然发疼的额头，缓缓地走到了客厅，妈妈在喂着小孩儿喝粥，妈妈见我出来，说了句：“厨房有粥，去喝点吧。”
　　 我张了张口，却说了句：“我想喝水。”说着就拿起桌子上的开水壶，拿到厨房里接起冷水来。
　　 妈妈在客厅里叫着我：“少接点儿，客厅有冷开水，一会儿兑着喝。”
　　 我以为妈妈说错话了，不以为然地没有回答，直到烧完水之后我捧着一杯子的开水直嚷着烫，却被妈妈翻了个白眼，她指了指桌子上出现的一个新的玻璃缸。
　　 “都告诉你客厅有冷开水了。”
　　 “啊？”我没回过神地，头脑发胀地问着，“一直都有的吗？”
　　 “今天中午叶琛准备的，他说以后要是嫌开水烫可以兑点冷开水喝。”我听了妈妈的一番话之后再次震惊无比，他怎么知道……我会嫌开水烫的？随即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哎呀真笨，刚烧开的水可不就是烫的吗？
　　 再者说了，他是为一大家子准备的，又不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我一定是烧糊涂了，才会觉得叶琛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
　　 喝完水之后在客厅吃了碗炒米饭，于是我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看起了杂志。脑袋还是晕乎乎的，但最起码退烧了，全身也不像白天那样无力了，看来是打的吊针起作用了。至于明天……我就继续待在家里，直到摸到那六七百块钱，我就再借着上学的名义逃之夭夭。虽然今天妈妈对我的关心让我产生了不少留恋，但一想到家里格格不入的气氛，我的存在和空气一样没有分别，还是咬咬牙就决定一定要走，不然以后受到的排斥只会比这个更加糟糕。
　　 突然好像从客厅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然后是叶琛熟悉的声音：“范姨，我回来了。”
　　 “快吃饭吧。”
　　 “对了，妙妙怎么样？”我听到这句话之后突然瞳孔放大，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我有点不想见到叶琛。
　　 我慌忙地爬起身来将叠着的被子抖落，然后关掉了书桌上的台灯，杂志放在胸前，被子蒙头一盖，然后闭上了眼睛。
　　 客厅里传来了妈妈的回答：“她好些了，烧也退了，刚才也吃了饭。”
　　 “嗯。”叶琛简短地回答着。然后被窝里心莫名怦怦直跳的我听到了来自妈妈的叫喊：“小琛，先吃饭吧。”
　　 “没事，我先去看看妙妙。”果然，听到这句话之后我紧张身体都要皱缩起来，安州妙，你怎么可以这么怂。
　　 房间门被轻轻地敲着，房门那边传来了叶琛轻柔的声音：“妙妙，你睡了吗？”
　　 然后是流动在空气中的寂静，我因为埋在被窝里呼吸变得更加急促，好像更加紧张了。一股劲地默念着叶琛不要进来不要进来……
　　 随着推门的咔嚓声，叶琛还是进来了，他没有开灯，我急忙在黑暗中露出了发热的脑袋。
　　 黑暗中感觉他在凝视着我，我看不清叶琛脸上的表情，平时盛气凌人的我反倒对一话不说的伫立着的叶琛感到害怕。
　　 我尽量使自己的呼吸变得平整，然后额头上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他的手指还是那么冰凉，大概是刚才才从寒风中穿梭回来的缘故。
　　 “终于不烧了。”叶琛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走了出去，关门的动作轻柔，那声音却被我不停地在脑海中回放着，啪嗒，啪嗒。
　　 因为这个说得上关心的探望，我心神不宁了好久。
　　 我一直睡到第二天天亮，出去时妈妈在厨房里做着早饭，我悄悄地溜进了她和那个男人的房间。小孩儿还在床上熟睡，我拉开抽屉翻翻找找，除了一些零钱，连十块钱都没看到。目光定睛在柜子上面的一个黑色手机盒子上面，我搬了凳子上去够，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放着存折和现金。
　　 我全身都在颤抖着，手也不停地哆嗦着，最后在不断地抚平着胸脯下，我总共数了六张百元大钞，迅速地塞进兜里后，我把盒子一合，踩上凳子重新放回了柜子上面，我反复地回想着之前盒子的位置，最终确定地把凳子也放回了原处。
　　 正准备出去时，妈妈突然把房门“吱吖”地打开，然后颇为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在这里？”
　　 我顿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嗫嚅着嘴角，在房间里来回张望着，最终定睛在正在熟睡着的小孩儿身上，“我来看看他有没有醒。”
　　 “吃饭去吧。”妈妈歪着头望了一下床上，然后看了一下心虚不已的我。
　　 怎么办，要是被妈妈发现了，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啊。一定要在他们发现之前，赶紧走，对，明天，明天一大早我就出发。
　　 我扒拉完早饭之后继续回到房间，把自己一年四季的衣服全部塞进一个大的行李包里，一开始以为会很多的，其实仔细收拾收拾，好像也没有多少要带走的东西。
　　 毕竟我对这里实在提不起一丝眷恋。
　　 中午吃饭时我在客厅，只因为那个讨人厌的男人到晚上才会回来，叶琛回来的时候在门口换着拖鞋，我和他眼神交汇了一下，然后我马上不自由地移向了别处。
　　 我继续吃着碗中的饭，不多任何一句言语。有种想要跟叶琛说话的冲动，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其实如果我离开了这个家，不但对我是一种解脱，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幸福而言吧。
　　 叶琛从书包里掏出来一些感冒药，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他坐到了我旁边，端起饭碗后轻声问了句：“好些了吧？”
　　 “嗯，好多了。”我老老实实回答着，三下五除二地扒拉完碗里剩的米饭，站起身就准备回房间去。
　　 “妙妙。”叶琛叫住我，干净的脸上浮现一抹笑，“今晚回来我帮你补习功课吧。”
　　 我抽了抽嘴角：“不用了。”为了防止他又刨根问底地问为什么，我背对着叶琛解释道，“我上课从来都没听过。”
　　 如果你很讨厌一个人，或者你遇到一个比自己优秀百倍的人，尤其是你浑然不觉地就被他窥探到了一切不愿提起的懦弱，你会发现，当你当中再次揭露自己的伤疤时，竟然变得那么容易。我从来不觉得学习是唯一的出路，虽然这个想法被全世界的人情冷暖所反驳。
　　 晚上继父回来，我端了饭回自己房间里待着，等了一夜，莫名期待的敲门声也没有再次响起。
　　 我本来就是要离开的，永远也不能寄托别人给我期冀。
　　 一大早六点的闹钟响了起来，一家子都还没醒，叶琛也早就比我早一步去学校了。外面的天空还是蔚蓝色，空气中的清冷让人直打哆嗦。
　　 我用钥匙锁了门，并且把钥匙塞到门缝底下，这钥匙，以后大概再也用不着了。
　　 快要走出小区大门的时候，我回头望了望漆黑的只有几户人家亮着灯光的那一栋住户楼，然后拖着行李包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再见，我住了三年的人间炼狱。
　　 最好再也不见。
　　 在坐着大巴回老家的路上，我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看着闪瞬即逝的梅花，一边闻着来自土地的清香，一边闭眼就能浮现出梅花粉嫩的颜色来。
　　 我在心里欢呼着雀跃着，突然觉得一个人生活也是挺好的一件事情。
　　
　　 七
　　 回到了老家，村子里早已变了模样，小时候我在老家住过一阵子的，那时候跟着爷爷奶奶一起去油菜地里干活，爷爷推着个小推车，每弄满一车后会往家里送一趟，我每次都会坐在小推车上面，整个人坐在上面立起来的感觉，别提有多爽。
　　 如今已经时过境迁，村子里的人我大多数也不认识了。只有邻居家的阿姨，在自家门口惊讶地喊了声：“呀，你是……安州妙？”
　　 我点点头算是回答了她，谁知她又穷追不舍地问着：“你一个人回来的？”
　　 “我回来看看。”把生锈的大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落魄衰败的院子。干枯的叶子落了一地，院子里还有一层厚厚的积雪，那是两个星期前下的，直到现在还没有消融掉。
　　 我撸起袖子，推开布满灰尘的房门，屋子里面却整洁如新。
　　 简单地布置了一个上午，终于把床给铺好，屋里屋外都打扫了一遍，我还去了趟山上，山上很多古树下面有很多隐藏着的蘑菇，我摘了一大捧，后来干脆脱了外套把那些小巧可爱的蘑菇悉数倒进里面用手抱着。
　　 老家的锅灶虽然都很旧，但至少还可以用，我烧了点热水，煮了一大锅的蘑菇汤，吃得心旷神怡，仰头看着蓝的一尘不染的广阔的天，这才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自由。
　　 这日子还真是舒坦。
　　 早上从家里出发的时候，我还是迟疑地把写好的信塞到了门缝里，里面主要写着对妈妈说的话，写着谢谢这么多年她对我不离不弃的照顾，如今的我已经长大，足以照顾自己，也足以书写自己的人生了。我还告诉她不要担心我，我要一个人到很多地方去，努力打工养活自己，等到自己赚够了钱，就把她从那个家接走。
　　 下午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困的不行，只好躺在有着清香气味的床上迷迷糊糊睡着。我在想，要不然过几天我去镇子里找个工作好了，现在的我孑然一身，也应该学会和这个世界好好相处了。
　　 一下子睡到了下午五点钟，夕阳柔和的光晕照满了整个屋子，我伸了个懒腰，眼睛都没睁地走出房门，站在院子的台阶上。
　　 我继续眯着眼睛伸着懒腰，朝着太阳的方向，还重重得幸福地打了个哈欠。
　　 直到我听到一个劈头盖脸的声音：“妙妙。”是叶琛。他怎么会找来？我预想了很多次和妈妈碰到的场面，但是我没想到再见到叶琛，而且，是在如此快的时间里。
　　 我防备地后退，声音里充满了害怕和颤抖：“你怎么知道这里的？谁让你来的？肯定是妈妈对不对？”
　　 叶琛久久地站在门口，看着几秒钟之内就快要崩溃的我。为什么……好像是做了一个华丽美妙又短暂的梦，现在梦醒了，我却又不得不面对自己身处地狱的现实。
　　 看到叶琛挪动步子向我走来，我受了刺激似的伸出手制止他：“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妙妙，跟我回去吧。”叶琛像是在等待一个玩闹的孩童，冷静执着地站在那里，他认为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无理取闹。
　　 我蹲下身抱住头，痛苦地看着硕大的泪珠滴落在了水泥地上，我剧烈地摇着头：“我不回去！死也不回去！”
　　 叶琛慢慢地走过来，先是摸了下我的头，然后蹲下身将我抱在他的怀里。他的脉搏在有力地跳动着，我抗拒地在他怀里挣扎着，却怎么也摆脱不开。
　　 “你个混蛋！放开我！”我眼泪横流地用双手捶打着眼前的这个人，对这个人满是恨意，为什么……我怎么也摆脱不了这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凭什么，他三番五次地来插手我残败不堪的人生。我就应该马上坐着火车离开的，而不是偷懒地躲来这个村子里来享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