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好意思。我来……还带你这么多东西走。相机你留着，我说什么都不能要了。”白惠用手理了理并不凌乱的短发，感激之情溢得满满暂时忘了失去丈夫的伤痛。就算是同学，很难有左玲这么贴心贴肺的。
　　 “别和我客气。同学还有谁最好，只有我们。”送白惠离去，从楼道两旁的整容镜子中看她瘦弱的背影突然被电梯吞没了……左玲想：现在很少有这么削瘦的女人了。男人更喜欢丰满点的。等过了那一劫，要好好帮她。严弥能找到案犯吗？对这点左玲深信不疑。记事以来从来没有听过他有解不开的谜团，破不了的案。案件都是人为的，而左玲没有见过比严弥更精明、更坚韧、更令人信服的公安。
　　 有这信任作底线，左玲才能够按部就班进行她工作生活的种种。
　　
　　 六、迷雾重重
　　 今年开春，饲料公司把总部设到了乡下。听说又建了个生产车间。规模扩大了，乡下的地皮便宜。原先的公司只留下两间办公室，负责营销。小杨去乡下厂里看过，也见到“人造毛”了。他头发浓黑、肤色也黑，长了双层下巴看上去皮实、厚道。他的公司经营有序。娶了个胖乎乎头发稀疏的乡下姑娘做老婆，怀孕三个月了。听厂里的工人说，俩口子不吵不闹过得很和睦。因为在试产阶段，请了外地的工程师，“人造毛”去了乡下几个月都没回过城里。不可能生出害刘之中的心。技术人员查看了“一眼万年”影楼的门锁，出事那天，影楼一位很机灵的小伙计就换了锁。换下来的锁他留着。从痕迹上看，更可能是用钥匙的代用物打开的。人类的开锁技术似乎永远比制锁技术高明。不用钥匙就能开启的锁比比皆是，如果存了‘贼’心，那就更不在话下了。影楼被盗和刘之中在“宜宾”丢钥匙事件没直接关联。小杨已经去过交警队，查出那天出入北城各个路口的蓝色面包车有80辆之多，经排查有三辆车可能作案，一辆晚上停在车主的院子里被盗，至今下落不明；还有一辆是刘之中去世的次日卖到河南了；另一辆就在那天中午，三零九国道上一段弯多路徒的坡上出了车祸……对这三辆车正在追根究底细查中。死者的妻子不同意开棺验尸，死者生前是不是服了什么对病情有害的药物，暂时无从查起，要等他们家统一了意见再说。
　　 总之，从小杨汇集起来的情况看，对刘之中死因的调查进行得很顺利。然，左玲“敲诈案”却几乎没有多少进展。可以说，这是讫今为止严弥遇到的最为蹊跷的案件，反复研究那两张照片：只有床的局部镜头，看不出场景。按照左玲的说法，她和王某某最近一次约见是三个月前，在她的妹妹家，绝对不可能被摄像。那么更早的那次是一年前，在王某某开会的宾馆。严弥已经去过了，那里的楼道房间都没有探头。那就是蓄意安排了？既然用于“敲诈”，王某某不更具利用价值？为什么不把他摄得清晰点？那样不更有威慑力？这几天，省里正在召开“两会”。严弥在电视里看到了王某某端坐主席台的镜头，以前见过他的面孔的，没对上号。这回严弥特别留意了：王某某坐在会议席上，比左右两边的人都高出一截。面孔端正，额头饱满，眉毛浓黑，嘴唇稍厚。大约三十出头四十不到的年龄。感观印象不错。把他摄了像，和左玲放在一起，是难得的“郎才女貌”。可以成为经典影片中的经典镜头。就算案犯慌张之下没有条件，可为什么一年前拍了照现在才寄来？邪念启动欲望膨胀，案犯一般会追求加速运作早点取得恶果，这是严弥的经验之二。莫非不是第一手资料？莫非是假的？？
　　 莫不是这两张照片是通过电脑做出来的？念头一闪如电，雪亮了严弥连日来阴霾密布的脑海。他破过一个“假传销”案，就是被告利用现代技术把一些声望高、有社会地位的名人和被告组成一些亲密的镜头：一起开会；热情地交谈；吃饭敬酒甚至于握手等等，给人造成被告非常有社会地位的错觉，以此来行骗。这个敲诈案件和假传销是不是有某种雷同之处？社会发展科学技术日新月异了，做案手法也越来越复杂。严弥的工作职责就是解开错综复杂的谜面，找出谜底。越是迷雾重重的案件，越能调动起他的激情。
　　
　　 七、追根究底
　　 “谁给你拍过那种照片？”约左玲到办分室，严弥示意她关好门坐下来，边整理手头的文件边突然开口，他知道，以左玲的聪明一定明白他问的是：“拍过裸体照吗？那种姿势的？因为就算是电脑制作也要有基本的素材。当然移花接木，把A的脑袋安装到B身上的情况也有。可左玲交来的那两张照片绝对不是。她不会连自己的身子都认不得。”
　　 “……这……这……重要吗？”左玲的脸“唰”地烧到了耳根，连脖颈都红了。她低头用右手捏着左手的指关节，不敢瞧严弥那双锐利的像匕首一样的眼睛。听说好多罪犯会在他眼睛的逼视下闻风丧胆。我……犯了罪吗？左玲下意识的拷问自己。
　　 “重要。决定破案的范围和性质。”严弥明白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回答这样的问题，可案情需要，这是免不了的尴尬。没等左玲开口他接着强调。
　　 左玲深深地……埋下了头……用双手捂住脸颊。好一阵……她才抬起头来……小声说：“是刘之中。‘一眼万年’影楼前些时候因病突发去世的老板。他给我拍过几张。那段时间，我刚离了婚，心情郁闷。星期天去影楼找他妻子白惠。我们仨是同学加朋友。不巧白惠回了娘家，正在摆弄摄影器材的刘之中便和我聊，顺便给我拍各种姿态的照片，冲我说，笑笑。高兴点。他说我笑的时候很美，比得上任何电影明星。您知道，女人天生喜欢拍照。也喜欢听那类不肉麻的恭维话。事实上，上学时刘之中是比我们高两届的同学，他是篮球队的，还是三好学生。数学学得好，参加各种竞赛常常得奖。那时候，我对他印象就好。他当兵回来后和白惠组成了家。我还暗暗妒忌过。”左玲的嗓子有点痒，发出的声音有些干。严弥用一次性水杯递了一杯白水给她。左玲喝了两口水继续说，“我知道白惠比我温柔。比我更愿意依赖男人。有的男人就喜欢滕缠树。那天晚上，我们聊到很晚了，他让服务员买了小菜和红酒，放下卷闸帘。可能是心情的关系，我喝了不少，晕头转向地，去卫生间找不着北还得他扶着。我们说了很多平时说不出口的话……他过来剥我衣服。我搂紧了他的腰……就在一起了。一定是有鬼附体，也不想想以后怎么面对白惠。他发疯发狂的搂着我的身子像孩子那样呜呜哭……说再也没比我更好看的，就像艺术品。他要给我做个特别的写真集，老了的时候看。”
　　 “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我国庆节离的婚。那是过了国庆没几天。那时他还没被查出得了癌，人壮得如一头牛。我记得他穿一件洋红色的圆领T恤，米棕色裤子。很养眼的。刘之中是那类年龄越大越显气度的男人。”
　　 “他给你做写真集了？”严弥燃了支烟，缓缓地吸，淡得几乎不见的烟雾弥漫开来，空气中有了别样的味道。
　　 左玲极轻微地吸了吸鼻子，神情自然了些：“没有。当时只是拍了片子。后来，他得病做手术。我公司的业务一天比一天忙，脚不着地……好像我们全忘了这回事。”
　　 “那以后……你们？”
　　 “再没有单独呆过。酒醒了，我便后悔了。他是个好男人，可毕竟是白惠的丈夫。再和他有瓜葛，那我就猪狗不如了。可能他也是这么想的。反正再见了面我们就像没有过那种事。就当是做过一次梦，醒了，一切不复存在。”
　　 “收到照片，你没想过和他有关吗？是不是他伪造的？”
　　 “想过。我给他打了电话。他完全不知情的口气。”左玲一手托腰，头稍稍歪着，眼盯地面，像诉说与己无关的事：“我问他那次拍的片子，他说记得塞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一时找不着了，等影楼盘点好好找找。”
　　 “你们俩人有过什么过节吗？”
　　 “从来没有。因为白惠的关系，我们一直处得不错。不可能是他，那张双人照是在他死后收到的。而且，我细细回忆过：他给我拍照时我戴得是黑色胸罩。而那张照片您也见了，胸罩是绿色的。”
　　 “在你妹妹家，戴的是绿色？”半截烟灰掉到裤子上，严弥伸出手指弹了弹。
　　 “应该是。我最喜欢绿。内衣内裤全是深深浅浅不同的绿。”
　　 “唔，这样呵。”没到半个月严弥剪过的眉毛又长得寸把长了，他抖动着长长的眉毛又问：“片子你看过吗？”
　　 左玲摇头。
　　 “那你妹妹叫什么名字？她家有电脑吗？上网吗？你外甥呢？在哪个学校上学？”严弥曲熄了烟头。连续问了好多让左玲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左玲相信妹妹家和这件事完全无关，所以竭尽所能答了严弥的问话。严弥最后说，“应该很快就有结论的。你放心。今天就到这里。有什么再打电话联系。”他站起来把放在桌上的一个旧款三星手机装兜里，说要出去。
　　 “我真的可以安心了？这件事快让我成神经质了。独自呆着，听到一点响动就紧张。晚上看电视常被不知什么镜头吓着了，就想流泪，还想痛痛地哭。还想去杀了谁。”左玲稍微活动了一下因为紧张而麻木的肢体。和严弥这么倾诉了一番，让她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些。
　　 天渐渐热了，左玲灰绿色丝裙的窈窕身影和严弥挺拨的步态一起出了公安局的大楼，引得人人注目……
　　 “严局，和你走上几圈，我就成名人了。”左玲是那类能适时调整心态顺其自然的女性，刚才还愁眉不展，转眼就眉目弯弯灿然地笑。
　　 “哪里。你才是北城的形象。”
　　 “看严局说的。您这样的男人肯定有不少漂亮女人喜欢。只是您太严肃了没人敢表示。”左玲怜牙俐齿并不是为讨好严弥。认识严弥十几年了，他永远那么朝气蓬勃。三十岁时不显年轻；四十、五十岁还那样，不显老。
　　
　　 八、网海捞针
　　 一大早，严弥上网查看各网站消息：
　　 “冬春夏草”融资信息：每股3800元，持身份证到当地工商银行办理银行卡，每月可得到分红200元……指令“X”，关掉。活到49岁，就是知天命的人了，严弥早就不相信会有天上掉馅儿饼的事。他又打开另一网站：无锡一普通工薪阶层月坐机电话费高达万元，经查：是其12岁男孩周末在家，拨打XXXXXX国际热线所至……；晋北某女网上聊天，恋上一网友。抛夫别子去天津郊区开始新生活。其夫抱怨是电脑破坏了他的家庭。起诉到法院；一宠物猫，钻进没关紧的冰柜吃鱼，被活活冻死。老俩口互相抱怨，大打出手，老头子仅剩的两颗门牙碰掉了，让老太太赔。老太太说，你让猫活过来，就把我的养老金拿去种牙齿……真真假假，网上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严弥飞快地移动着鼠标，他不明确要找什么，“敲诈案”和网络有某种关联完全是他的下意识……门响，进来了小杨，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晃了晃手头的文件夹：说，三辆车的情况都查清楚了，贼用的是出了车祸的那辆面包车，抓了。31岁，看着人很老实。审讯，认了，车是他本人的。原先在皮毛厂当工人，挣不了几个钱。八千元买了辆二手车。开起出租。车用了三年，送人都不要了，有两外地民工模样的一下给了他2万元，条件是：协助把“一眼万年”影楼的器材拉到某地，然后把车开下悬崖……
　　 铃，铃，铃……电话响，严弥拿起话筒，那边传来冒冒失失的女声：“严局，你好。我是刘之华。我哥刘之中的案子撤了吧。先前费用我嫂子会交过去。我现在跟一个艺术团去俄罗斯。心港组织的。先去北京。正要上车。”
　　 “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怪我想的不周到。人都没了，折腾半天谁都不会高兴。回来去拜望您。挂了。”刘之华的尾音落在人声糟杂中……左玲那晚设宴劝她，领她去了最爱吃的烧烤店。她正犟着劲儿，不同意。直到左玲说，“我敢肯定这事和你嫂子无关。我们一起长大，你哥你嫂是什么人我能不清楚？你这样做，你哥地下有知肯定不高兴，会怪你。”这最后一句话刘之华听进去了。听得落了泪，哥抬起手掌帮她擦泪，余温犹在……离世的时候叮嘱要听嫂子的话。哥尸骨未寒她不能违背他的遗愿呵。只得撤了。
　　 “摄影师的案子撤了。”屏幕上出现了“可以关机”的指令，严弥关了电脑，抓起一支铅笔轻轻叩击桌面。
　　 “为什么？我还觉得这不是一般的盗窃案。正愁泥牛入海……去哪找那俩外地民工呢？”小杨把文件夹搁在沙发扶手上，并没有解脱的快感。和严弥办案多年，他习惯了凡事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认真。
　　 “当事人都说了要撤诉，先搁搁吧。你去查昨天报的那个‘侵权案’。你不是有套四个兜的水手服和一付时髦的太阳镜，借我使使。现在就去拿。我要去趟省城。”严弥和小杨俩人的身材差不多，都属中等偏高，胖瘦适中的一类。小杨不如严弥骨骼结实，肌肉比严弥多点。他不知道严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深问。真相大白他自会说的。
　　
　　 九、蛛丝马迹
　　 省城某私立中学，严弥着浅棕色便装、更浅棕色的太阳镜挂在胸前，看上去像个新潮职业的代言人。他找到初三（2）班的班主任，一位个子很高文质彬彬开口说话不亢不卑的年轻人，亮出了工作证，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