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刻，班主任带了四、五个穿统一的蓝白相间的校服，高矮胖瘦各异的男孩进了办公室。给他们介绍说：“这是百度网络资深专家，专门设计计算机游戏的。同学们平时上网有什么收获、感受、想法都和专家说说。”
　　 “我最喜欢《侦探猎手》，每次回家都玩通宵，超剌激。”
　　 “主要是挂QQ，和同学聊天。现在有两太阳，三月亮了。我们小学同学有个会自己制作动画的。为全班五十四个同学都作了动画外号。他自己作的是‘齐天大圣’，给我作的是‘甜饼’，上面沾满芝麻一样的苍蝇，损不损？”
　　 几位看他扁着嘴，个子不高却长出个小小肚腩、胖胖的样子，都笑了。
　　 “家长支持你们上网吗？”严弥问，在公安局工作多年，到各种场合查访过各式各样的当事人，严弥知道，有时候白费半天功夫，听到的答案风马牛不相及；有时候却会撞上大运。
　　 “我爸妈根本不懂电脑。还以为查学习资料。我妈一会儿给我倒杯水，一会儿给我削个苹果的，怕累着。”男孩吐吐舌尖，扭头和同伴作了个鬼脸。
　　 “电脑在我妈卧室，她限制我上网时间，每周最多两小时。她去外地看爸爸，我肯定玩通宵。有回忘了关机，电脑开了三天，我妈发现了一气之下摘了宽带。现在查资料也只能去网吧。”童音里透着委屈的正是严弥要找的男孩。
　　 “和网友联系不方便了吧？有没有那种特好，就是无话不谈的？”严弥一只手托着那个胖胖的男生，饶有兴趣地问。
　　 “有个网名‘红炮’的，什么时间都在网上。以前我们聊得最多。他说他是奶奶捡的孤儿，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山河市的。比我大五岁，还说要认我做弟弟。现在上网找不到他了。”
　　 “哈，你妈知道你不用心学习要打你的屁股了。那次打你了没？”严弥故意学着唐老鸭的口气，逗得同学们咯咯直笑。
　　 “没有。”小男孩涨红着脸，“那次正好我姨妈去了。给我妈带了漂亮毛衣，还给我一个好记星。我姨妈开旅游公司，特有钱。”男孩想用炫耀摆脱窘境。
　　 “我的网名叫‘贝克本人’。我叔叔用‘贝克汉姆’和我聊天，特逗。”另一男孩抢过了话头，严弥悄悄按下了手机的重拨键……一会儿，有电话要他，说车在校门外等着。愿意把你们的QQ留给我吗？我们公司策划的一个网上活动，我会通知你们参与的。男孩们争先恐后地在严弥的记事本上留下了他们的QQ号。在许多依依不舍挥手作再见的姿势中，严弥带着撞了红运的得意离去……
　　 接下来的时间，他去了左玲的妹妹家，看了电脑的摆放位置。左玲的妹妹很热情，长相比左玲差远了。个矮还是个罗圈腿。如果不是事实摆在眼前真不敢相信她们是一母同生的。严弥谢绝了她要留自己吃晚饭的好意。雷厉风行找到一个对计算机很有研究的同行朋友。分析了左玲外甥的网友们，那个网名“红炮”的换成了“黄衣骑士”。不愧是网络高手，不知搞了些什么名堂，很快探清了对方的底细。
　　
　　 十、真相如此
　　 周日，严弥睡到上午9点才起床。早些时就醒了，浑身骨头酸疼。躺着，不想动……是长途劳顿累的。那也得起来了，乌云散去马上就要见到新一天的太阳了……他起床稍事洗漱，冲了碗热腾腾的三鲜泡面，微波炉里解冻了几个鸡蛋、木耳、青菜馅做的蒸饺吃了。蒸饺是女儿出去学习前买的，两大盒冻在冰箱里。素馅、肉馅的都有。还是女儿家好。体贴、细心，犯些小小的错也不是故意的。
　　 六月的天，已经热了。往一只纸袋里塞两筒雪花啤酒，一包脱皮的花生米，半袋牛肉干，一截香肠就算午餐了。她不会上午之前去的，那样免不得碰上刘之中的家人。碰上了无论怎么样都会难堪的，那不是聪明女子做的事。在严弥心里，能称得上真正聪明的女子不多，她是其中一个。严弥思忖着：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早点去等吧。推了那辆漆皮被日晒雨淋弄得面目全非，后视灯碰坏了的摩托车，正踩马达……手机响，接了，是左玲。
　　 “严局吗？星期天休息不？要不要去附近的人工湖转转？听说有一群野天鹅栖息着。”
　　 “谢了。是惦记你的事吧？还有5天期限呢。马上就有结果。”
　　 “我就知道您无所不能。昨晚又一夜没睡。没有水落石出不闲心。”左玲心里急得都冒火了，听严弥的口气已然见分晓，她不好直接催，说，“那明天我请严局吃饭？想找谁作陪？”
　　 “我出去办个事。明天再联系吧……”马达轰鸣，严弥骑着摩托车上阵，战斗很快就要结束。
　　 这天是刘之中的百天祭日。“死因案”和“敲诈案”是同一天报的，恰好也能在同一天了结。有点意思。如果不是“死因案”撤诉了，“敲诈案”是左玲托他私人办的。两起案件传出去，恐怕要轰动全城了。报社记者也有了新鲜素材。严弥胡乱思想着去了北城唯一的公墓，把摩托车寄放在离墓地不远的一个卖冥钱冥纸的小店铺里。徒步到达目的地，找到了刘之中的牌位。观察好地形，严弥在几米远的一颗枝叶茂盛的柏树底下铺张报纸坐下来。边掏出手机打炸雷游戏，边观察动静。
　　 白惠和她儿子——一位腼腆的小男孩，是在近中午的时候打车来的。母子俩都着了素装，严弥没想到白惠那样瘦弱，一阵风能吹倒似的。她胸前戴朵小白花；那男孩右边的衣袖上别个“孝”字。白惠让儿子恭恭敬敬在墓牌前跪下，她从一个黑色手提袋里拿出好多物件摆在灵前，跪着烧了纸，奠了酒……白惠伏在地上哭得凄惨，她儿子也哭。还令人心酸的叫着：爸爸，爸爸呀……后来，白惠拉起儿子，母子俩手拉手离去，看个头，儿子快有母亲高了。但比母亲壮实得多。
　　 晌午过了好长时间，刘之华才风尘仆仆骑自行车赶到，短袖衫牛仔裤也不嫌冷，马尾辩上扎个白蝴蝶结。还带着一大束白花。她往墓碑前一爬，“哇哇”大哭了半天……哭累了，坐地上，边小声抽泣边念叨：“哥，你这一走叫我怎活？妈走了，爸也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可没意思也得活。我得管威威，不能让他受罪……哥呵，嫂子也想你，有天夜里我上卫生间，看到嫂子抱着你的睡衣哭。她弟弟要穿你那双八百元的旅游鞋，嫂子不让。嫂子还把你的像片整理成相册。你穿军装的，你陪父亲出去玩的，你给威威当马骑的，你和嫂子新婚我在你们背后站着的……哥呀，那天我和嫂子都痛痛地哭了一场。嫂子说，咱别哭，让你哥看见会说我没照顾好你。”风顺，她的声音又高，严弥在那边听得清清楚楚，心想：别看这女孩子大大咧咧，却有一付儿女情肠。
　　 刘之华流着泪说，说着又流泪……她说，“是我不懂事，错怪了嫂子。以后我会记住哥的话，听嫂子的……哥哥呀，你走后，咱家那只你捡来的小狗不吃不喝，没几天也死了。威威伤心，我又买了一只。”看那女孩儿没完没了忍痛不住，担心她着了凉。严弥几次想过去劝她节哀几次都忍着……快要忍无可忍的时候，刘之华孤单单的身影才离开了墓地……
　　 过去了多少年后，严弥依然记得，他等在公墓那天，挂在树梢上的太阳不知不觉落山了，晚霞映红了半边的天空……他期待的那个人影还没出现。莫非有什么地方出现了差错？严弥赌的可是一个人的良心。他不免有些焦虑，不顾墓地不让吸烟的禁令，背过身燃了支烟……才一转头，路口突地出现了个黑衣、黑裙的身影……严弥深吸了一口烟，灭了。搓了搓手，站起身来……
　　 女的把一束白与黄相间的菊花放在地上，冲刘之中的灵位深深鞠了个躬，静默了一会儿，从包里掏出什么东西，看了看，打燃了火机要烧……
　　 “别。留着做个纪念也好。他的死——因你而起。但你却没有害他的心。在天有灵，他会原谅你的。”
　　 “哦……严局？我又在做梦？是梦对吧？”眼睁睁看着一双男人的手夺走了纸包着的光盘，女的惊然叫着跳了起来，神情慌恐。
　　 “不是梦。我算准了你会来的。收到第一张敲诈照片的时候，你首先怀疑刘之中。问他要片子，他说找不见。你疑惑更深。悉心安排了‘贼’去偷。没想到，刘之中因此病发断命。他去世后，你又收到第二张照片，知道另有人作怪。加上从‘一眼万年’影楼中找到了这个东西，证实了刘之中不是说假话。你内疚，自责。对白惠好关心他们的儿子。你怕事情败露后，无颜面对众多的人，竭力劝刘之华撤诉，安排她去旅游。”
　　 “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您的。光盘在刘之中手里，我不放心。男人和女人想法不一样。如果不是那晚喝多了酒，我不会同意拍那种照片。它就像一颗‘炸弹’，留在身边迟早会出事。”左玲努力保持从容镇定，可难以做到，她不敢看严弥的眼，目光游离在别处，接过严弥还回来的光盘，毁坏，烧成一团漆黑……说，“这样好，他的作品让随他去吧。”尔后，小心问：“那敲诈的照片出自谁手？”
　　 “你和王某某那次在你妹妹家，百叶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白天就像夜。再说你们心急。没有发现你外甥忘了关电脑探头……山河市郊区，正好有一个小青年在网上。他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找了几个临时工都没干长。家里只有一个老奶奶和他。想做买卖又没本钱。每星期买彩票没有一次中奖。他整天在网上挂着，想一些投机钻营的招数。你和王某某的床上镜头，让他无意间看到有意录了下来。开始是为着好玩，欣赏你的美体，偶尔从网上查到你经营‘心港’，得知你们公司业务多，效益好。他就动了歪心眼儿，想敲你一笔，作为第一桶金。”严弥原是站着说这些话的，可他实在太累了，盘腿坐到了地上，接着说，“那小青年我见到了。还是个大孩子。说是满19岁了。看起来还嫩些，他原先的网名是‘红炮’，和你外甥是铁杆网友。录了你的像后，网名改成了‘黄衣骑士’。得知我为‘敲诈’的事找到他，吓得腿直抖，牙齿也抖。哭丧着脸求我，大叔，不行您就杀了我。可千万千万别告诉我奶奶。她会死。”
　　 “那两张照片的原始资料，小青年当着我的面全部删除了。清空了垃圾箱，顺便清洁了他的脑袋。这是他的地址、姓名、电话。送不送他进局子你看着办。”严弥抬眼望了望天，在几颗稀薄的星星映衬下，天边，一轮弯弯的月牙儿格外皎洁……明天会是个好日子。
　　 左玲从严弥手中接过一张寸把宽的白纸条，心绪茫然地看了看……她是多么聪明的女子？回过神来，明白了严弥的慈悲心怀，撕了……
　　 “走吧。”严弥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后的浮尘。说，“老了。跑跑腿就吃不消。得找个地方喝两杯去，左主任不是要请我吃饭吗？索性连酒也一起请了。”
　　 “好。好。去‘天一酒楼’。我先去安排。您看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