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舞·希望】石宅里的美女蛇(传奇小说)
宁和的娘说:“你可别逞能了,大着个肚子的人呢!好好歇着,动了肚子里的胎气就不是几双鞋的事儿了,算算日子,你也就是赶着这两天要生了哈?”
“是啊!算算,差不多在干娘家住了七八个月了。”绿蕊感激地看着干娘说。
棉花捻儿的外婆说:“绿蕊,自己家,还说外道话。”又转头对宁和的娘说:“大嫂,你这是说的啥呢?宁和媳妇是心直口快,谁不知道?她是手快腿快嘴快,她说两句你听两句,自己孩子有啥好计较的,在孩子们的面前哭天喊地的,也不怕小辈的笑你。”
宁和的娘用绿蕊的帕子擦把脸,站起身要走,绿蕊去搀扶她,一弯腰,忽然觉得不对劲,用手扶着腰哼了起来。棉花捻儿的太姥姥一惊,急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走过来扶住绿蕊。
宁和的娘脸色一变,说:“这是要生了,赶紧扶她上床躺着,我去叫泰生的娘。”
绿蕊说:“大娘,你叫泰生的娘干嘛?”
“她是接生婆,这方圆几十里地的孩子都是她接生的。”宁和的娘慌忙拧着小脚走了。
棉花捻儿的外婆和太姥姥把绿蕊扶到床上躺着,棉花捻儿的太姥姥有条不紊地做着产前的事儿,指挥繁画去烧水,自己从床头的樟木箱子底下拿出一些布块什么的。绿蕊的哼声越来越大,当泰生的娘被宁和的娘架着走进屋子的时候,棉花捻儿的太姥姥一头大汗地喊:“快点,孩子露头了。”
宁和的媳妇是来催军鞋的,刚进院子,听到婴儿的大声啼哭,她知道是绿蕊生了,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愣怔一下,扭头走了,繁画喊:“大嫂,你等等……”宁和的媳妇说:“上次你宁和哥从省城回来带了点红糖,我生小磨儿的时候没舍得吃,我回去拿来给绿蕊冲糖水喝。”
七
抗胜刚满月。绿蕊对棉花捻儿的太姥姥说:“干娘,这些天我和抗胜全凭您和繁儿姐姐照顾。现在抗胜已经满月,我的伤也好利索了,算起来,我脱离部队已有七八个月,我该归队了,听说我所在的那个部队在山东打着呢!不过,在回部队之前我先回一趟省城,把抗胜交给我父母照顾,再往前线走。”
繁画说:“绿蕊妹子,这路上兵荒马乱的,你带着刚满月的孩子怕不方便,不如把抗胜留在这里,我和娘帮你照顾着。等他大点,路上太平了,你再来接他。”
绿蕊说:“繁儿姐,这些我是想过的,只不过我带着孩子也好做个身份掩护,一个单身女子路上更不安全。”
棉花捻儿的太姥姥说:“孩子,你看咋办吧?这天杀的鬼子硬是横行得不得了,不把他们赶跑,我们不会有一天好日子过的。”
繁画说:“绿蕊妹子,我跟你一起吧!路上有个照应。”
棉花捻儿的太姥姥一听女儿说这话,急忙打断:“行了,行了,看把你能耐的,你蕊妹子是读过学堂的人,还在部队打过仗,她走着我都不放心,再加上一个你,不是要我的命啊?你也不看看自己,一双金莲三寸长,走一步量一量,你是让绿蕊照顾你呢还是照顾抗胜?你跟着就是一个拖累,实在不行,让宁和的媳妇过咱家陪你,我送你绿蕊妹子去。”
繁画说:“娘你说啥呢?这脚小能怪我,还不是你弄的,裹呀裹的,怕裹不紧,还要拿棒槌敲打敲打,任凭我哭着求你,你都不肯罢手,为了这脚我都把咱俩院墙哭塌了两面呢!”
棉花捻儿的太姥姥说:“你以为我想给你裹脚啊!你咋不说说你爷爷奶奶是怎么说的,女孩儿家没一双好看的小脚是嫁不出去的,我可不想养你一辈子。”
绿蕊说:“繁儿姐长得好看,脚大脚小都会嫁个好人家的。”
“绿蕊,你知道的,咱们这里封建得很,我们家又是大家族,规矩多着呢!这是闹兵灾,不然,这会儿啊!你繁儿姐的孩子怕是比抗胜还要大呢!也是命啊!说了个好人家,那孩子身体不争气,说娶亲娶亲呢,得了水鼓病死了。唉!可怜的孩子。”
绿蕊看棉花捻儿的太姥姥难过,急忙说:“干娘不说这些了,赶明儿把鬼子打跑了,我给繁儿姐找个省城的。到时候把干娘带上,我们还在一起生活,干娘在家看着抗胜,我和繁儿姐出去干工作。”
繁画一听,心动了几下,说:“绿蕊妹子,你就别哄我开心了,就我读的这些私塾,字没认识几个的人,会有人要我工作?”
“会的啊!私塾也是知识,你能写会画的,虽然画的只是鞋样子,但也画得栩栩如生,你可以搞宣传的。”
娘儿仨正在就着一盏油灯说得难舍难离,忽然,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棉花捻儿的太姥姥急忙“噗”的一声吹灭油灯。
屋门响了,轻轻推动的声音。“三婶,我是宁和。”有人对着门缝说。
棉花捻儿的太姥姥从窗口往外望望,侧耳听听,村子安静得如睡熟的婴儿。门口的狗匍匐着爬在地上,月光的银白色把院子照的透亮,窗外墙根处,石榴树光着枝丫做着发芽的梦,院角落的槐花树上盖一层地下铺一层,喷香的热闹着。
棉花捻儿的太姥姥低声问一声:“宁和,你把绿蕊带回来了?”
宁和说:“三婶,绿蕊不是在您院里生娃娃么?抗胜今天满月吧?”
棉花捻儿的太姥姥用手捅了捅繁画,说:“去,开门去,是你宁和哥回来了。”
繁画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闩,宁和闪身进门,绿蕊吹燃火焖,重新点燃油灯,拍拍炕席,让宁和坐。宁和脸色异常凝重,他定定地站在绿蕊面前,刷地敬了一个端正的军礼,然后,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一封信,神情庄重地递给绿蕊。繁画见状,急忙从绿蕊手里接过熟睡的抗胜,拉着女儿繁画去了院子。
不大一会儿,屋里传出绿蕊压抑的哭声,宁和默默地走了出来,随手关上屋门。
“宁和,绿蕊出什么事儿了?”捻儿姥姥焦急地问宁和。
“绿蕊的父亲没了,母亲丢了。”宁和的声音能拧出水来。
“哥,哥,没了是啥意思?怎么就没了?丢了是啥意思?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丢了?”繁画急忙跟着问。
“其实,绿蕊和新儒虽然在国民党部队打鬼子,但,绿蕊的父亲是我党地下组织的同志,因为国共合作打鬼子,所以,她的父亲才让绿蕊嫁给新儒随国军部队去了前线。他们走后不久,组织里出了叛徒,绿蕊的父亲被捕,在狱中受尽酷刑,始终没有背叛党组织,就这样一个忠诚的共产党员在一个月前被鬼子给杀害了。绿蕊的父亲被捕那天,她母亲去娘家走亲戚,躲过一难,后来就下落不明……”宁和说不下去了。
繁画捂着嘴哭了,她紧紧地搂着怀里的抗胜,泪水滴落在孩子的身上。捻儿姥姥咬着牙低声骂着:“死绝户的小鬼子,天杀的小鬼子……”
宁和安抚着棉花捻儿的太姥姥,说:“三婶,这些鬼子是兔子尾巴。您放心,我们不会让绿蕊的父亲就这么牺牲的,我们更不会让那些为了打鬼子牺牲的同胞们白白丢了性命的,这个仇早晚要报的。”
“那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给绿蕊带个信?”棉花捻儿的太姥姥不解地望着宁和。
“不是,我要带她和孩子回省城寻找她失踪的母亲。她父亲手里一份有组织上重要的名单,从狱中传出的消息说,这名单绿蕊的母亲知道。”宁和用极低的声音对三婶耳语。
“你娘和你媳妇儿知道你回来么?”棉花捻儿的太姥姥问。
“不知道。”
“你不回去跟她们打个招呼?”
“三婶,画儿妹,我这次回来没人知道,你们也别让我娘和我媳妇儿知道。明天有人问起绿蕊和孩子的去向,你们就说回娘家了。”
三个人在院子里说着话,月亮越过头顶开始西移。当瓦房挡住它的身影,屋门开了,绿蕊走了出来,“噗通”跪在棉花捻儿的太姥姥的脚下,说:“干娘,您和繁儿姐姐的大恩大德绿蕊无以为报,抗胜我留给您了,他就是您的亲孙子,以后我不在,就辛苦您和繁儿姐姐了。等他长大后,告诉他,他外公和他爹爹都是抗日英雄,他娘也是一名抗日战士。干娘,我包裹里有一只短玉笛,是他爹赠我的结婚信物,留给他吧!”说着,乒乒乓乓磕了三个响头,急得棉花捻儿的太姥姥直跺脚,说:“你这孩子,这是扯干娘的心啊!你只不过是回去找失落的娘而已,又不是不回来,快起来,你和宁和走,我放心,抗胜在我怀里你也放心,你抱抱抗胜,我和繁儿给你收拾着路上用的东西。”说着,抱过女儿繁画怀里的抗胜递到绿蕊手里,拉着女儿繁画屋里去了。
棉花捻儿的太姥姥翻箱倒柜地找着,从箱底摸出一个小布包,叹口气,塞在绿蕊的包袱里,繁画眼尖,说:“娘,那不是我爹送你的镯子吗?你拿这个干啥?”棉花捻儿的太姥姥说:“你蕊妹子,这一去干的是要命的活,又这么山高水远的奔波,万一遇到啥不巧的事儿呢!做干娘的一点也帮不到她,咱家也只有这对镯子值点钱,路上能急救就救急,如果用不上就留个念想吧!”繁画眼圈红了。
院子里,宁和背转身站在大门口,听着门外的动静,绿蕊坐在门槛下面的捶布石上,撩起衣服给抗胜喂奶,蛐蛐在草丛里叫着,很柔和。有薄雾在院子里冉冉漂浮,有曦光淡淡泛白。抗胜嘴里含着奶头有一次没一下地吮吸着、吮吸着,渐渐不动,在他娘的怀里甜甜睡去。宁和说:“走吧!非常时期人多眼杂,我们趁大家伙都没起出村最好。”
棉花捻儿的太姥姥和繁画从屋里走出来,繁画把手里的包袱递给绿蕊,叫一声妹子,声音哽咽地说不下去了。棉花捻儿的太姥姥接过绿蕊怀里的抗胜,扯着繁画进屋去了。宁和打开大门四下看看,扭头拉着绿蕊顺着房后的小巷子悄悄往西走去。
一双眼睛从一扇窗里露出,随即,一个人影从一扇门后闪出,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八
石家百年老宅,不是凶宅,因为没有传说,可宅子的那间空屋发出的声音却比凶宅恐怖。因了石宅的存在,因了空屋的诡秘,方圆十里荒无人烟。每年中秋,月圆之时,宅子里便传出一阵一阵令人发疯的声音;月落之时,会有年轻女人梦游般地走进去,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有人妖出现,鬼怪打架。第二天,任人如何搜寻,整个大院却连一个鬼影都不能看见,就这么一堆鬼怪,消失得连渣都不剩。
没有人相信这宅里闹鬼,谁都觉得那声音不是鬼,鬼的声音是一种凄厉的叫声,而空屋传出来的声音是似有似无的轻喘低吼,如深坑里空旷的回声,没有谁能形容那阴森怪异的声音。
“肯定是秋风掠过树叶的动静,听到这声音的人一定是耳朵有问题,他对树叶的声音太过敏感,他在散步迷信传说。”郝萝说。
“我觉得不是树叶的声音。应该是地下水流的声音,世上没鬼,说见鬼的人都是自己吓自己,比如秋夜里那斑驳的黑影不是什么屋神在移动,是树影在摇动。”我对着天空茫然地说,我不相信什么鬼怪传说。
棉花捻儿捏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花豆娘,观察着它翅膀上图案在阳光下不停地变幻,一只纺花翁被我栓了脖子吊在窗棂上,它不停地飞着,扇起一股小风,发出嗡嗡的声音。
“棉花捻儿,你说,我俩分析得对么?”郝罗凑过来。
“你们小时候这样玩过吗?”棉花捻儿指着花豆娘和纺花翁问。
我和郝萝对望一眼,朝着窗前走过来,看着她玩这两只可爱的昆虫。
“哭屋,平时是安静的,正常的花开花落,叶绿叶黄,雨天诗意,下雪浪漫。它只在中秋夜才会发出那种瘆人的哭声,不是一个人在哭,是很多人在哭的样子。好像屋子里不是人在哭,而是屋子里充斥着满满的哭声,那些哭声在膨胀,在爬行,在飘飞。我知道这宅子是有故事的,可,我问了很多人,没有人肯告诉我,包括我爷爷。我奇怪的不是月圆夜的哭声,而是,一场大火,一次塌陷,一次爆炸,整个宅子都成了废墟,为什么只有一间屋子岿然不动。你们一个学建筑,一个学考古的,我想伙同你们亲身体验一次,看能否从科学的角度揭开这个哭屋之谜。”棉花捻儿放飞玩腻的两只昆虫。
“你学中文的,和我们不搭啊!你们中文系的女孩都喜欢幻想,不切实际的呢!到时候你几句话把我们的思路代沟里去,我们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郝罗把头探到窗外,望着两只昆虫飞走的方向,淡漠地说。
“或者我不说话,或者你不听我的话,我是必须在场的,我要记录整个过程。”棉花捻儿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捻儿,你是带我采风的,我去就好了,你一个女孩子跟着不方便。”我也觉得不应该带着她进去,万一有个什么事,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棉花捻儿,既然你请我们来,自然是有报酬的吧?我是学考古的,你家是当地的大户人家,应该珍藏一些不多见的老玩意,带本少爷开开眼。”一直远远站着看她玩昆虫改不了纨绔的样子。
“嗯!中秋夜之后,我带你见我爷爷,你想看的东西应该有的,只是要看你能不能哄得他老人家开心,肯拿出来让你赏玩。”棉花捻儿知道郝罗的家世,他学考古的初心就是想把自己家里的一些老玩意弄清楚都是谁留下的。这个京城八旗后裔的纨绔,同学之间没有不知道的。
“那不行,我们在去之前要见一见你爷爷的。”我跟着起哄。
九
传说,石宅闲置差不多有百把年了,从墙倒屋塌的废墟里,依然感到它的华丽和气派。豪,是一种气势,挨近它,便被一种古老的豪华气场逼住。墙,一色的青砖,方且厚,被一层青苔覆盖着,呈墨绿色,掩不住华贵的。一棵老树,横腰弯着匍匐在哭屋的屋顶,树干有雷劈火烧的痕迹。树枝上纠缠些丝丝蔓蔓的东西,干枯而色暗,看不清是青藤还是布条还是丝线。风过,轻柔地荡着,像极老妪的灰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