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以以的过去时(小说·家园)
李以以实在没辙了,用比脱衣时快几倍的速度穿了衣服,以一种她也不知为什么却冷冷的声音喊崔一,喷头怎么不流水…
崔一立马跨进卫生间,动作麻利地关了水。边把水龙头上的插棍向上提边拧了下,喷头立刻冒水,他调好水温,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李以以一眼,示意,可以了。
李以以有些心情不悦,重新脱衣,进入浴池。温热的水至上而下,很快包围了李以以。她用了两袋浴液,身上滑腻得像条鱼摘掉浴帽,又用洗发香波洗了头,还刷了牙……模糊了的妆镜中,李以以冷眼瞧着自己鱼一样的焕发了活力。她用一块洁白的,看上去从来没有人用过的浴巾揩干身上的水珠,又用足够长的时间穿好衣服,连每粒纽扣都扣好了,才出去。
崔一飞快地打量了李以以,让她稍等片刻,他去冲冲。
李以以看着电视里一个歌星模样的女子正扭来扭去,卫生间哗哗的流水声让她感觉异样……
不一会儿,崔一出来,收拾得衣冠楚楚只是头发上还落着水珠。崔一靠在床上从随身带的小提包里摸出一包烟,找出火机。
燃了,慢慢地吸。抽丝一样的白烟袅袅地飘行……
李以以有些心神不宁地盯着电视画面,那个披散着头发的歌唱演员独自进入一片大森林,眯眼向天,反反复复唱着一首不知歌名是什么的歌:有时失败也有一种难言的美丽/在艰难时刻也不曾放弃/能竭尽全力就无悔于心………李以以听得入了神,一句话也不说。
下午五点多的夕阳从二楼的玻璃窗柔和地射进来,静静的空气中漫出了很多魅惑人心的味道。
崔一掸过两次烟灰。吸完一支烟。又燃了一支。吸到一半,灭了,直起身来,踢去水湿的拖板,穿好放在枕头上的袜子床头的鞋。说,咱走吧。
李以以轻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站起来,用手拢拢碎发,径直向门走去,手刚托上冰冰凉的门把手,崔一热辣辣地扑上来,热辣辣地拥了李以以,压上一个热辣辣的吻。一直……一直拖向床。
九
那夜之后。那个和崔一在“天悦”没回家的夜之后,李以以觉得自己像个贼。
碰上谁的目光都心里虚虚,觉得异样,干什么都恍恍惚惚的。
梁伊斌来叫,说选调组已开过两次会,专门研究李以以的问题。孙自安,张辉,刘眉都去上班了,最好李以以也去。不然遇个什么不好说。
每次李以以生气,梁伊斌总是以平静谦和的姿态来协调。李以以趁势找个台阶下了,心情很复杂……很复杂的回到自己的家。又心情很复杂很复杂的去上班。
回想那段时间,李以以总是涌上了许多怨恨——不知对谁;许多寂寞—真的无人倾诉;许多烦恼——懒得面对任何事任何人。眼前没路了。前行的途径又很模糊。
原来,人生的失意和失落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以往李以以一向也努力也向上。但不是那么有意识的。就是从那时起,李以以才坚定了要更加发奋的信念。
多日不见,制作部的人见了李以以一片热烈。说,以以,你不在,我们做节目像少了主心骨,心中没底。有时候,做好了,觉得不踏实。返回来一看,果然错了一个字。要不就是配错了音乐。
李以以只是笑。空洞、无内容的笑。
令李以以不安的是,这么长时间没上班,坐在编辑机前,感觉老是三魂丢俩的,脑袋里乱糟糟,全是不着边际的事。
更要命的是,制作节目时,常走神,以往一向寄予深情、激情的工作,现在莫名其妙觉得烦。只想快快应付完了,赶着去做更重要的事。虽然,李以以还不知道对于她来说,什么才是重要的。
绿色的陈旧的地毯,红人造革折叠椅,放满了三面墙的录像带(另一面是窗)不知所云的显示屏闪烁着不知所云的图像。工作台的抽屉里堆满过期的文件,用秃了的圆珠笔、铅笔、米尺等等,谁都懒得去收拾。李以以冷眼瞧着自己热爱了十年的工作室,第一次发现了它的不近人情,浮光掠影。
把这感觉和刘眉说了。刘眉皱眉想了想,说,一个人一直干一件事,迟早要烦。你也该找个情人什么的,调节调节。
李以以脸一热,捶了刘眉一记,心想,这家伙真神了。崔一的事,李以以紧紧包着,谁都没透半点口风,刘眉怎么就朝这方面猜呀。
崔一甜蜜的、情不自禁的一天一个电话来约,李以以心情复杂推托忙。
那天,在回家的路上,李以以骑了摩托,被开着车的崔一堵上了。崔一眉眉眼眼的不知是乐还是急,来来往往的熟人,他根本不在乎根本无所谓。
李以以只得把摩托锁在人迹稀疏的路上,上了崔一的车,让他快快开到一个人迹稀疏处。
崔一满脸欢喜,伸过一只胳膊来搂李以以。
李以以敛起脸,郑重其事地和崔一说,在“天悦”,我们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要同意,我们还是朋友。不同意,只好到此为止。
崔一愣了愣神,反应过来,涎着脸,说,不是我乘虚而入欺负你。我是真舍不得。我们在一起多好。
李以以心头一颤。和不是丈夫的男人爱着的辉煌她也留恋。但想到家,想到梁伊斌,还是硬下心肠说,我不想让人指三指四。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生活方式。
那只好就听你的,还做朋友。崔一的知趣,让李以以很喜欢。
不知是李以以眼泪的催化作用。还是小头三不可预见的威慑,选调组最后以“特殊人才特殊对待”为由为李以以争取到一个指标。
他们。孙自安,张辉,刘眉们的问题遗留下来,另作处理。
填了职工调动表,等一系列手续办下来,李以以就不再是一名临时工了。
李以以没有想象的那般兴高彩烈。丈夫梁伊斌去找小头三的阴影和自己眼泪换取同情的屈辱像两座暗无天日的山,压在李以以的心头。
别人曾经的怜悯曾经的安慰像利剑,直刺李以以身上看不见摸不着却时时感觉得到的那个自尊,躲都没处躲。
时过境迁,李以以反复站在选调组及其它人的角度想自己,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自己在别人眼里卑微得像条虫,可怜虫。
十
半年后,李以以决定辞职。连好友刘眉都没告。怕她笑自己是土鸭子赶不上架。
起由是李以以某天晚上蹲厕。顺手带了张生活之类的小报,随便翻。整版都是茶坊、茶馆、茶文化、品茶几等人之类的文章。
有篇文章还说,在城市流行过歌厅、酒吧之类的休闲场所后,茶馆以中国传统的特色悄然走俏。
想到北城境内还没有一家茶馆,李以以突如其来的动了把丈夫承租的歌厅改为茶馆的意念。
和多数女人一样,李以以喜欢心血来潮一类的把戏。一间自己的茶馆预示的美妙深深地诱惑了她,欲罢不能。
某晚,丈夫梁伊斌躺在自家那张稍一动作就“吱吱”作响的沙发上,手拿遥控器,不停地变换着频道;李以以洗漱完毕出来,往更吱吱作响的沙发上挤了挤,一只手托在丈夫温热的腿上,用比平时稍为温柔的语气说了心中的打算。
原以为梁伊斌不会同意。结果,他竟是举双手赞成。梁伊斌从沙发上弹起来,说,歌厅越来越不好干,这个月怕连水电费都护不住。他早想另辟蹊径;开茶馆,这主意不错。
次日,梁伊斌挂出停业的牌子,找来木工、装修工大动干戈。
还叫“青草”。“青草”茶馆开业就火。
李以以天天下班忙不迭地往茶馆跑,用落了滚的水去冲放在透明玻璃壶里的茶,那些花茶、绿茶、红茶以千种姿色万般姿态在清彻的水中尽情舒展枝叶。李以以每天看着,渐渐盟发了辞职和丈夫大干一番的念头。
梁伊斌没有明里反对。只请来岳父母阻拦。父亲说这不是一般的事,要李以以考虑好了。父亲说对面楼上不知谁家的鸟叫得真好听,他得去看看就走了。
母亲是真急。母亲说,现在下岗的人那么多。熬个工作多不容易。电视台干得好好的,怎么随随便便就辞职……
现在的事您不懂。李以以不耐烦地打断了母亲的唠叨。
这回不是逆反心理,是出于清醒的考虑。
李以以能吃苦。能受累。不怕流血流汗。但她不能承受在别人的怜悯中生活。
制作节目十年,激情、热情消磨了不少。再有这样十年,背负自尊被伤的十字架,李以以真不知自己怎么过下去。
她一意孤行地决定闯闯。
李以以在电视台的时候,行为举止表现得比较顺从比较随和,这会儿却有了许许多多自己的想法。梁伊斌察觉到了不知该赞成还是反对。
丈夫梁伊斌祖上伺候过大财团。李以以嫁到梁家,从一本泛黄、古得掉渣的字贴上白处发现了各种“小点心”的配方,小楷毛笔字一点一画像小学生的作业本,用心尽力。李以以先是觉得好玩,收藏在记忆中。
某天,在茶馆突发灵感决定依样画胡芦。
李以以用新买的很现代的微波炉照着古老的配方制作出“雏菊迎宾”“双色双喜”“吉祥鸟”之类的茶点,用白得令人心惊的细瓷盘端上茶桌,倍受茶客钟爱。
李以以每天晚上睡得很晚,有时困得眼睛生疼。“贵族白”的肤色比做点心的面还白。
丈夫梁伊斌劝她悠着点,以后的日子还长。
李以以不听。
经过了一系列的屈辱,这样说也许不太确切,反正是经过一次选调工作后,流尽了眼泪的李以以自以为看清了社会的本质。这个社会专门扶持权势。像她包括孙自安们这些平民百姓只是社会大机器中一颗不起眼的螺丝钉。随时都可能被淘汰或被换掉。揉着面做点心的当口,李以以忽然间觉得,她成熟了。人生的路还长,人生的坎坷无尽,但李以以不怕,因为她已经脱胎换骨,不再是从前的她了。
李以以认为自己喜爱的事,就要拚了命干。哪天干不下去或是烦了,就收场。人生的舞台上,不能老唱一出戏。
某天,天快傍黑的时候,刘眉来过,带一位头发软软倒向一边,肤色干净,嘴角有颗痣,行为动作规规矩矩的男孩子。
一见之下,刘眉先调侃李以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刮目相看。
李以以只是笑。只有她自己才明白的那种笑。
李以以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男孩是刘眉的朋友情人还是堂弟表哥。不管是不是第九任。李以以把她做的各种小点心都拿几个出来,让他们尝。
男的从衣兜掏出为刘眉带的“如梦”。自己要了茶。毛尖,不算贵的那种。
刘眉说,你只管要。一分钱都不用你出的。
趁着他一小口一小口吸茶的当口,刘眉把李以以拽进茶炉房房,悄悄说,这正是那个第九任。宣传部新分配回来的大学生。小刘眉四岁。那男的很着迷她。有空没空的粘。刘眉好长时间没享受过这样的幸福了。
俩人原准备元旦结婚,男的家父母不同意。现在俩人在外面租了房子。房租每月两百元。全是男的出。
刘眉也不亏待他。鸡翅、鸭腿、牛脖子,什么好吃买什么。
李以以惊奇刘眉这次的爱往婚姻路上走了。转念又觉得这大概才是正常的。她及时表示了祝贺。
刘眉又说了一些单位的事。孙自安的工作积极性大不如从前,手腕上割一个小筋疙瘩,休息了四十天;张辉不在播出部了,每天跟人出去跑新闻,说要弄条好新闻出来;杨景玲牛得不得了,开口闭口对不起,请帮忙。句句话都透着酸味。
刘眉的一席话让李以以或深或浅忆及已经过去了的种种……但她不后悔。
那个长久以来一直埋头于电脑虚拟世界的女子,只不过是换了个舞台,只要用心尽力,生活的戏一定会唱得有声有色。
有声有色,这便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