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都心存芥隙，矛盾就有了……外甥女儿见外甥女婿竟然跟踪而来，让她很没面子，脸一沉当即和杨建树一前一后回到家，进门就争吵……杨建树喊：喝茶，还不是借口和别的男人混？在家你什么时候喝过茶？
　　 在家哪有情调喝？
　　 你是嫌我没情调，没文化，去找有文化的了？
　　 随你说。就你？连张报纸都没看完过，别人问你什么都说不知道，和你说多了又嫌烦，还不让和别人说去？人常道：话赶话，没好话，李家怡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句接一句往外冒。
　　 杨建树火了，敲着茶几叫：谁不让你和别人说了，和别人睡也拦不住。
　　 这可是你说的！谁怕谁，大不了离。
　　 离就离。你要走，我保证不拦。
　　 ……俩人正吵得眉白眼红，进来了舅舅，说是给沟底村跑水利款项，顺便给他们带一袋土豆过来。舅舅进门见外甥女儿和女婿神情不对，简单问清了是因为外甥女儿和同事聊天忘了接孩子又烧坏了电磁灶，马上就怪起外甥女儿的不是，说什么：成了家的女人就得检点些，不能让人指脊梁骨；什么杨建树是多么实在的人，每天就知道干活，自己舍不得浪费，挣的钱全花在你和杨昕身上了。村里人都说咱们家找了个好女婿。你得知足点，好好过日子。其实，稍一冷静，外甥女儿便想通了，杨建树是在乎自己，在乎家才有了那样的表现。其实，外甥女儿更是在乎家的，还有他们的儿子，说离婚那只是气话。可舅舅如此偏袒杨建树让她很没面子，忘了是谁的舅舅了？不替自家人说话，反偏向外姓人。李家怡心里堵着气，也不和舅舅搭话，拿过黑色的手包，蹬了黑色的高跟鞋，出门逛街去了。
　　 偏偏舅舅次日又打电话给外甥女儿，打到她的手机上，蜂鸣般地震动声传来，一下，两下，三下……看着橙红色的手机摆动着，摆到第六次的时候（李家怡喜欢６这个数字），她才按了接听键，舅舅乍乍乎乎的高嗓门立刻传来：惦着你和建树吵架的事，都有儿子了，杨昕也大了，你做事得顺着建树点，他是个男人，男人都是要面子的。
　　 什么话？男人要面子，女人就不要了？外甥女儿心里不服，但不愿顶撞舅舅。
　　 还有，你们昨天说的那个经理助理，我问了，他谈过对象不久又分手了。毛行糙糙的年轻人，那有杨建树实诚。
　　 听舅舅说出这般离谱又可笑的话，外甥女儿哭笑不得。她忙截住舅舅说，我知道了，手机要没电了，再说吧。你说你当舅舅的从来就不认识席思明这个人，哪有资格说人家实诚不实诚的问题？况且，李家怡又没想和杨建树分手找人家，人家也没有那样的意思。在席思明后来调到市里工作，又娶妻生女之后的漫长岁月中她和他一直保持一种淡淡的友好。想起来发个微信问候。开发行会碰上了一起吃个饭聊聊工作生活，和席思明只是精神上的惺惺相惜。现时代，为表明清白，好多人爱说一句，我们连手指都没碰过，李家怡和席思明非但没碰过手指，连类似的愿望都没有过，连边缘话题都没提起过……至现在想起来，李家怡都不知该用什么词儿表达他们的关系，说完全没有情谊，是假话；说知己，有点太近；说朋友，有点远。后来，李家怡想了个词组形容，叫“异性朋友”。比一般友谊多了一层神秘，多了一层心心相印。这些都在另篇文稿中细细叙述过了，恕不重复。
　　
　　 九
　　 这以后，又好长时间没见过舅舅的面。可李家怡每次回乡下看李美云，李美云总要七扯八扯，不知怎么总要扯到舅舅的身上。这个问题李家怡偶尔想过，想仔细想清楚了，结论是：与其说李美云有预谋不如说她是情不自禁，她对她弟弟的感情太深了，还在潜意识中有点崇拜她弟弟。所以，她总是不失时机说她弟弟如何出息了。她说沟底村安了路灯，村里有几个安路灯的？你舅舅眼光高，什么都想强过人；她又说，你舅舅前些时候领人出去学习西洋参种植技术，还给我买回一双布鞋，枣红平绒面绣着同色花呢，他一个大男人，难得有这片心。你舅舅是热心肠，有了点能耐，谁都想帮。她还说，开经济工作会，你舅舅被评为“十佳村干部”，“十佳农民党员致富能人”，发了奖金呢。李美云这么开口闭口把弟弟挂在嘴上，就像天底下数他弟弟英雄似的，让李家怡听不惯，听得有些烦躁有些嫉妒。
　　 最记忆犹新的是，某个春天的夜晚，李家怡已经上床了，家里的电话惊天动地响，她去接了，是母亲李美云。李美云用比春天更惊喜万分的语气说，告诉你个好消息，你舅舅上了报纸啦！！他当村主任这几年，沟底村成了“新农村建设试点村”，听说全县才有三个。都是你舅舅干得好，你说说，沟底村其他人谁有他那个脑筋？
　　 就这呀？李家怡没有呼应母亲的激动，不愿听她没完没了夸她弟弟。在图书超市工作，不缺的就是书报，那张省报的农业版她白天已经看过了，题为《李宝宝，沟底村里的好村官》，文字比豆腐块大一倍，内容概要性的写了沟底村村主任李宝宝如何带领村民改变村里落后混乱局面，如何引导村民进行产业结构调整，如何重视精神文明建设自筹资金建成村文化站等等。不错，基本上是事实。可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舅舅——一个大男人，叫什么不好？偏偏叫“宝宝”？这是李家怡读报时想到的。她不但看了，还把那张报纸收起来，但她不和母亲说，怕李美云骄傲起来忘了自己姓什么。
　　 那你睡吧。就是想告诉你说，人活脸面树活皮，你和建树都还年轻，要像你舅舅那样上进才能活出体面来。电话那端的李美云听女儿这边没有她想像的那般兴奋和激情，自己收住了话题，搁了话筒。
　　
　　 十
　　 舅舅终归是舅舅，和外甥女儿有血缘关系，扯不断的。可李宝宝这么个舅舅，在外甥女儿李家怡心里就像一块时隐时现的阴影，不知什么时候会浮上心头，让她心空黯然。
　　 这段时间，杨建成树出了事故的这段时间，也就只有短短的五天，可李家怡觉得像过了五个月甚至五年那么漫长难挨！！五天前，他还说过，城郊新盖的一个肉食公司大楼建成了，他包了整个接水管道工程。辛苦点儿搭上几个夜班下来，能挣个千儿八百元钱，够这个学期杨昕的课外辅导费了。五天前，还那么生龙活虎的一个人，就这么躺在特护病床上，右腿缠满了洁白的绷带，半截身子不能动，大小便都要人护理，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李家怡替他痛苦着，难过着，后悔平时他有个头疼脑热，她借口照顾儿子忙，对他不闻不问不够关心，老以为他是铁人，会永远照顾她们母子，永远不会躺下。可这会儿……后悔晚了，自从杨建树出了事，李家怡天塌了一般，痛楚无比。她是个不愿让别人看到泪水的女子，独自忍着痛忍着心酸忍着无助。手术就定在下个周一，请省城医院的专家来主刀。自来水公司预支了一笔钱，加上家里的全部积蓄，差得不多了。这天，趁杨建树喝了镇定药，熟睡的功夫，李家怡回家拿换洗衣物。走出医院门口不一会儿，一辆七成新的桑塔拿冲她鸣喇叭，她没听到，车“嚓拉”一声停在了她的身边，她惊得一跳，转脸看去：车门打开处，才看见是舅舅。
　　 舅舅大刺刺的喊：小怡，上来。
　　 你干吗去？舅舅问她。
　　 我家里拿些东西。杨建树睡了。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外甥女婿出了这大的事你不说，做手术用钱你也不说，我在省里开会不知道，还是你妈打的电话。走，和你拿了东西咱们就去看建树。李家怡上了车，舅舅从衣兜里往外拿钱，一扎、两扎、三扎……五扎。说先用着，不够再给你送。
　　 从来没见过舅舅这般豪爽过。外甥女儿抱着一堆钱先是有些木然，尔后，潸然泪落。是感动是感激，更是半悬着的心落到实处痛并且快乐着。舅舅这般大包大揽撑足了娘家人的面子！
　　
　　 十一
　　 半年后，外甥女婿杨建树出院了。他知道住院期间，舅舅帮了大忙，执意要去沟底村一趟。杨建树把家里存的酒都带上了，有瓷瓶装的，有玻璃瓶装的……林林总总十几瓶吧，他说，以前也不能喝，闻到酒不香，以后为保护身子更得滴酒不沾了，都拿去孝敬舅舅吧。
　　 李家怡点头赞同。多数女人都不喜欢男人喝酒的，怕上瘾，还怕会有口臭。这回，她也跟着去舅舅家，不去好像说不过去了。他们的儿子杨昕去了英语渡假村，要去一周，不用她忙前跑后盯着管着了。考虑到杨建树身子还虚弱着，没挤公交，借了辆车开着去。沟底村离北城县也就七、八十里地，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就踏上了乡路。和记忆中那个荒凉破落的小村完全两样了，红土泥路变成了平整的水泥路，路旁的老房子几乎荡然无存，一幢幢崭新的住宅在绿树丛中静静地矗立。是呵，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亘古以来，就一直在开展着一场绿色和荒芜的决战，哪儿有绿色，哪儿必然水源充足碧波荡漾，哪儿有青山绿水，哪儿的人民必定安居乐业安享太平。沟底村绿了，沟底村的村民有福了。车渐行渐近，好多人家的大门外，搭了木架，齐整的摆着金黄的玉茭穗子，一排排一行行望不到头，好一派丰收美景。顺着水泥路一直到了舅舅的家门口，远远地，跑出一大一小两只狗来迎接他们，大狗灰不溜秋的不起眼，小狗尺把来长、纯黑、只尾巴尖儿上一撮白毛，狗眼晶亮晶亮的，外甥女儿见面就喜欢上了，小狗围着她转了一圈儿，跟着她蹦蹦跳跳往里去。
　　 舅舅笑容满面迎着他们走来，深秋的阳光映照下，他脸上有一种别样的滋润，看上去喜气洋洋的。
　　 舅舅说，有个亲戚给小孩子摆满月酒，你舅母他们全去了。知道你们要来，早早做好了油糕、豆面手擀面条预备着。你们进屋歇会儿，等下去看看村里的鱼塘，这几年暖冬，不结冰，鱼全出塘了。还有些龟养着。
　　 那天他们看了鱼塘，就在村委会前面，好大，用石头砌成圆形的，比城里的游泳池还深得不见底。还去看了二黑子的奶牛场，有百八十头奶牛吧，圈养在钢筋制成的牛槽里，还有自动挤奶机。认出李家怡是舅舅的外甥女儿，二黑非给她提满满一塑料壶鲜奶，有十多斤，说早上才挤的，喝不了就和面蒸馒头，用牛奶蒸出来的馒头又白又宣腾，听说用牛奶洗脸还能嫩面呢，比电视上卖的洗面奶强多了。舅舅在那边连称有理，有理。盛情之下，外甥女儿只得受领了。
　　 那天午饭，舅舅破天荒地表示，建树身体还没完全康复，我们就不喝酒了，喝汤，鸡汤最补身体了。
　　 舅舅你还是喝点酒吧，有这么好吃的老咸菜，还有这猪肝。猪肝也是在路上，村里的一个卖熟肉的硬塞给李家怡的。这全看了她舅舅的面子，要不人家认识她是谁？所以，外甥女儿劝舅舅喝点酒，那么多酒呢，她和杨建树喝汤就是了
　　 不了，我和建树都喝汤。只要你们常回来走走，舅舅喝什么都是高兴的。
　　 其间，顺子回来过一次，送烧好的鸡。好多年不见，顺子早已不是印象中肥肥壮壮的小猪模样，他高了很多，眉眉眼眼长开了，猛一看，大致轮廓和他的姑母李美云有几分相像。难怪人说外甥像舅、侄儿像姑呢，血缘是扯不断的关系。看到顺子，李家贻突然想起，小的时候，就是她八、九岁的那个署期，在舅舅家小住，舅舅用金黄色的麦桔杆编了顶小草帽，顺子和她抢，舅舅又编了一顶，一人一个。顺子把他自己的帽顶上插了柳叶，把她的插上几朵蒲公英。模仿电视里王子和公主的模样，谁都不抢谁的了。
　　 纯纯的年岁，早过了，两顶麦桔帽早已遗落在童年的往事中，无迹可寻。他们没有成为王子和公主，都是普通的农家儿女，广阔的农村田地是他们永远的基础和根本！！顺子说，来了就多住几天，现在不比以前了。村里什么都有，水好，空气好，吃的粮食和菜都是绿色食品，没有污染，比城里强多了。
　　 有那么夸张吗？李家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