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龙虾的小老板很耳尖，程奔一开口就听出了程奔的口音不是凤尾人，立马堆笑接话：“兄弟，县城人来的吧？做生意还是特地来玩啊？”
　　 “做生意？哈哈哈，我们像生意人？”程奔笑着反问。
　　 “做生意还有什么像不像，你看，我这不就是做生意嘛，是不？虽然小生意，但也是生意啊。”瘦削的卖龙虾老板很能说，是见谁都有七分话的那类。
　　 “现在也算凤尾人喽，刚调过来，在供电所上班。”程奔笑着回答了瘦老板，边回答时，还有意无意地瞟了小老板T恤口袋里的软盒中华。
　　 “供电所，刘所那？咋没听说他说啊，他可是我这老主顾呢，而且，跟我嫂子家还是会亲戚呢，论辈，我的叫他老舅。”
　　 说话间，瘦老板的小龙虾也端了上来。“我姓吴，凤尾人都叫我猴子。”瘦老板把龙虾放在桌子上后，又堆笑跟程奔自我介绍了一句。
　　 “哦哦哦，吴老板，我叫程奔，朋友们都叫我大奔。以后在这还请多多关照啊。”程奔笑着回应。
　　 肖力已经把酒开了，给程奔倒上了一杯，自己也倒上，眼睛就突在小龙虾上了。“哥，动手啊！”
　　 这时人已经没有先前多，隔壁两张小桌的五六个人已经离去，剩下一桌子龙虾和生蚝的壳子。猴子已经用抹布把那些躯壳抹进了垃圾桶里，然后又走过来，拿出T恤里的软中华，扯出了两支分别给程奔肖力递上。
　　 “吴老板，忙好了？那一块坐下来吃。”见猴子客气，程奔也客气起来，点上烟，抽了口，又说，“吴老板，行啊，软中华，咱可开荤了。”
　　 “哦，哪有，一做生意朋友给的，帮他一个小忙。”猴子看了程奔一眼，接着把这话别过了，“我这还有点小菜，我给端来，放心，保证没人动过。”说着猴子立即转身到摊子上用小碟子端来两碟小菜，一碟鱼干，一碟酸辣海蜇皮。接着，自己又拿来了一瓶啤酒，坐在程奔和肖力的这张桌子上边喝边侃了起来。
　　 酒话间，程奔才知道，猴子的夜宵摊经营时间不长，以前在浙江一家小工厂打工，不到一年后，看着那点工资实在赶不上花销，便没做了，然后，在夜市里捣腾过箱包，也在火车站做过黄牛，甚至还到宁波渔船上出过海，但绕了几圈什么钱也没挣到，最后还是回来开了这个夜宵摊。用猴子自己的话说，早上买材料，黄昏做熟食，晚上顾挣钱，至于白天，睡觉打牌钓鱼都行，日子就这样，也蛮滋润。
　　 但在程奔眼里，这猴子似乎又不是这么简单，他的直觉，猴子应该是个有城府的人，而这种人通常是不甘于过这种小市井的平淡生活的。
　　
　　 四
　　 胡云突然觉得自己这是有点没事找事，看着电脑上的资料，他很晕，凤尾，鱼头、竹山、高基，他都暗中调查过，这几个村子都有那种看上去没做什么，但家里经济条件都好得像富豪一样的家庭。正因为胡云有了这个疑窦，所以还特地秘密跟踪过他们，但除了发现他们那伙人经常结伴带着渔具去水库钓鱼，其它什么都没有。然后，就在只有一个直觉而再无其它有力线索的关头，他被调回到局里刑侦大队来了。这下可好，整个局都给搅动起来了，要是到头是场误会的话，那他脸也没地方搁了。
　　 想到这，他将手里的笔一扔，抱头倒在了靠椅上。
　　 旋即，他又坐了起来，掏出手机，拨通了福建安溪一位同学的电话。
　　 “哟，什么风啊？居然能有幸接到您老的电话？来福建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爽朗，而且，声音里满透着一股子兴奋。
　　 “烦了，怎么，不可以打你电话啊！”胡云也不客套，连过场都没有一个就直奔主题，“说说看，前几年你们安溪那个特大电信诈骗案的事。”
　　 “电信诈骗案？怎么，你们这有案子？”
　　 “唉，不知道呢，但是……”
　　 这个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总算，在同学这，胡云有了一个收获——这事，错综复杂，千枝万缕的，要抓一两个不难，要一锅端，那就得把自己修炼成精，否则，等于没抓。再有，胡云这回知道了，电信诈骗分工很细，丁是丁，卯是卯，提供作案工具的，实施诈骗的、到账取钱的，提供诈骗对象身份信息的，十分明确，而且，他们看似一伙，却又各自独立。
　　 和胡云一样心思重重的还有吴副局长，这位从基层一路干出来的分管刑侦副局长可算是见惯了风云，大小刑事案件也好，治安违法案件也好，差不多没有他没见过的案例。可是，胡云将案情分析报告交到他手里后，他就怔住了，多年的公安经验告诉他，这个案件一旦成立，肯定就是一桩天大的案子，盘根错节的，一不小心就牵涉到全国。可是，案件该从哪儿入手，他也不知道。但是，对胡云，他了解的绝对深，这家伙肯定不会错到哪去！否则也不会想尽办法把他从所里调回来搞刑侦。吴玉林再一次陷入了苦苦思索。
　　 程奔上班的第二天便遇到了工作上的问题，配电房那边打电话来说，鱼头村的变压器断路了，让程奔去看看。
　　 鱼头村是凤尾镇向南到狮子山方向的一个自然村，翻过狮子山，就是L县。人口不多，四十多户人。程奔骑着摩托车抵达鱼头村只用了五六分钟时间，但抵达后，程奔吃了一惊，这个村子民房太洋气了，完全不是他印象中那种遍布泥瓦平方的村庄，清一色洋楼别墅，而且停着不少价值不菲的小车。
　　 变压器在村中央一面座水塘边，看了看，程奔很快找到了问题所在，变压器油温升高而导致绝缘损坏。摇了摇头，程奔只能开始进行临时处理。
　　 鱼头村的村民并不好对付，程奔到时，一些村民也围了过来，早七嘴八舌地埋怨起来。
　　 “电费一分钱不能少，这电却说停就停，真他妈的电老虎一点也没叫错。”这是客气的。
　　 “都停多久了，你们现在才来，他妈的你们躲在空调房里享受，一点都不顾我们老百姓的死活，有点良心没？”说这话的人还带着动作，指指点点的，恨不得在程奔和肖力额头上戳几个窟窿。
　　 但还有一些人就是看，顶着大热日头，用把折扇遮着头，跟着程奔一块晒。看的程奔心里的汗比脸上的汗还大。
　　 好在，程奔毕竟是电气工程师出身，这点问题还真难不倒他。不出半小时，他便把螺丝全抿好了，这才用袖子擦了把汗，交代肖力：“通知所里送电。”
　　 摩托车已经被晒成火炭了，程奔和肖力只好将车子推到不远处的一株老樟树底下。碰巧，这老樟树的旁边就是一家便利店。停好车，程奔和肖力便进了店。
　　 店主是个四十岁挨边的女人，光顾着对镜描眉，压根没见进店的程奔和肖力。
　　 “老板娘，你这有冰的矿泉水吗？”程奔唤了声。
　　 “矿泉水？没有。我这里乡村角拉头，别说冰的，没冰的都没有。”那女人终于回转身，看到了程奔，然后回了一句很让程奔失望的话。但这话一说完，许是程奔长得帅，那女人又开口了。
　　 “电工呀？怎么以前没见过你？”这女人这回脸上竟然有了笑意。
　　 ”刚调到这里来呢。那，老板娘，你这里有凉开水吗？真的有点渴。”程奔不好意思地朝那女人笑。
　　 “水啊，有，等着，我给你们倒去，等着啊。”这女人说着起身，穿过店堂进了里屋去倒水。
　　 这会，程奔才开始认真打量起这家小便利店。店铺不大，不到三十平米，但货品很足，不但油盐酱醋碗筷纸巾等日常生活用品都有，而且连女人的护肤美容用品也摆了整整一个货架。尤其是烟酒，更是琳琅满目，各种高档烟酒都有一些。货柜是敞开式，两边墙下两排，中间通道两排。程奔走了进去，看了看货架上的东西，又再次摇了摇头，特别是美容品的这个货架，居然一层灰。
　　 那女人端了两纸杯水出来，递给了程奔和肖力。
　　 “也真辛苦你们了，这么热的天跑过来给我们修电。”那女人说。
　　 “应该的，吃这门饭，那还少得了遭些罪啊。谢谢你啊，老板娘。”程奔这句谢倒是由衷的，真的太渴了，在外面晒了那么久。
　　 “咦，我们这条线原来不是老张管的吗？怎么今天换着你们了。还有，这小伙子也是新来的吧。怎么都是新人啊？”
　　 “哦，老张啊，他现在搞内勤了，外线由我们负责。老板娘，你和老张很熟啊？”程奔反问。
　　 “那还能不熟，我们这条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三天两头停电，后娘养的样。老张也就三天两头往我们这跑，我估计呀，我们这他可能连相好的都有了。哈哈哈！”那女人说话肆无忌惮，让程奔和肖力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哦哦，对了，我叫蒋丽芬，以后你少不得也要常来我们这边了，就叫我一声蒋大姐吧。”见程奔有点窘，蒋丽芬又补了一句多少能缓解气氛的话。
　　 “行，蒋姐。这店开的蛮大啊。”程奔在店门边找了条凳子坐下，顺手拿起草帽扇了起来。
　　 “大？就这店也敢说大。你真会奉承人，说实话，这店哪里挣得到什么钱啊。但我一个寡妇，不开个店，那就更没法活了。”蒋丽芬也在电风扇边坐下了，顺手，将风扇的摇头开光按了下去，让转过来的电风扇也能扇的到门口的程奔。
　　 “啊！那大姐你也真不容易。”
　　
　　 五
　　 河北献县，一个离京城只有两小时车程的农业大县。
　　 徐东子打死都想不到怎么就惹上了这帮黑社会。徐东子在献县蹬三轮为生，所以把乡下的地给撂荒跑到县里来蹬三轮，他为的就是他这个儿子。这事放在河北谁都可以理解，三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儿子，谁愿让这根苗又重复上几代的生活，一辈子除了娶媳妇生儿子外就只有耕牛与土地，所以，徐东子发了誓愿，就是要把地球砸一个洞也得让儿子考上大学，然后再考个公务员，最后扬眉吐气过日子。
　　 徐睿的手机还是三年前买的，华为，当初徐东子买下他时曾一再要求儿子保证要用到上大学。可是，这才高二，徐睿突然说要换手机，否则便不再去上学。徐东子问徐睿的原因，逼了好久，徐睿才告诉他，说现在班里的人都用1600万像素的智能手机了，见他还拿着个老华为，结果大家都改叫他“徐大伯”。为此，徐睿深感丢人，便以不上学为由来威胁徐东子。无奈，徐东子只好咬咬牙，托另一位老乡在网上给他买了一只二手苹果6手机，买时，花了一千一百块。那老乡说，还是他婆娘横竖讲价这才花了这么点钱。
　　 没想到，这才不过三天，那卖手机的人电话就打来了，说是拿错货了，当时讲价的那部手机是苹果5s，这个苹果6得四千五百块才行。徐东子不傻，这事他肯定不让，于是当然就一口回绝了那人，并关了手机。然而，天黑时，才开手机，一电话又来了，电话那头的声音起初还蛮斯文，只说自己是个江西人，在沧州开了一家讨债公司为生，现在，一个叫卓云的客户找到他，希望他能帮着收回那只卖错了的手机或者要回差价。徐东子听明白后，觉得这事不可能，就再一次以很强硬的态度回绝对方。然而，万万想不到，就在他准备挂电话时，对方却用冰窖里的声音冷冷地问了他一句：“你觉得你儿子的腿更重要还是手更重要？”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那人又来了一句，“你儿子放学回来会经过生化厂边上的那段小路，在那，跌进阴沟里溺死应该是件很正常的事……”
　　 徐东子这才反应过来，当即脸色就刷白了，像个刚打了头道油漆的木雕一样杵在三轮车上，半晌动弹不得。
　　 “这样吧，给你一天时间考虑，现在是下午三点，明天这个时候我要你的结果，还钱还是卖掉你儿子的肢体随你决定。”电话那边的人阴森地说完这句便挂了。
　　 三千四百块钱，这个数目倒也不算多，即便是蹬三轮的徐东子，这三千四百块钱有一个月也差不多能挣到手。可现在，徐东子拿不出。加上老婆做手工的，徐东子家一个月能有四千左右的收入，他把这笔钱分四部分用，家里还有老爹老娘，得吃饭，五百块钱肯定是要寄回去的；一家三口在献县租的那个小房子，六百块，也得雷打不动地每个月交给房东，三口之家的伙食，在如何节俭，一千块钱是铁定要的，再加上煤气电费，一个月就去了两千多，剩下不到的两千块，徐东子要存上一千五留给徐睿上大学。最后留到手上的只有小几百块钱，还得吸烟和间或要来的人情往来……这会，得三千四百块，这是徐东子七个月的机动钱总和啊！
　　 徐东子再也没心思蹬他的三轮了，伏在车把上想着如何去把这件事给了了，结果，这一伏就是半天，再抬头时，天都擦黑了。
　　 这一夜，徐东子通宵没合眼。老婆问他有啥心思时，他却说眼看就要放假了，得考虑徐睿假期补习班的事。
　　 次日一早，徐东子刚跨上三轮离开家门，手机里就收到了一条短信，短信很短——还剩七小时……
　　 这一日，徐东子都在想办法去哪找三千四百块钱，中午十一点四十一分，就在靠近他一位做烟酒买卖的老乡家附近，一辆后八轮把他和他的三轮车给摔飞倒了马路外边，天幸，经过抢救，徐东子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这一飞，飞掉了徐东子五个三千四百块钱的医药费，还有，他的三轮也不能蹬了。
　　 胡云看完了河北朋友发过来的这段案例报告后，气得鼻子都冒出了烟，他“啪”地将拳头砸在电脑桌上的声音将旁边的几位同事都吸引过来。
　　 “江西人，这帮流氓居然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江西人！”胡云简直是在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