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一看老刁的脸色就头皮发麻。他心里并不是很看得起老刁，一个猥亵幼女的人嘛。但老刁城府深，计谋足，而且那次从浙江警方大围捕中漏网，说是碰巧刚好不在，其实老刁是有预感特地带着他们溜走的。所以，这点刀疤和猴子都服老刁。最关键的，是猴子在浙江亲眼看着老刁逼一个犯了规的同伙把自己的食指用刀给砍下来。猴子也算是在黑道上混过的人，但对老刁这一套，还是心有惶恐的。
　　 “电工？两个？说县城话的？”老刁一听猴子说有两个电工同时来凤尾，立即心生疑心。
　　 “怎么了？”这个为什么是刀疤问的。他也怕老刁这个神情，老刁一严肃起来开始问起什么的时候，通常都有发现。这点，从五年前老刁被学校开除后来投奔自己起，就多次应验过。
　　 “一个小小乡镇供电所，怎么可能同时调两个人来，而且，还是县里头头的亲戚。就算是过渡，也不用到我们这山窝里来呀。”老刁转身对刀疤分析。
　　 “不是，刁哥，我保证，那两个人是供电局的。”猴子赶忙解释。
　　 “怎么说？”
　　 “他们有很好的活，前两天村里变压器坏了，那姓程的过来三下两下就弄好了。根本不用怀疑他的身份。”
　　 “嗯，他们是电工，我在边上看了他修变压器。老练的，肯定是老电工。”另一个男人这时刚走过来，听到这番对话，也出来给猴子做了个证明。
　　 “周子，你也看到了？”老刁问着个搭话的人，他叫周德贵，村里人都叫他周子，刚做完一趟活，麻溜了，那边已经答应立即打钱，特地过来跟刀疤汇报。
　　 “嗯，生面孔到了村里，那我还不得长双眼睛盯着。那姓程的确实是个老手的电工。”周子应。
　　 “那就好，那就好。活完了？”老刁终于释然，转移了话题。
　　 “这活太好对付了，一半老女人，就是在网站上买了二手苹果手机的那个，听说不给钱就把她脸给毁掉，吓得立马答应了。说十二点以前肯定把钱转过来。”周子轻蔑地笑。
　　 “不是，你剧本里有毁容这一说？”老刁脸色突变。
　　 “没呀，不是听到那女人声音拿腔拿调，我就想她该是个老不正经，所以才找她软肋捅。”周子自以为是地回答，明显是没察觉到老刁的语气。
　　 “你太自以为是了！那我们辛辛苦苦弄这些剧本来干嘛？你什么时候见到过黑社会的人无聊到去毁人家容玩？人家稍微一清醒就会知道你是个骗子。”老刁这番话语速很快，语气很冰冷，冷得让周子和猴子寒毛都竖了起来。
　　 “我错了……”周子只好认错。
　　 “认个错就行？三千块，服不服？否则你明天就不用来了，回去养你的猪吧。”老刁的话还是冰窖里捞出来的冷。
　　 “服……”
　　 这番话对话，刀疤一句都没插嘴。他懒得插嘴更不用插嘴。因为他知道，这方面，老刁就是厉害。
　　
　　 六
　　 专案组更厉害。仅仅凭蒋丽芬这条线就挖出了大线索。
　　 听丁局长建议，会后，他们立即着手对蒋丽芬身边所有关系比较密切的人进行了综合调查，结果蒋丽芬J市一位堂叔的银行卡上出了发现了问题。通过银行流水发现，这张卡上有大量外来转账，虽然金额普遍不大，但数额很有规律，多在五千不到，少在一千以上，而且，每一笔都无一例额外的有零头。这还是次要，最大的问题是，这张银行卡取款次数也十分规律，几乎都是钱一到账，两个小时不到就被取完。为此，通过市局关系，专案组取得了J市公安局刑侦队的协查，在J市调出了那位户名蒋忆祖的银行流水，并调取到一段这张银行卡ATM机取款视频。遗憾的是，这段视频录像很模糊，无法作为直接证据。
　　 “死蹲硬守，哪怕就是守住待兔，也要把这个取款人找到！”专案组工作会上，针对这条取款视频。吴副局长下了死命令。
　　 专案组成立的第八天，张克飞，毛小雨被派往J市桥头路工行附近的蹲守。凭据很简单粗暴：就一个取款视频截图。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男性，小平头，瘦尖脸，身高约1米65，体重约110斤。”这就是截图上能提供的全部资料信息。
　　 桥头路不是J市的市中心，偏北，刚好靠近P县。
　　 “桥头路，近桥头，日间行人不过千，夜来街市人如流。”这就是桥头路，由于它附近主要为工业区的原因，白天很少有人在这带活动，但夜幕一降临，这里的立马就沸腾起来，一个长达一里远的夜市，将这条街变成了灯火辉煌的不夜街。
　　 张克飞将车子停靠在桥头路工行对面左侧的一个停车道上，这个位置，刚好将工行、桥头路通往J市的共济桥，以及市区通往P县的主干道三个主要地方全部收入视线。
　　 “张队，你说，真有兔子会撞向我们这株树桩不？”毛小雨开着玩笑问张克飞。
　　 “你小子才是树桩子呢，至于我，兄弟，知道我们队里那帮兄弟叫我什么吗？”张克飞说完吹起了口哨，眼睛一直盯着车窗外面。
　　 “看这些方便面我就知道，叫你康师傅，对吧？”毛小雨说完自己忍不住先笑出了声。
　　 “去你的，你才叫小酸菜呢。告诉你也不怕，兄弟们都尊称你张哥叫老鹰。”说着张克飞伸手做老鹰爪子壮抓向毛小雨，又补了一句：“专门抓兔子的老鹰。”
　　 “好吧，老鹰哥，我现在先祈祷一下，上帝、菩萨、王母娘娘、孙悟空、芙蓉姐姐、鹿小晗、范冰冰、保佑我们在吃完這箱方便面之前老鹰能抓到兔子吧！阿门！”毛小雨煞有介事地低头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喂喂喂，共产党员不信迷信啊！"张克飞故作严肃地扳起了面孔，顺手一个爆栗子敲到了毛小雨的头上。
　　 “共产党更不许虐待革命同志，张克飞同志，我要投诉你！”毛小雨捂着头叫。
　　 “嘘，注意那个男的。”这回张克飞没开玩笑。他已经拿起了长焦相机，连咔嚓咔嚓拍下了几张对面一个男人的照片。然后，将人像放大，认真与视频截图上的小平头对比了一番，结果，摇了摇头。
　　 “有这么幸运那我还真保不准去信仰神佛了。”毛小雨又禁不住俏皮起来。
　　 张克飞他们到达桥头路工商行附近蹲守的同时程奔刚好巡线巡到周公庙。
　　 这两三天程奔心里很是毛躁，除了到凤尾第二天时发现到了蒋丽芬以外，勉强再能算的一个收获，是他已经基本认定鱼头村应该是个窝点。除此之外，他们这条线再没有什么其它重要发现。好在，胡云告诉他，方向没有问题，而且，基本可以证实，他对蒋丽芬的怀疑也取得了实际意义的突破。
　　 但现在，从他再一次看到猴子时起，他知道，又有了收获。
　　 猴子当然比程奔先发现到对方。庙门前的路口上他们有人放哨，所以，程奔还在半山腰时猴子他们已经知道了程奔上来了，只花了几分钟时间，一场法事就在庙里做了起来。程奔到了庙里时，老刁已经化身成了庙里的账房，正坐在厅堂的一张八仙桌前打着算盘对红账簿里的香仪帐。而刀疤，却成了一个戴着道冠的正一道士。先前那帮子在电话里一个个粗声瓮气蛮横对着电话里发飙的人，这会全成了一心向善的信士，膜拜的膜拜，上香的上香。
　　 “程哥，今天来这边查线呐。”猴子早迎了过来。
　　 “哟，兄弟，今天什么日子啊，这是？”程奔点头回答，然后指了指正在诵经的刀疤。
　　 “今天打蘸，不是马上要收割了嘛，这是我们这里的风俗，春耕秋收都要打蘸的。保佑五谷丰登嘛！”猴子笑笑说。
　　 “哦哦哦，这事我知道。对了，那要写缘的，兄弟，我这也算半个凤尾人了，我也写个缘吧。”程奔当即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交给了猴子，要他到账房那边助个缘。这规矩程奔确实知道的，在派出所呆了几年，乡下都这习惯。但程奔知道，猴子实在不应该是个信士。若依他那次吃龙虾时说的，这会他应该在哪个麻将馆呆着才对。更让程奔兴奋的是，以他所知，但凡乡村乡村打蘸，那多是一场大事，少不了女人，可这，女人太少了。所以，程奔决定要混进来，多掌握一些情况。
　　 “好勒，程哥，果然是个性情人。我这就领你过去。”说着，猴子把程奔带到老刁面前。
　　 “刁老师，程师傅说也要助个缘。”猴子介绍。
　　 “程师傅？本地的？”老刁抬起头。
　　 “凤尾供电所的，也算是本地人，多求菩萨保佑。”程奔笑答。
　　 “哦，好好好。”老刁也笑了，然后提笔。
　　 程奔注意到，这老刁的笔尽管是饱墨，但是账簿上的字却不是新写的。但他没露声色。
　　 “耳东陈？”老刁问猴子。
　　 “禾呈程，程奔，奔跑的奔。”回答老刁的却是程奔自己。回答时程奔冲猴子笑了笑。
　　 老刁倒是一手好字，行云流水地写下一列：程奔助香仪伍拾元人民币。写完，又对猴子说，“吴侯，带程师傅上柱香，然后留他在这里吃个饭。”一切，也像老刁的字一样，行云流水，不见任何违拗。
　　 上完香，程奔顺势看了看头上的周公菩萨。这周公菩萨就是周公明，骑黑虎的那位财神。这点让程奔有点哑然，一个财神菩萨怎么管起农村的五谷来了，这不是串岗嘛。但他没敢笑出声。还好猴子是个能说的人，见程奔没说啥，便忍不住自己开口介绍起了这座庙，说当地人花了多少神气和钱好不容易才建了这座庙。然后又自鸣得意地说起这庙虽说不大但特别精致风水极好。这一开口，那边老刁狠狠瞪了他一眼。
　　 走到庙背的后门，见门已关上，程奔伸手过去想拔开门栓开了门，没想到猴子却挡住了他，说打蘸时不开后门。结果，又弄得程奔连连道歉。
　　 上完香回到前厅，老刁也没忙乎了，见程奔过来，赶忙起身让程奔到自己这边坐下。
　　 “程师傅是县城人吧？”老刁边说伸手拿过红礼簿边上的香烟，扯出一根递给了程奔。
　　 “嗯嗯，程家冲的。”程奔回答。
　　 “程家冲啊，好地方，以前我在县里上高中时经常去那带玩，我一个同学就住那里，不过，现在还在不在那就不知道了。他叫，他叫程正茂。你认识吗？”
　　 程奔说程家冲也不完全是胡说，他刚到县城上班时就租住在那边。但这程正茂他不认识。听老刁这么一问，只能老实说承认不认识。这也正常，P县这么大嘛。同时，程奔察觉到这位刁先生有些不简单，看他的斯文样，显然受过不一般的教育，但却居然混到乡下一个小庙来参与打蘸这种小法事了，这很不正常。于是，程奔也就顺着老刁的话题钻了进去。
　　 “刁先生在县里上的高中？”程奔故意装着一副满崇敬的样子。
　　 “县一中。可惜，高考落榜了，等于白上。”老刁微微一笑。老刁很明白自己该说什么，说到这，直接把上师范以后的经历给砍了。
　　 “哦哦哦，那倒是可惜了。现在呢？”程奔又问。
　　 “以前在外地做民办老师，后来民办老师被淘汰了，然后我只得灰溜溜回到老家来，靠家里开的一爿杂货店混日子，这辈子，差不多就这样了。”老刁叹了口气，这是真叹气，他本来好好的一个乡小校长，结果弄成这样子，怎能不叹气。但老刁自控能力极强，才叹了口气，就将话头转移到了程奔这边。
　　 “对了，程师傅，你怎么到乡下来做外线工了？电力系统不是不缺人嘛，凤尾的电工该够用啊！”老刁问。
　　 “呵呵，这个我就不好说了，按说凤尾不缺人。可是，我也想不通局里怎么就让我到这里来了，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刚从厦门回来，刚进局里，需要历练吧。”程奔笑着回答。
　　 “哈哈，刁先生，这个我知道，人家程师傅是拿咱凤尾当跳板呢，怎么说来着，叫镀金吧？人家可是局长的表弟呢，怎么可能老是呆在这。”吴侯终于找到可以插嘴的时机了。
　　 “你怎么知道李局是我表哥？”程奔故作讶异。
　　 “刘所啊，你到我那吃龙虾的第二天，刘所就跟我说起了你。前途无量啊，程师傅。”
　　 程奔心下当即一震，他突然明白，自己从一进凤尾就被人锁定了，一举一动都敞天露地而毫无遮掩，这猴子，就是盯着自己的其中一只眼睛，而且，除了他，肯定还有其他的眼睛也在盯着他和肖力。但与之同时，他也欣喜了，因为，就从这，他已经判定，吴侯，包括身边这位刁老师，即算他们不是电信诈骗团伙，也笃定在从事着某种秘密的违法勾当。此外，程奔还清晰了一点，自己的秘侦工作，难度比之前预想的可能还要大的多。尤其是这位姓刁的，从他眼里分明可以看到一丝狐狸才有的狡黠，程奔甚至感觉到，这个刁先生这时正在像一条狼一样拼命从头到脚地嗅着他，一旦觉出丝毫不对，就会立即扑上来啮噬。
　　 “唉，这刘所……”所有的想法都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程奔一点也没忘记自己的角色，故作苦笑地应了吴侯。程奔应完忽然又发现了吴副局长的高明，他怎么就能想到这么远，居然在安排自己进电力局时，设计了一个让李局长放风说自己是他表弟的环节。
　　 老刁对吴侯的表现有些不悦，但也只是暗皱了一下眉头。继而，有摆出一副巴结的脸孔，对程奔说：“哟，那程师傅可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以后，可能还要多多仰仗你呢。对了，吴侯，去厨房里看看，还有没有好一点的斋菜，让他们加几个菜，对了，还要有酒，中午一定得留程师傅在庙里吃顿斋饭。”
　　 “不不不，谢谢刁先生，我得做事去了，都坐了这么久了，让人知道不好。”程奔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