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韵】常和尚念歪经(小说) ——歪说正理
六六年,全国
一场浩劫。大到城市,小到乡村。到处都是大字报。墙上,树上,凡是有空隙的地方,都糊满了大字报。它宣告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村街上,不时有袖圈红袖章,胸挂语录牌的人走过。
和尚那时三十多岁,他也参加了造反派,袖子上也圈上了红袖章。红袖章上的字金光灿烂,“毛泽东思想战斗队”可是,别人胸前有语录牌:“为人民..服务!毛主席万岁!”等字样。而和尚胸口,除了白洋布衬衫还是白洋布衬衫。什么也没有。他不由羡幕地望着人家胸口的语录牌,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恨不能将别人的语录牌摘下来挂在自己的胸口。
村街上有一家做小生意的白铁店,店老板凭手艺做点小油壶、锅铲之类的小生活用品。和尚磨磨蹲蹲地走了进来,与老板打着招呼:“老板,您好忙啊?”
老板正在低着头做活。见和尚进来,连忙与他打招呼:“你好!你好!和尚,你请坐。昨天张师付家油壶坏了,赶着要我做。这不,我正忙着替他做油壶。”
说完,递一张小凳子给和尚坐,自己低着头做自己的活计。
和尚手里拿着小凳子,却不坐,站在那里,眼睛却盯着老板地上那些边角料,显出一付贪婪相。
老板突然抬起头来,见和尚一付猴相。意识到和尚是为么事光临他的小店了。他问:“和尚,你是不是要点边角料哇,早说呀。”
和尚不好意思地:“家里油壶破了,找点补补。”
老板大方地:“随便你挑。”
和尚蹲下来找了些料子,如获至宝。快速地向老板告别,拿着那些料子跑回了家。
和尚一到家,就将大门关上。躲在家中将那些边角料拿出来,量材录用。用大快剪刀将那些料子剪成长方形的、园形的、椭圆形的、四方形的、待这些料子剪好后,又到隔壁请来老二,叫他在边角料上写字。
老二正正楷楷地写好后,和尚拿着一支锥子,照着写好的字在上边一笔一画地描着刻.。刻好后又加上油漆,待它们晾干。
第二天,和尚胸口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语录牌。得意地在村子主要路口溜达,犹如将军胸口的勋章!看见一个人,和尚老远就跟人打着招呼,并把胸脯挺得高高的。
随着斗争进一步深入,大字报上又盖了许多大字报。好像乞丐身上的补钉,一层压着另一层,连原来的面目都分不清了。大队办公室的墙上,新近贴出的大字报更加触目惊心:“我们革命者的钢手,将江世昌的狗头扭下来,再踏上一万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江世昌(原常平大队书记)揪出来了,常平村的造反派对他进行了非人的折磨。比如说:
村街上,江世昌在游街,脖子上勒着一根粗铁丝,粗铁丝下面挂着一块大门板。
游完街,造反派又对江世昌踩杠子,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掉下来。他还不能哼,假若他哼哼,就会招来更重的一顿毒打。
和尚心软,在一旁看着江书记如此受折磨。他于心不忍,上前劝阻,无济于事。反受到一顿喝骂。
和尚那只大眼转了几圈,一个人偷偷地溜走。
造反派打累了,大声叫道:“和尚,和尚。你过来,将江世昌押走。”
和尚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将江世昌扶走。
江世昌被关押在一个小屋里,天刚蒙蒙亮,一造反派来到小屋。对守候在门边的伙伴:“将死不改悔的走资派押出来,到刘村开斗争会。”
江世昌押出来了,他的前胸后背都贴满了主席相。
造反队员上去就是一耳光:“走资派不死心,阶级敌人想变天。你也配贴主席相?”
另一队员连忙拦住:“不能打头,打出了精神病,上面不好交代。”
打人的造反派又是当胸一豢,手伸出去了,可是不敢打。一打,就打在主席相上,谁也没有这个胆量。
另一造反队员:“将主席相请下来。”伸手去撕,又不敢撕破。
这、这、这如何是好?打不能打,撕又不敢撕。有一个心流坏水的造反队员出了一个主意:“将他的衣服剥了,才好收拾他。”
而是,几个人上来,剥江世昌的衣服。
第一层,剥了下来。
第二层,主席在对他们微笑。
再剥一层!
第三层,主席慈祥的目光注视着他们。那就再将最后一层剥掉。
直到赤膊,主席还是和江世昌心贴心。
造反派没有办法,将江世昌丢进池塘。池塘里巳结薄冰,人们穿着厚棉衣,都在索索发抖。更不要说江世昌在池塘里冻成什么样了。
过了一会,江世昌脸己变色,由青到白到紫,浑身上下起满了鸡皮疙瘩。上下牙齿好像是关不住似的,“格、格、格”地响过不停。
和尚趁机进言:“再不把人捞上来,冻死了哪个负得了这个责任?!”
造反队员没法,只好将江世昌捞了上来,趁湿请去主席相。他们的凶相原形毕露,对江世昌进行了非人的折磨。
江世昌两根指头吊在屋梁上,造反队员像荡秋千一样将他推来晃去。江世昌脸色煞白,呼吸急促,造反队员却开心地大笑。
和尚在一旁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不相信他所崇拜的文化大革命竟是这个样子。他偷偷摘掉语录牌,朝窗户外丢去。又取下红袖章,也准备丢,想想又舍不得,农民不浪费东西的本性占了上风。他将红袖章捡起来,偷偷塞进口袋。自言自语地说:“拿回去做鞋垫也是好的。”
造反队员打累了,将江世昌解下来,往屋角里一堆乱草中一推:“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到公社开斗争会。”
锁好门,扬长而去。
另一值班队员荷枪实弹地站在门口。
乱草中,江世昌连翻身都困难。他摸着自己的伤口,不住地“哎哟”出声。两个指头的关节都变了形,再也伸不直了。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明天又要到公社开斗争会,少不了又有一场毒打。像这样零割碎剐,到不如早点死了干净。”
半夜,守候在江世昌门口的造反队员昏昏欲睡。江世昌爬到门缝里朝外张望,张望了好久,见造反队员真的没有精力管他了。这才大着胆子打开窗户。农村里的窗户一般很矮,而且窗户上没有栏栅。他拖着被打伤的身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从窗户里爬出来,朝后门路边摸索着爬去。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天空阴沉沉的。只有几点寒星眨着它们永不疲倦的眼睛,朝江世昌望着。
朝江世昌望着的还有一个人。那人跟在江世昌后面,不远不近地尾随着他。
八
江世昌逃出来后,走累了,坐在一块石头上。皱着眉,疼痛袭上身来。自己捂着伤口,“哎哟”几声。待痛苦过去了一会,自己平静下来。心中想道:“到哪儿去好呢?妹夫也揪出来了,内弟也受到了牵连。唉!想不到我江世昌英雄一世,现在世上竟没有我的活路。这天天批斗,打都打死了。还不如让水晶宫成为我永久的归宿,也落个干净。”
说完,艰难地爬起来,纵身朝河里跳去。哪知冬天水枯,他没淹死,爬起来,沾了一头一身的污泥,像个泥鬼似的。
黑影从远处观察到江世昌的一举一动。看到他跳河,连忙从远处奔来。还好,江世昌没淹死,又从河里爬了起来。到这时,观众才看清,黑影又是爱管闲事的和尚。他伸手去拉江世昌,俩人用力过猛,同时一个屁股墩,摔在地上。
这时,一些慰问之词都是多余的。黑影半扶着江世昌,喘吁吁地小跑而去。
小黑屋前,哨兵南柯一梦醒来。向门缝里张望,他好像没看到人。以为自己眼花了,再仔细一看,门里真的没人。他一惊,梦也醒了。急如热锅蚂蚁,又无别的办法,只好向造反队长去汇报。
造反队长不等听完哨兵的汇报,伸手朝哨兵就是两耳光:“混蛋,赶快去找。找不到,要你的命!”
造反队如一阵狂风,将村街上搅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孩子不敢哭,假若哭了,大人就会说:“别哭,哭了造反派来了要你的命。”老人们吓得颤颤惊惊,说:“这是什么世道?好像又是日本老来的那样令人心惊胆颤。”
百姓担心受怕,生拍灾难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和尚将江世昌拉回家,环视着屋内。见屋里太小,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正在他无计可施时,他的大眼睛一转,计上心来,他狡滑地笑了一下。与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老伴咬了一下耳朵,很快将江世昌藏在床底下。叮嘱道:“不管外面出了什么事,你都不要出来。”
造反队长在外边喊:“封锁各条路口,各家各户搜查。不管什么人都不要放行,不能让他跑了。”
常老大对呆立在一旁的老伴说:“我们来吵架、吵架。”
老伴呆呆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根本没有从刚才的惊恐中反映过来。和尚走过来,狠狠地摔过去两个大耳光。
这下真把大妈打痛了,她也就假戏真做。哭喊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动不动就骂,就打。我哪点做错了?哪点对你不起?你这个王八蛋。”
造反队员到了隔壁,嘈杂声不绝于耳。
和尚的叫骂声更高:“碰到你这个臭婆娘,倒了八辈子霉。这日子,过不成了。”
造反队员到了对门。打门声,叫骂声,孩子吓坏了的哭喊声,狗叫声,使一个安静的夜晚,好像发生了地震。
常大妈哭天喊地——
当造反队员踢开和尚家门时,只见老夫妻扭在一起,打得好凶啊。和尚抓成了大花脸,常大妈披头散发。和尚见有人来,骂得更凶了:“你这个疯婆子,成天在家摔碟子砸碗,要是不想过日子了,你给我滚!”
一边骂,一边想跳起来掴老婆的脸,无奈他太矮,跳了几次,都跳不起来。只好狠狠地踢了老伴几脚,又怕她报复,便连忙钻入床底下。
常大妈眼泡红肿,当着别人的面,又挨了几脚。岂肯善罢甘休?她想钻入床底下,可是,她身高体胖,又如何钻得进去?
只好找来一根长竹棍,朝床底下捅去:“老不死的,你给我出来?!”
和尚有了保护伞,在床底下悠哉游哉地说风凉话:“大丈夫‘一言既出,四马难追。’我说话算话,说不出来就不出来。气死你?”
造反队员大笑:“你躲在床底下,还充么事英雄好汉?快出来吧。”
一造反队员蹲下,伸手去抓和尚出来。和尚怕露出破绽,就连忙‘拐子拜年、就地一歪’爬了出来。对老伴说:“今天要不是看在众位的面子上,我就不出来。在里面过年,气死你。”
常大妈嘴一撇:“我才不气呢,我不给饭你吃,饿死你。”
和尚的燥脾气又上来了:“你这个老东西,跟你在一起过日子有什么意思?不过了,不过了。明天到公社将手续办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常大妈急了,朝和尚朴过来:“你要离婚?你赔我的青春损失费。”
造反队员又好笑,又要拉架:“离婚?没听说过。这么大年纪还去离么事婚?不害臊。”
“说说,是不是在外面有了相好的?才要离婚,老实交侍。”
“算了,算了,深更半夜的。不要再吵了,好不好?”
趁他们磨牙的工夫,一造反队员打着手电筒朝各个地方照射,和尚及老伴脸面上还要与他们一起周旋,暗地手心里却捏着一把汗。
那个拿手电筒的人对床底下不屑一顾,别的地方捡查完毕。向队长报告:“没发现有人。”
造反队长手一挥:“走!”
如一般强台风,呼啸着席卷而去。
等他们一走,常大妈望着和尚,又忍不住笑道:“现在真的成了一个花和尚,可不能有花心啊。”说完,又忍不住用手去摸他伤痕累累的脸。
和尚也心痛地帮她挽起散乱的头发,俩人温情脉脉而又胜利地相视一笑。
造反队员的吵闹声远得听不见了。和尚才将门打开,左右看了一会,才将门关上。低声对老伴说:“咱们快将江书记扶出来,这半夜,冷都冷死了。”
狂风刮着窗户玻璃,好像要将它敲碎似的。玻璃发出剌耳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击在人们的心上,令人心惊胆颤。生怕玻璃随时掉下来,砸在自己的头上。
和尚和老伴将江书记扶出来,替他将打伤的地方一一洗抹干净,伤狠的地方涂上药膏。又烧了一碗热面汤给他喝下去。才将江书记扶上床,这时,天快亮了。
和尚那乐观的性格又展示出来了,他低声对老伴说:“我忽然想到了一首歌,你看好不好?”
老伴又像年青人似的那样白了他一眼:“你真是不知死的鬼,到现在还有心事唱歌?快想想办法将江书记送出去吧,那可是一颗定时炸弹。”
和尚笑着说:“不急,不急。你听听,怎么样?”说完,就用那无名的曲子自来的腔唱了起来:“人人说我是乐天派,
一天到晚嘻嘻哈哈。
嘻嘻呀呀呀,
呵呵哈哈哈!
这年头、黑白颠倒,
是非混淆,指鹿为马。
本是好人,却硬当坏人来抓。
我就要,白是白、黑是黑、
将它是非来澄清。
鹿归鹿、马作马。
只有这样嘻嘻呀呀,
呵呵哈哈。
才能危难来求驾,
才能危难来救驾!”
常大妈听了,也为老头子的乐观精神感动得笑了起来:“你呀你,真是个老小孩,我拿你真没办法。不过,有一条,你得赶快将江书记送出去。不然,你不怕,我可吓死了。”
远处传来造反队长的声音:“封锁各条路口,别让江世昌跑了。”
过了几天,和尚从外面侦察回来,一把将大妈拉进厨房。低声贴着她的耳朵说:“各条路口都巳封锁。造反队长放风说,老江还躲在村子里。他们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不早将书记送出去,搜出来就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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