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哥，宇哥你为啥变心性？
　　 说过的话儿象刮风。
　　 你可知打碎的镜子无法锔，
　　 扭蒂的瓜儿难返藤。
　　 而今负我愧当初，
　　 你不该薄情把俺坑。
　　 “漪漪，我没负你呀！”他把纸片捧在脸前哭喊着。过了一会，他又打开第二只小船，里面出现一朵枯萎了的昭君泪，下面写着一首诗：
　　 寂寞无依叶芊芊，风雨冷落在湖边。
　　 紫花几朵香魂绕，朝朝暮暮泪涟涟。
　　 忽然一日春风度，泪收花艳展笑颜。
　　 感君正名情意重，相思相知定百年。
　　 春去冬来相思苦，天鹅远飞何时还？
　　 花红柳绿君莫恋，勿忘湖边泪点点。
　　 看着，看着，宇空泪如雨下。拿起枯萎的昭君泪，对它内疚地说：“对不起昭君泪，我还没有给你正名。对不起绿漪，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该死!我这就去见你。”他把纸片重新叠好，小心地装进衬衣口袋。擦了一把泪水，把好方向盘，沿着微湖大堤，向万福河渡口疾驰。行驶了大约十几里，前面出现了一大片杨树苗圃，树苗高三米左右，鲜绿茂密，中间有处从吴村上大堤的三叉路口。一辆满载苇箔的大拖拉机加足马力冲向堤岸。宇空恍惚中看见，急踩刹车，小车疾驰的惯性，一头撞向拖拉机。险象即刻发生，小车侧翻，打了几个滚，向右滚下河堤。宇空被甩出车外，浑身流血，倾刻毙命。一位渔民目睹惨状，急忙掏出手机拨打了110和120报警，大拖拉机的驾驶员受了点轻伤，见此惨状，吓得逃之夭夭。
　　 十五分钟以后，运河派出所的民警，和滨湖镇120救护车，相继赶到。有关人员对事故现场进行察看，做了笔录。附近的老百姓越聚越多，民警维持秩序，不让靠近现场。
　　 一辆红色摩托车快速驶来，上面坐着云云。她不放心哥哥，一路追赶而来。她老远看见一群人，围在大堤，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她下来摩托车，挤进去一看，尖叫一声：“哥——你怎么了？！”冲过去抱住浑身是血的宇空，放声大哭。
　　 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谁的错！天上乌云笼罩，堤上树木垂首哀悼，运河在低泣，大湖默默祈祷……
　　 丁湾村的人，闻此噩耗十分震惊。有人说：“我们错怪了宇记者。”有人不明就里，无可奈何地说：“这叫什么事哟！”绿波闻信，疯了一般，哭天抢地，跑向出事地点。
　　 出事现场人都走光。只有那辆肇事的大拖拉机和滚下堤岸的皇冠小轿车，无言地展示着这场人间悲剧。
　　
　　 十三
　　 副市长和夫人失去心爱的儿子，悲痛不已。给宇空安排了隆重的葬礼。开追悼会那天，吊唁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一天接连不断。人们惋惜着这位好青年，都来送他最后一程。直到下午五点多，吊唁的人们才少了些。忙了一天的丧事管理人员才松了一口气，准备去吃晚饭。这时，灵堂里来了一位浑身缟素的青年女子。她头顶白纱巾，手挽雪白的玉米皮花蓝。蓝中是朵洁白的莲花，斜插一束紫光闪闪的昭君泪。来者神色庄重，身如拂柳，美如碧玉，不羞不怯，缓缓步入灵堂。那种圣洁、清纯的样子，不象吊孝，倒象是走进教堂的新娘。把在场的人们看痴了，恍如仙女下凡，南海观音降临！问事的一个个目瞪口呆，手脚无措。哀乐也停了，连闻讯赶来的宇伟夫妇，也不知所措。云云见了，迎上去，轻轻喊了一声：“绿漪姐，是你？”泪水潸潸。
　　 绿漪放下花蓝，朝云云点点头，凝视着宇空的遗像，默然下拜。嘴唇翕动，欲言又止。宇伟勃然怒生：空空就是因她而死，怎么还有脸来祭灵。“她算个什么东西！云云，把她轰出去。”云云恳求着父母：“爸妈，看在哥哥的情份上，就让她祭一祭吧！”“不行！无亲无故的村妇，没羞没臊地闯入灵堂，有伤宇家尊严！轰出去！丽雅，你去！”“妈我求求你！”云云见爸爸固执，转求妈妈。一旁的几个亲友，也过来相劝：“既然她来了，就让她祭祭吧，这样对宇空也是一个安慰。”“我儿要不是她怎会死呀？都是她害了空空，还有脸来祭啊，叫她滚！”葛丽雅冲向绿漪，被云云扯住。云云愤愤地说：“爸，妈，你们太过分了！哥哥活着你不让他们好，死了也不让她祭一祭啊！”“啪！”宇伟一巴掌打在女儿脸上：“太放肆了，一边去。”云云捂着被打红的半边脸愣住了。心凉透了！她看看威严的爸爸，望望无情的妈妈，无限悲楚涌上心头：难道这就是我的爸妈？他们为什么变得没了人性？为什么容不下，这个曾被哥哥疯狂爱过的姑娘？哥哥，但愿你在天之灵，不知道这一切，等你葬礼一完，我也该走了。
　　 绿漪如入无人之境，对他们的吵闹充耳不闻，对宇空父母的出言不逊，漠然不听。她对宇空拜了几拜，走到祭桌前，点燃三根香，祭了一杯酒。把花篮放在宇空遗像前，抽出那束昭君泪，贴在遗像边，嘴里默默念着什么。她一声未哭，一滴泪未掉，悄悄而来，飘然而去。
　　 丁舟的面包车载着绿漪，从B市吊唁归来。一进丁湾村，就听见一片哭声，绿漪的娘死了。祭拜的人走了一群又一群。她下了车走进家。怔怔地望着娘的遗体，不知说、也不知哭。给娘出殡的时候，她很听话，叫烧纸就烧纸，叫磕头就磕头，叫撒土就撒土。等人们修好坟都回村去。她恋着娘任谁拉也不动窝。“妹子，回家吧，啊？”唐文珠劝她。“我要陪娘坐一会。”她终于吐出一句话。“叫你嫂子陪一会吧。”绿波心疼地看着妹妹，对妻子递个眼色，“你留一会，我回家收拾收拾。”“妹子，我知你心里难受。都怪我，当初不该给你换亲。”“嫂子，别说了，这大概就是命。我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什么坏事都摊上。宇哥死得太惨了！”“妹子，想开点，人不能和命犟，任命吧！你千万别忧虑坏身子。”她为绿漪捋好被风吹乱的头发。“嫂子，我想一个人静静地再呆一会，你先回去吧。”“不，我陪你。”“家里乱糟糟的，你还是回去帮哥哥拾掇拾掇吧，转告你弟弟让他先回马店，我给娘烧了一期纸再走。”“妹子，我们等你吃晚饭，你就在这儿歇会儿吧。”唐文珠盘上头上的孝布，欲走。绿漪摘下腕上的手表递给她：“把我的手表捎给你弟弟，他做木匠活常常忘了时间。代我嘱咐他，别光顾干活忘了吃饭。叫他早起早睡，晚上关好大门。”“哎呀，妹子，你可真疼我弟弟，我一定告诉他。”唐文珠接过手表，喜孜孜地走了。
　　 母亲的坟址就在湖滩上，面向大湖，离绿漪和宇空采花的地方不远。向南再走三里，就到了金湖公园，等嫂子走远，绿漪跪在母亲坟前，轻轻地说：“你养育我一场，我报你太少了！你老人家宽宏大量，原谅女儿吧。我给哥哥换来了文珠嫂子，也算了却了你的心愿。我与唐文玉成婚，虽然有夫妻之份，但无夫妻之实。我给了他一笔款子，足以能娶回个好媳妇，我不会辜负唐文珠的情谊。娘，我也要走了，我要追他去……我俩生不能结合，死后常随！娘啊，你在天之灵，保佑我和宇哥重逢吧！”她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望着大湖。起风了，湖面上波浪滚滚。太阳落下山去，昏黄的天空，飞来了大片大片的乌云，刹那间布满了天空，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绿漪在身边采下几株昭君泪，捧在胸前。绿漪喃喃地说：“天要下雨了，昭君泪又要受到摧残。宇哥，你要给昭君泪正什么名字？是叫它‘欢笑’、‘幸福’，还是‘情缘’？我看它还是叫昭君泪好。它生在湖边，不被人注意，到也自由自在。它把高贵与尊严，芳香与艳丽，无私地献给人间。宇哥，你不是爱听我唱歌吗？我现在就唱给你听：
　　 昭君泪呀泪长流，狂风摧残失佳偶，
　　 白云碧水天边汇，香魂一缕赴清流！
　　 云啊云啊你慢些走，绿水追你天尽头。
　　 哥哥魂飞为知己，妹妹舍躯谢情俦。
　　 生不成侣死相随，化作天鹅伴君游。
　　 神仙眷侣自由多，海阔天空任咱走。
　　 湖上巨浪翻滚，天上电闪雷鸣。蓦然，湖面上方霞光万道，宇空出现在云头上，向绿漪冉冉飞来。她抻抻衣服捋捋头发，绿漪惊叫一声：“宇哥，我来了!”俯身扑入水中。水花飞溅，绿波涟涟，一股清流汇入大湖。霞光中，宇空拥着绿漪，飘飘上升。霞光消失，天昏地暗大雨倾盆。
　　 就在绿漪跳湖的第二天，宇家也发生了几件大事，先是云云瞒着爸妈告发了李线线的渎职罪。纪委查出了葛丽雅私自挪用公款，为儿子出国留学欠单一百八十万元，还有其他违纪行为待查。葛丽雅还没从失子之痛中解脱，又遭此变故，十分心惊，卧病在床。
　　 这天下午，两天没着家的宇伟突然回来了。他苍老了许多，白发染鬓，胡子拉茬。腋下夹着个黑色公文包，有气无力地在门口下了车。吩咐司机和纪委的两个工作人员，等他一会，拿点东西就走。
　　 躺在床上的葛丽雅，见宇伟走进卧室。急忙坐起问：“你回家了，怎么两天没见影？打电话也不接。”宇伟返身关上卧室门，悄声说：“丽雅，他们只给我十五分钟时间，我给你说说话，你别出声，只管听。李宣、李扬兄弟俩都出事了。省委组织部付部长李扬本来政绩很好，可他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贪恋女色。外边养着四五个情人还不过瘾，就连找他帮忙求职安排的女人，凡是有点姿色，一个也不放过。上个月他表兄弟家的女儿刚刚大学毕业，想求他安排个工作，他竟然把人家干死在自己办公室内间里，事发后，已经逮捕在案。
　　 他哥李宣自从升任华发公司董事长，资产过百亿，是跨省市的大财团，除了供给弟弟花费外，他自己也拚命敛财，咱县的煤矿，房地产开发，他都是大股东。官商勾结，我也被卷了进去。昨天他被抄了家，在他家的储物间抄出几塑料袋子现金。还有埋在花园里的金条，保险柜里港币、美元，他老婆和线线的贵重手饰，还有十几处的房产证，估计私财过亿。”“这么多？完了，全完了！”葛丽雅又惊又怕地说：“你别插嘴，听着。我和他的事，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的，省纪委调查组，已经到了县委。我也难免——咳！你现在赶快把咱家里的钱财处理处理，把湖滨那套别墅楼房产证上交县纪委，还有一千多万元的存款……”“别说，隔墙有耳，我会想办法的。”“万一我回不来，你要挺住，为了咱的云云，你要好好活着。”葛丽雅的泪刷地下来了，一把抓住丈夫的手：“你，不能——”“别说话，别哭，快去给我拿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去年我吃了就过敏休克的药片，还有吗？给我两粒。”葛丽雅一边开厨装衣服，一边找了个小玻璃瓶，倒下两粒给他：“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别吃完，吃了就会造成心梗。”“你也记住，别说我吃过它。”这时门外传来呼唤他的车喇叭声，宇伟来到客厅，倒了一杯冷水，吃下那两粒药，留恋地看了妻子一眼，大步走出门去，正碰上纪委两人走过来。“宇副市长，时间到了，走吧！”“走吧”他从容地上了车，车开走了。葛丽雅满面泪痕瘫倒在门里。
　　 宇伟的车，刚到市府大院，他就心痛如绞，汗水淋漓。等后座上纪委两人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呼吸。急忙叫车调头送往医院。急诊室大夫看过，又叫去医院领导会诊。他们回天无术，草草检查了一遍，便宣布宇副市长心脏病急性发作死亡。
　　 接到报告，B市市长和几位干部，喊上省纪委调查组几位成员，到医院看过，便草草火化，连追悼会也没开。
　　 葛丽雅受不了失子丧夫的打击，当天就人事不省，送往医院。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回光返照。病房里空荡荡的，只有云云在床头睡着。她喜欢高朋满座，笑声朗朗，她听惯了别人的吹捧，甜言蜜语。现在他们都哪里去了？房间里空空如也！她推了推女儿，云云激凌醒了：“妈，你终于醒了，喝点水吧？”葛丽雅拉住女儿的手，云云坐下，“妈妈有话对你说，一是爸爸的遗言，把滨湖别墅的房权证，你送交到县纪委调查组。家里没有多少现金，银行卡都在咱家保险柜里，大概也有几百万吧！还有一张银行卡，在我抽屉内首饰匣里，那是我炒股得来的私房钱。去年到新加坡旅游，存在新加坡银行里，五百万元人民币，密码是你的生日。连同咱家的房子都留给你了。第二，有件事你要替我办，你哥哥死的太寂寞了，那个绿漪也殉情了。我和你爸都有过错，酿成了悲剧。如果丁湾人不计较，就叫他们结个阴亲，合葬在一起吧。葛丽雅说完干咳两声，头一偏，两手一扎煞，溘然长逝。这真是：富贵轮流转，泰去否来时。活着拚命作势敛财，死去两手空空。痛哉！哀哉！可怜云云千金女，亲人全无，只剩孤零零一人失声痛哭。
　　 云云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眼观耳闻，父母一定有违法违纪的行为，决心为他们赎罪。他把自己关在家里，清理着父母的遗产。打开保险柜，拿出十三万伍仟元现金，四张银行卡，有中行的、建行，两张工商行的。此外还有伍千港币，还有黄金、美元，另有两份房产证，一份是滨湖别墅楼，一份是现有住房。
　　 她又在母亲床头柜里抱出了首饰匣。开了保险锁，打开一看：有十几款黄金、玉器首饰。有一个精美的首饰盒，打开后，现出两只光闪闪的大钻戒。每只钻戒少说也有五克拉左右。云云想：这么贵重的东西，妈妈是不会买的，一定是外商送的吧！妈妈不敢把首饰放进保险柜，放在这个匣匣里，这大概是她的精明之处吧。云云在首饰匣底部的垫布下，找到了那张五百万元的新加坡银行储蓄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