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云尾随哥哥到了一个屋角旁，心里又紧张又着急：怎么办？哥哥一到，就象鸟儿入笼，鱼儿进网，只好听任父母地摆布。她想象着，大红喜字的洞房，炸响的鞭炮，迎亲的花车。亲友们笑脸祝贺，线线的洋洋得意。宇空被拉扯着披红戴花。举行早已备好的婚礼。接着是喜宴开始……她的心疼了，为哥哥，也为那个夏绿漪！云云眼前又呈现出丁湾青年们的怒目……娶亲的拖拉机……丁舟的气忿、惋惜……我必须把真相，提前告诉哥哥。否则，闹剧结束，岂不伤了他！拿定主意，等宇空一出厕所，她就把他招呼过去。以最精确的语言，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妈妈与线线如何骗他们的事说了，也把绿漪迫嫁的事说了，也把等待他与线线的婚礼说了。
　　 宇空听后，如五雷轰顶，一时懵了！一团火象原子弹分裂一样，在胸中膨胀起来。烧得他的脸，由白变黄，由黄变红，由红变紫，由紫变青，最后变得惨白。“哥哥，你千万冷静，也许，我现在不该告诉你这一切，我是怕得你没有心理准备。”“云云，谢谢你！我明白了！”他的瞳孔里射出骇人的光。全身涌出瓢浇似的冷汗，心口一阵闷堵，眼前变黑。他的神志倒很清醒，强制镇定，一拳砸在砖墙上。猛咳两声，喷出一口鲜血。“啊！哥哥！”云云惊叫。宇空以手示意她不要出声，掏出手帕，擦擦嘴：“云云，我没事了，走！”他刚转过身去，恰遇找过来的线线。线线狐疑地看看云云，看看宇空：“你们躲在这儿谈什么？有话不能到家再说。”云云因见哥哥吐了血，又惊又怕，见了线线更加不安。“哥！”她想搀扶哥哥，她后悔，不该在刚一下车就刺激他。宇空拍拍妹妹的肩头：“云云，走吧，咱们回家再说。”他以憎恶、卑视、仇恨的目光，盯着线线，线线不由打了个冷颤，心头掠过一丝冰冷的感觉，差点使她立足不住，急忙掩饰地说：“葛姨叫我来喊你们。”快步走向轿车。“哥……”云云担心地看着哥哥。“别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办！见了咱妈别显山露水的，一切如故。”他抓住妹妹的一只手，紧紧握着。云云感到疼痛，冷冰，但她忍着，不出声，默默的分担哥哥内心的痛苦。
　　 皇冠在大街上飞驰，其他车辆见之而躲。司机们清楚，如果挡了这样的小车，会受到什么样的训斥。再转一个弯就要到家了。云云的心一阵阵紧缩。
　　 “停车！”宇空命令着小马，“妈，请你们下车，到商店给我挑选点香烟糖果。”“我的儿，这些东西早为你准备好了。专人专车到外边采购了好几天。家里就缺你这个太阳了！今天呀，咱家可是双喜临门呐！”她对线线挤挤眼说。线线忧心忡忡，看着前座的宇空，没作声。宇空笑容可掬，近于撒娇地请求：“妈，家里东西再多，也不是我买的呀。亲友都在欢迎我哩，我怎能连个表示没有呀？妈，劳您大驾，给买点吧！”
　　 “好，好！还是那付死犟劲。”她对左右的云云和线线说：“姑娘们下去吧，为我的空空当一次采购员。”“你们去吧，我不想动。”线线说。
　　 “是，是，你就要做……哈哈！空空，就叫线线看车吧。小马，你去帮忙拿东西！”云云也不想下车，见哥哥给她使眼色，只好出来。蹬上商店台阶，回头望去，哥哥正伏在车门口与线线说着什么，线线也下了车，一块进了商店。
　　 宇空站在柜台前，连一眼也不看货架。“妈，你们给我选糖果，我到那边买香烟。”他挤向另一头。葛丽雅不耐烦地拨开柜台前购物的人们：“起开，起开，哎哟，汗气臭人，大热的天也不讲讲卫生。”葛丽雅一边用手帕捂着鼻头，一边不满地嘟噜着。购物的人们纷纷闪开，让这夫人站在了柜台前。“售货员，有巴西的巧克力吗？称两斤，泰国的芒果糖称两斤，上海的奶糖称两斤。还有那成盒的果脯，每样要两盒……哎，哎，售货员，你们怎么搞的？慢腾腾的！”两个售货员陪着笑脸，快速地给她拿货。葛丽雅平时购物有瘾，一购就是好多。她一边购一边品评，还不时埋怨售货员服务不到位。一会儿，柜台上堆了一摞。“小马，抱上车。线线，云云，你们也挑点吗，瞧这新疆葡萄干还不错，粒大无核，鲜绿，酸甜可口，称五斤。”小马抱着糖果在门口喊：“葛局长，空空把车开走了！”葛丽雅不满地瞪了小马一眼：“干吗，大惊小怪的。空空从十几岁就好玩车，这几年没沾车，大概犯了车瘾，等一会吧，他开一圈就回来。”“不，不，葛姨！他一定去找她……”线线带着哭腔说。“去找谁呀！”葛丽雅不解地问。“你问问云云，刚才她们……”线线小声说。“云云，怎么回事？你哥去找谁呀？”云云也感到意外，似乎又猜到了什么。此时，反而镇定了，从容对答：“哥哥，刚到家，能去找谁呀？”“葛姨……”线线泪珠滚滚，冲出商店。“线线，线线！”葛丽雅好象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云云，一定是你搞鬼！”见商店里的许多人，围过来看，气呼呼地说：“你们看啥，走开！小马快去追他！”“我，？这东西呢？”“还给他们。”“您还没付钱呢。”女售货员追出来提醒。“不要了人都不见了，还买什么东西！”她头也不回地冲出商店大门。无可奈何地说：“打车回家。“小马看看大包小包的东西，为难的：“这……咳！”
　　 宇空使个脱身计，驾车出逃，直奔丁湾。虽然，旅途使他疲惫不堪，他还是振奋精神，把车打到最高档，恨不能扎上翅膀飞起来。一路上他埋怨父母：糊涂的妈，顽固的爸，你们疼儿爱子，为什么不理解儿子的感情！线线，你是个妒疯了的女人，不顾国法，渎职舞弊，扣压了我给绿漪的全部信件。还跑到丁湾去，不知对她说了些什么话，令她绝望改嫁。你等着吧，这笔帐我一定与你算！绿漪呀绿漪！纵然，人受了天大的委屈，也该等我回来呀，怎好出此下策，又给哥哥换亲！如今叫我如何？如何！在你绝望的时候，一定说我是天字第一号负心男，你哪知我受的煎熬？三年中的刻骨思念，满腔的痴情，竞落了个这样的结局，痛哉！我归心似箭，指望早日相见，没想到你却与别人行了婚礼，悲哉！宇空心如刀绞，神志恍惚，拼命地按喇叭，踩车闸，车子就象疯了一般，不断腾空跃起。公路上的车辆行人，瞠目而视，远远避开。
　　 当这个不受欢迎的白色皇冠车，第三次到了丁湾时，人们更惊了。受好奇心的驱使，在家里的闻信往街上跑，在地里的望见朝村里跑。工艺品厂的姑娘媳妇们，一窝蜂地拥出来，象被磁铁吸着一样，跟着皇冠朝夏家跑。
　　 夏母已经病如膏肓，象具死尸仰在床上，只有出气已无入气了。夏绿波夫妇和夏绿荷母女守在床前。门外汽车喇叭急响，夏家两兄妹一起往外走。第一个走到门口的是绿荷，当她看清走过来的是宇空时，“啊！”的站住了，牙齿打颤地说：“他他他来了！”虽然，他们听丁舟说过绿漪受骗的事，心里仍是半信半疑，又婉惜又存介蒂。对狡诈的城里人，失去了原始的信任。此时见到宇空，绿荷不但惊讶他的到来，惊的是他那疲惫的神情，被痛苦扭曲的面孔。宇空见了绿荷绿波，心里激动，身子象木桩似的锲在地上。眼望着他兄妹俩，嘴哆嗦地张不开，说不出话来。
　　 这时，大门口人头攒动，闪烁着一双双惊异的眼睛。绿荷怕人们闯进院来，惊了垂危的大娘，悄声对大家说：“对不起，我大娘快不行了，你们不能进来！”她把宇空拽进院来，“嘭”地关上大门，门外一片嘘声。有几个少年，已爬上院墙，眨着好奇的眼睛往里瞧。
　　 绿波面对宇空百感交集，说不清是喜是恨还是怜悯。口舌笨拙地说：“你还来干什么？我妹妹嫁人了！”“大哥！”宇空凄楚地喊了一声，扑通跪在他面前。“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是我妈和那个坏女人的阴谋，害了我和绿漪！大哥我求求你，快去把绿漪叫回来，我要见见她，当面和她说清楚。你若不答应，我跪死在这里！”“这，这……她已经出嫁了，怎好，怎好……”绿波扎煞着两只大手，不知如何是好。倒是绿荷果断：“大哥，事到如今，应该叫漪姐回来，与他见上一面。宇记者，本来我姐姐今天该回门的，因为昨天结婚时遇到了大风大雨，身体虚弱的她病倒了。刚才来人送信，姐姐今天不能回门了。听说她在新婚之夜，高烧39.7度，上吐下泻。姐夫唐文玉烧姜汤、请大夫，忙得一夜未眠。今天姐姐还打着吊针。”“咳，这可怎么办？别去叫她了。”绿波为难地说。“大哥，求求你了！”宇空跪着不起。“大哥！”绿荷也求着绿波。
　　 绿波挽起宇空，满眼含泪地说：“宇记者，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劝住绿漪。你起来吧！我娘病重，不能离开，荷妹你去叫她吧。”宇空说：“你村有会开车的吗？开我的车去，快去快回。”“我去找丁舟。”绿荷哗地拨开大门拴，门外忽啦啦栽进几个人来，挤压的嗷嗷乱叫。“你们别吵！我大娘重病，”绿荷朝堂屋指指，人们立即敛声，纷纷退出。
　　 夏家的院子被村里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都想看看这次来的是谁？来人又带来什么新闻这几年，夏家成了小村新闻发布点，人们对这里的消息，十分敏感，大家见绿荷出来了，呼隆隆围过去，你问这我问那，绿荷焦急地说：“大家请回吧，我大娘病危，我得去请大夫。来人的事，过后一定告诉大家，走吧、走吧！”绿荷一走，人们慢慢散去。
　　 宇空跟着绿波，进了堂屋看了看他娘，关切地说：“还是把大娘送医院吧？”“早上医生来过了，他说没那个必要了。”“我来的不是时候。”“赶巧了。”绿波把宇空让进绿漪的小屋，回去伺侯他娘。
　　 宇空看着绿漪睡的床铺，用过的桌椅、桌上的化装品及工艺品小摆设。睹物思人，心中酸楚。心想：如果我能早来一天，绿漪尚未嫁出，事情也许会有回旋的余地。只差一天啊！我与她擦肩而过。两个人擦肩而过，往往错过一生。有些当面该说的话没说，形成了情感的死结，造成终生遗憾。想到此，他抱着绿漪的荷叶枕失声痛哭。“娘啊，你别慌走！我妹妹一会就来到，你娘俩再见上一面呀！”宇空听见绿波的哭喊声，才意识到，人家娘病重，哭不合适，急忙抑住哭声。他欲哭不行，欲止不能，憋的脸儿紫涨，眼球突出。牙齿深深陷进唇中，一丝鲜血涓涓渗出。一阵疲累的旋晕袭来，难以抵挡，他瘫倒在绿漪的小床上，昏迷过去。
　　
　　 十二
　　 朦胧间，宇空象坐着飞机在云间穿行，不，是海船上。他站在甲板上，望着祖国的方向。海浪滔滔，归路渺渺。他思念着绿漪，轻轻自语：“漪漪，我们就要见面了，以后永远不分离！”蓦地，海上起了巨风，海浪汹涌，直扑船来。海船象陀螺一样旋转起来。他眩晕、恶心、跌跌撞撞地想到舱中去。忽听有人呼喊：“宇哥，宇哥！”声音清悦、甜润。他努力稳住自己，朝周围寻着寻着……。
　　 看见了！一位头戴荷叶帽，身穿绿绸衣的少女在滚滚的水头上，踏浪而来。“啊，漪漪！我的漪漪！”绿衣少女渐近，甚至看见了她胸前的白色柳絮花。左手提着一只花蓝，右手擎起托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天鹅。满面带笑，冉冉而来……“漪漪！漪漪！”他高声呼叫。“宇哥！宇哥！”有人推他，他艰难地睁开眼。船不见了，海浪不见了。他面前婷婷站着那位少女，“漪漪！”展臂欲抱住她。却听见绿荷哀哀地说：“宇记者，俺姐姐没有来，她叫我给你捎来一封信。
　　 宇空一惊，从迷乱中醒来，定睛一看，绿荷拿着一个叠成莲花形的信纸递给他，他抖着手接过来，展开：
　　 宇哥！
　　 我终于盼来了你！三年的相思，一千零八十三天的等待，我满足了！家鸡难随雁飞，霜打莲花难以伴君。我心已死，永不再见！愿你找到可托的伴侣，生活美满幸福。
　　 绿漪泣拜。七月九日
　　 纸上泪痕斑斑，半圆的黄印，象一个个金钩，把宇空的心钩碎！一股血腥味的热流涌上他的喉头。他咕咚咕咚吞下两口，双眼直直地瞅着信纸呆了。“宇哥，姐姐给了这把钥匙，你打开桌子中间的抽屉，取出那只小天鹅，和她送你的那只配成一对，作为姐姐送给你的结婚礼物，留作纪念。”
　　 宇空接过钥匙，开了锁，拿出小天鹅，呆望着。突然冷笑一声：“小天鹅，你的灵气呢？你是我与漪漪爱的见证，为什么不保佑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不说话呀！你是她送给我的结婚礼品，我给谁结婚？离开了漪漪，我还有什么幸福可言！小天鹅，你说我应该怎么办？！”他哭着叫着。绿荷见状又同情又害怕：“宇哥，你别难过！如果你非要见她，过几天我陪你去。”“不！我这就去！一定要见到她，说个清楚。然后我上纪委、监察局，检举那个坏女人，上法院告她去！”说完冲出屋去。绿荷和绿波送他到大门口：“千万保重！保重！”宇空上了车，对他们凄然地摆摆手：“再见。”车子开走，绿波长出了一口气：“这都是命呀！”“一对冤家！”绿荷附和，随手关上了大门。
　　 街上，空荡荡的，村民都回家吃午饭去了。太阳晒得村庄象个大蒸笼，热得透不过气来。车子驶出村子，飞上了大堤。宇空胸中哪股热流又涌上来，扑地喷出一口鲜血。车子随之急转弯，他下意识地刹车，好险！刚好停在堤岸的边边上。由于过度紧张和急火攻心，心里十分难受，他伏在方向盘上，昏昏欲睡，眼光落在前面摆着的小天鹅上，在阳光的透照下，显示里边有物。他一把抓过，从它底部的宽缝中，抽出两只小纸船。打开第一只船，纸片上写着一首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