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亲的车队行驶在宽大的湖堤上，向北走了十五里路，就到了万福河渡口，北边有滚滚的万福河西去。东边就是过湖的大码头。原来这里只能渡人，很少车辆来往。最近两年才改建成了大码头，不光有渡船，游船，还有渡小车，拖拉机的大船。码头上人头攒动，船来车往，一派繁忙，迎亲的队伍一到，更是热闹非凡。拖拉机和小货车上了大渡船，娶亲的人簇拥着绿漪，上了一艘游船。一挂鞭炮炸响，唢呐吹奏起来，花船徐徐起动。
　　 艳阳高照，湖水碧清，船队在绿苇中穿行，一阵阵风顺着河沟吹来，人们十分惬意。不一会驶进大湖，眼前豁然开朗，湖光美景展现眼前，游船上的姑娘小伙们，在船边洗手说笑，情不自禁唱了起来：
　　 微山湖哎，阳光闪耀，
　　 朵朵浪花，好象云儿漂。
　　 是谁又在弹响土琵琶......
　　 绕过了南阳古镇，船队又行驶了一会，就到了东山码头。大家弃船上车，驰行在宽敞的山路上。娶亲的车队，刚拐上盘山道，山谷里冲起一个大旋风。上触天下接地，比滨湖镇新建的金湖塔还高大。迷蒙蒙，黑压压，急律律，旋转转，飞沙走石，惊心动魄。旋风爬上了山道，拦住了拖拉机，把尘沙、树叶、拚命往车上抛洒。姑娘们惊得抱在一起，小伙子们一时呆傻，民乐猝然变哑。人们的嘴里、眼里、脖子里灌满了尘沙和汗水粘在一起，很不舒服，大家又拍又打。“见了旋风要烧香，你记住了吗？”娘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陡然兜上绿漪心头。她激灵一颤，有股凉气，从腹中直冲脑门。但是，她没惊动，直视着旋风，足足过了五六分钟，旋风慢慢散开，像一片浓重的云，向外扩散着黄色的雾霾，把整个盘山道都笼罩了。
　　 拖拉机小心翼翼地前进，在黄色雾霾中穿行。正当人们惊魂未定，山后响起一声闷雷，接着狂风大作。刹时间天昏地暗，大雨如注。无遮无拦的拖拉机，只好任凭风雨撕扯浇灌。绿漪睁大眼睛，向周围看看，发现前程后路，都是华光四射的艳阳天，唯独盘山道上的风雨与这群人过不去。刚吹奏了几声的锁呐，也被大雨浇咽。有几个小伙子开始骂街，姑娘们个个成了落汤鸡，左转右护，心疼自己的新衣服。绿漪却翘首迎着风雨，她觉得雨水一浇挺舒服。绿漪就这样进了马店，与唐文玉完成了婚礼。
　　 就在娶亲的拖拉机过湖的时候，一辆乳白色的小轿车直驰丁湾，车里坐着云云，丁湾村头，看热闹的人尚未散去。忽见一辆白鸽似的小车，急速飞来，渐渐近了。
　　 “又是它！”一个姑娘尖叫起来，“就是城里哪个阔小姐的车！瞧，上面有个皇冠标志。”经她一喊，人们象受了什么感应，心理上对它产生了一种敌意。就是它，不知给绿漪曾经带来什么刺激，使她住了一个月的院。
　　 车停，门开。里面洒脱地跳出一个姑娘，“就是她！那个与漪姐谈话的妖精！”又是刚才那女孩作证。说也奇怪，男男女女几十号人，鸦雀无声，冷眼注视着来人。几个青年暗递眼色走上前去，手慢慢攥成拳头。云云似乎觉察到人们看她的异样眼神。彬彬有礼的对一位青年说：“请问，夏绿漪在哪儿？”“你，问她做甚！”口气生硬，眼光逼人。“我是来看看她……”云云发现有点不对劲了。乡野小村的人，怎么这样没礼貌？讲话象扔石头蛋子，又冷又砸人。她看看面前几位横眉竖眼的青年，仍耐着性子，和颜悦色地说：“我是B市来的。绿漪是我未婚嫂子。我来……”“啥？绿漪是你未婚嫂子？哼，你就是那个混帐宇记者的妹妹了？”呼啦，人们围了上去。“你怎么出口伤人？”云云有点恼了。“是我们伤人，还是你们伤人？难道你哥害的绿漪还不够？你又来折磨她！”“一个月前，你也是坐这个车来找漪姐，在湖堤上你给她谈的什么？说!”那作证的姑娘追问。“说！”“说，你到底跟绿漪说了什么？！”云云被几十双愤怒、怀疑的目光包围着，象犯人受审。她惊得目瞪口呆，脸色发白，热汗直流。“你们，你们，误会了！我从没来过这里。”“你骗人！我认识这部车子！”“对，就是这个白色皇冠车！不说实话，给你砸了！”这时，司机小马下车给云云解围，笑喜喜地给大伙说：“小妹妹，各位哥们，你们不能只认车不认人呀！一月前来找绿漪谈话的，不是这位小姐，你们仔细认认。”小马很滑稽地比划着，“哪一位细高个，披肩发，穿金戴银，还有一串大项链。这一位，中等个，剪发头，学生装。小妹妹你再想想，那一位浓妆艳抹，提着蛇皮包，高傲阔气。你再看看她，素面朝天，清纯如水，你们想想，前后能是一个人吗？”小马的一席话说的大家哑口无言，刚才质问云云的那个小伙，仍旧梗着脖子说：“不管什么小姐我们都不欢迎，请回吧！”“不，我有要事，一定要找到绿漪本人。”云云坚持说。“她出嫁了！如果你们早来一会，就能碰上娶亲的拖拉机。”不知什么时候，丁舟来到云云面前，闷闷地说。“啊，她嫁了！”“今天？这是真的！”云云无比震惊，汗水湿透了衣衫。“你是宇空的妹妹？我可以和你谈谈吗？我是绿漪的好朋友丁舟。”云云想了想，点点头，“请到草编工艺品厂办公室去吧。”丁舟说完，大步向厂里走去。云云和小马上了车，跟他去了。
　　 丁湾的人们又陷入了迷雾。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又要发生什么事情，有的叹气，有的摇头慢慢散去。
　　 半个小时后，皇冠车驶出工艺品厂，出了丁湾村，拐上通往B市的大道。通过与丁舟的对话，云云基本明白了真相，是线线来过，不知与绿漪说了什么，导致绿漪晕倒住院、绝望，最后嫁人。云云气满胸瞠。线线太阴毒，太卑鄙了！破坏了哥哥和绿漪的感情。我一定叫哥哥控告她，她又想到绿漪已经出嫁，心里又难受又惋惜，“错了，绿漪你知道吗？哥哥是真心爱你的！”继尔又想到宇空无限忧虑在心头。“哥，我来晚了！你的心上人嫁了。命运无情地捉弄了你们，我可怜的哥！……”
　　 云云一进家门，就觉气氛不同往常。客厅里灯火辉煌，宾朋满座，内中就李线线的爸爸妈妈，个个喜眉展眼。爸爸陪着说笑，妈妈递烟续茶，忙着招待。云云一腔烦恼，不原愿与他们周旋。与各位打了个招呼，就悄悄溜进哥哥的房间。三年了，这间小房是锁着的。今晚却有灯光，云云推开虚掩着的门，首先看见正面墙上，贴着个大红双喜字，红光闪闪。天花板下，对角吊着两串五彩紫花链，增添了溶溶的喜气。床头的落地灯不见了，多了两盏蝴蝶型壁灯，一粉红，一桔黄，交相辉映。写字台上，原来哥哥放书籍的地方，被一对鱼形的瓷花瓶代替，里面插着绚丽的塑料花，过分的点缀着房间的华贵。旁边一台双卡收录机，正放着港星邓丽君的《甜蜜蜜》：你笑的甜蜜蜜，好象花儿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多么熟悉……。
　　 最注目的是，哥哥的单人床，换成了宽大的席梦思床。玫红的床罩，大红的绣花鸳鸯被，上面放着一对红缎子牡丹花枕，旁边还搁着两条粉红提花枕巾。
　　 李线线背向房门，坐在写字台前，专心剪着什么。“云云，我一听就是你。”线线快活地说，扭过脸，“一天了，我到处找你，你钻哪去了？”她放下剪刀，满面春风，迎着云云。“报告你个好消息，空空发电报来了，今天就到家了。这不，两家老人都张罗起来。”“你们的婚礼？”云云冷冷的反问。“这是爸妈的意思。云云，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云云看见李线线，气不打一处来，双目虎虎逼视着她，压低声说：“今天我去丁湾村了。”“去丁湾？找她？你……”“我也报告你一个好消息，绿漪今天出嫁了！”“真的！”线线眼里掠过一道狂喜。“云云，我没说假话吧，这乡下妮，太不懂感情了！”“不，她是听了你的话才绝望的！李线线，你去过丁湾，到底给她说了些什么？！”“云云，瞧你这样子，象个审判官似的。自家姐妹，我什么事瞒过人呀。我的确去了丁湾，见过绿漪，我劝她别着急，耐心等待你哥回来。”“你真有这等好心！今日布置的新房，又怎样解释呢？”云云步步相逼。李线线可不是吃素的，平时她对谁都是盛气凌人。此情此景，她只好耐着性儿与云云周旋，她不想节外生枝，坏了即将来临的好事。于是，满脸陪笑地拉住云云的手：“好妹妹，累半天了，别老站着，有什么事坐下说。其实，这新房是两家老人商量着布置的，与我无关。”云云甩开她的手，走到床边：“线线，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对绿漪说了些什么，否则，这新房决不会属于你！”李线线一听，寒下脸来，一字一句地说：“我爱空空，空空也爱我，她是第三者插足。我劝她不要破坏他人幸福，要她自觉退出。”“你明知我哥哥爱的是绿漪，为什么说她是第三者插足？亏你还好意说，不要破坏他人幸福！”“云云，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明白我的心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叫一个地位、工作、学识，都比我差的人抢走我的心上人！为了达到与空空的结合，我是不得已而为之！再说我的一切活动，都得到葛姨的支持与指点，你明白了吧？”“好，李线线，现在我才真正认识了你，请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扣压了哥哥写给绿漪的所有信件？”“没有啊，我收到的都是你哥写给我的，我没扣压她的。你不亲眼见到了吗？”“为什么我哥哥给绿漪寄那么多信她一封也没收到？你是邮检员，我怀疑？”“怀疑不是证据。云云，你何必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乡下妮，伤了咱姐妹的和气。”“我是为哥哥，也是为受害者绿漪！”“说话得评良心！原本我们生活的好好的，是她抢走了我的心爱，你要搞清楚，到底谁是受害人？”“李线线，你应该搞清楚，爱情是互相的，不是一厢情愿，我哥说过她爱你吗？”“我不管这么多，我就知道，这一切都该属于我的！”李线线强词夺理，拍桌大怒。云云义正词严，字字如剑：“你太自私了，为了夺取副市长儿媳的宝座，你绞尽脑汁！为了你的单相思爱情，你肆意破坏他人幸福！你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扣压私人信件，不怕违规违法！”“哎哟哟，小妹妹！你怎跟‘四人帮’学会了。净给人扣大帽子，我们三个人的私事，还是请你别插嘴吧！你也不想想，明天吉时一到，我就是你的嫂子了。你又何必呢？将来这个家……”“你的梦别做的太早了，我哥哥还不知愿不愿意哩！”李线线的骄性上来了，好不示弱地看着云云，厚着脸皮说：“他不愿意？”她哈哈大笑：“小姑娘，你懂啥，新婚夜，只要我往他怀里一倒，他就会永远属于我的了。好了，好了，别说这些没盐没醋的话了，咱们终归是一家人，胳膊肘不能往外拐。以后，小妹，有用着我的时候，嫂子定会全力以赴。”“呸，八撇还没一撇，就妄称嫂子，不害羞！”云云气呼呼地走出房间。线线冷眼一瞥，嘴角一扬：“哼，只要明天一过，小妮子，我就叫你看着我的眼色过！”虽然这么说，心绪已叫云云搅乱，她一阵懊恼，拿起剪刀使劲向桌摔去，谁知剪刀飞向花瓶，哗啦花瓶碎了，她泄愤地把另一只也摔了。
　　
　　 十一
　　 还是那辆白色的“皇冠”，载着葛丽雅、云云、线线、到汽车站去接宇空。葛丽雅神采奕奕，眉开眼笑。线线喜中掺忧，忐忑不安。云云心事重重，冷中含忿。三个女人三种心态，谁也不说话，各自想着见了宇空，应该说些什么。
　　 B市汽车站大院里，旅客拥挤，有辆班车晚点，检过票的人们，焦急的等待。当皇冠驶入车场时，旅客们的目光自动汇成焦点，投向轿车。似乎欲把茶色玻璃穿透，看看里面坐着什么贵人。然而，车里的贵人没一个露面。倒是司机小马存不住气，下车去问车站服务员，省城来的客车几时到。服务员很客气的告诉他，汽车晚点，大概还要半小时。小马回到车前，对车里的葛丽雅说了说，便推上了车门。他依在车身上，掏出一盒剑牌烟，抽了一支按进嘴里，很风度的启动金光闪闪的打火机，点上，悠闲自得地吸着。
　　 一支烟刚吸完，省城的客车进站了。尾随着它，又进来两辆大型客车。车场内顿时暄腾起来，无人去顾及皇冠和它的贵人，车内的三位女士这才慌忙下车。
　　 宇空几乎是最后一个走出客车的。小马立即接去他的手提箱。妈妈兴奋地把儿子揽进怀里，喜泪涌流：“空空，妈想死你了！”“妈，我也想你呀。”宇空脸上也溢着笑，但更多的是倦容。“啊啊，空空，妈以为三年中，你一定长得又高又胖了，怎么这般黑瘦？”葛丽雅心疼地扶摸着儿子的面庞、肩头、西装，亲不够地看着儿子。“走，回家妈妈给你熬参汤喝。”“哥……”云云神情复杂地看了哥一眼，紧咬住嘴唇，竭力控制住冲动。“妹妹！”宇空转身抓住云云的手，眼睛灼灼闪亮，“啊，长成大姑娘了！比山口百惠还漂亮！”突然，他发现云云黑黑的眸子里，蓄着一股压抑的悲哀与忧愁。心头一顿，想问什么，云云抢先说话：“哥，你为什么只看小妹？就不看看你的线线呢？”她把“你的”两字加重了语气。宇空这才发现，云云身旁站着看直眼的线线。他俩的目光相接了，线线全身一哆嗦。宇空礼貌性地说：“线线，谢谢，你也来接我。”“空空！我，你……”线线心跳如鼓，激动的头也昏了，不知说什么好。“空空，有话到家再说吧，快上车！妈妈催促，司机早已驾车恭候。宇空说：“妈，你们先上车，我去小解。”葛丽雅和线线钻进了车，坐好，却不见了云云。线线神色有些紧张地摇下车窗喊：“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