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苦辣树(小说)
王二敢听了,觉得王得权这样的解释还真说得过去,不像是在骗他。他与艾刀子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只能挣得五万元钱,而王得权一个月就给他开一万的工资,这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就说,叔,好,就按你说的,俺明天就来上班。他的心里一阵狂喜。
王得权说,明天上班可以,你回去咋向你的婆娘说?
王二敢搔着脑袋,是呀,回去该如何向艾刀子说呢?婆娘腰间的刀子不饶人,嘴刀子也饶人,若他直接说王得权每月给他开一万元的工资,打死她也不会相信,因为她从来就没有相信天上会掉下馅饼,幸福、富裕的生活都是靠勤劳的双手挣来的。就是王得权来说,每个月多少工资,以前生产队的时候,每月工资就是一担萝卜的价格,而如今,公家也给村支书发工资了,每月也就是二、三千元,超不过他与婆娘卖柴禾、粉条、肥猪挣得的钱儿。他每月就那么点薪水,舍得每月给他一万元的工资,除非天池谷的溪水倒流。婆娘不相信,他也不相信。他迷惑着眼睛瞅着王得权。
王得权哈哈一笑,说,二敢贤侄,俺是你长辈,不会哄你的,本来明天给你付工资的,今天就把第一个月的工资给你结了,给你吃颗定心丸,免得你疑神疑鬼的。说着,他又进了里屋,从箱子底摸出了厚厚的一沓钱。
舍不得娃儿,套不住狼。
王二敢手捏着厚厚的票子,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心里踏实多了。该如何向婆娘说,他已想好了主意。他说,得权叔,你就是俺的再生父母,俺以后都听你的,至于艾刀子,俺就对她说,你让俺主管沟里村路的工程,每月给俺三千元的工资,这样以来,俺白天下班可以帮你干地头活儿,晚上也可以帮你滤粉条,两不误,是好事情。得权叔,这样说,行吗?
王得权给他递上了一支软中华,自己也燃上了一支,眯着眼睛,说,二敢,跟着叔干,俺让你吃香的、喝辣的,还有街上水灵灵的姑娘等着你呢,钱是好东西呀,有钱能使鬼推磨。
王二敢心里痒痒的,男人都有这个通病,嘴巴却说,得权叔,女人是祸水,俺只想挣点钱,把谷里的石板房推倒盖上楼房。边说边把票子往兜里装。回家后,他没有直接去厨房,而是去了偏房,这万把块的票子藏大部分起来,放在身上容易露出马脚,偏房里有个铁盒子,不大,但足能装下几十万票子,他之所以放在铁盒子且加了锁,不是防着艾刀子的,婆娘对那偏房的破铜烂铁不感兴趣,从没望过一眼,放在那里应该是安全,改明儿去街上的时候,他背着艾刀子去银行办张卡,票子放在银行是最安全的,眼前,锁进铁盒子,主要是防土屋里的老鼠。他留了心眼儿,只敢留两千放在身上,艾刀子不会相信王得权会给他三千的,两千还说得过去。
吃午饭的时候,王二敢把这档子事儿说了。
艾刀子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喜,说,二敢,这是好事儿,夫妻齐力泰山移,好日子正一步步地向俺们走来。
五
王得权这些天可得意了,心想的事儿都能如愿以偿。俗话说得好,有智吃智,无智吃力。他这一生是靠脑子吃饭的,而且在谷里活得是人上人,县城里不仅买了豪宅,而且谷里盖了别墅,还买了辆小轿车。他不羡慕城里的生活,有句话怎么来着?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每年过时过节,他谷里的别墅里热闹非凡。这条村村通水泥路可是条大鱼,捞罢这一笔,他想歇手,就把村上的一切事务交给王晓宝,自己也是将近七十岁的人了,捞上一笔,安享晚年。
王二敢第二天准时去了村房找了王得权,问他今天干些啥?
王得权说,二敢,今天什么都不要干,俺们只签些合同。他拿出了一沓昨天晚上准备好的合同。
王二敢文盲一个,扁担大的一字不识得,但“王二敢”三个字他画长虫般地还能事下来。他画了好一阵子长虫,又按了好一阵子指印,一切都按王得权事先的预谋进行着。
忙了好一阵子,也就两个钟头吧。
王得权说,二敢,今天就到这儿,你可以下班了。
王二敢说,就这么点儿活儿,没有其它的活儿干吗?比如先把路修平、路边的渣滓清理清理。
王得权说,二敢呀,你现在是承包这条水泥路的大老板,要统观全局,那些活儿还要人去干吗?明天铲土机、挖机来了,你看看那气派,还需要你干活吗?有事的时候,俺会通知你来的,不过,来的时候,你得给俺装得体面点儿,要有大老板的派头,记住,得买套像样的服装,说着,他又扔给了王二敢十张票子。
回到家里,王二敢便脱去了过年时买的衣服,换上一套干活时穿的衣服,就去了地头。
艾刀子问,二敢,今天这么快就下班了?
王二敢说,今天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帮忙得权叔整理整理文件。
艾刀子边抡着锄头边笑着说,二敢,以前从没有见你“得权叔、得权叔”地叫,倒是听你叫了许多遍“老杂毛。”
王得权的头发早已斑白,一半白毛一半黄黑毛,杂夹在一起,谷里都叫他书记,而王二敢却叫着老杂毛,这与他“王二敢的大名是分不开的。”
王二敢憨憨地笑着,说,此一时彼一时吗,以前,得权叔不照顾俺,俺不求他,所以就当他是个屌毛,而眼前,他把俺当人看,还能叫“老杂毛”吗?
艾刀子说,俺就怕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人前笑哈哈,人后捅刀子。
王二敢说,俺量他也没有那个胆量,俺可是常捅马蜂窝的,还怕他那个老杂毛。
艾刀子说,又开始“老杂毛”了,俺是提醒你留个心眼,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王二敢说,刀子,你说的话俺记在心上了,土生土长的,量他也不敢对俺起贼心,他发财了,让俺喝点儿汤也是很正常的。
艾刀子说,好了,这得权叔对俺们真好,每个月还给你发两千元的工资,等闲下来的时候,选个日子,把得权叔接到家里喝上几杯。
王二敢说,还是你想得周全,得权叔还说了,等明儿个路修好了,他还给俺一笔钱,让俺也买辆小车子,到时,俺也可以带你到谷外去兜兜风,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他之所以这样说,也是有目的的,王得权给他开了高工资,不可能再另外白给他钱了,而自己瞒下来的那些票子怎么办,等攒够了,他也买辆小车子,风光风光,人生短短几十年,该享受的时候就得享受。
艾刀子说,看把你给美的,还小车子呢,能把楼房盖起来就不错了,俺也没那个奢望,只希望俺们的虎子长大后能读个好学校,将来有出息就行了。她说这话倒是实在话。
王虎已经去了乡上的中学上学了。艾刀子觉得她该满足了,该有的都有了,儿子、丈夫、家庭,她觉得都很美满。
谷里轰隆隆地开进了一大批机械,如今干活不像往年了,搞一次大的建设,就要发动全乡的村民背着被卷儿,背井离乡似的,一去就个把月、大半个月,垒道拦水坝,修个小水库,都是村民们肩扛背驼,那来的机械呀,就连钢铁,公家就很稀缺。如今搞一项大工程,都是机械干活,拉土方、石方的是后八轮的大卡车,铲土的有铲车,挖土的有挖掘车,轧路的有轧路车,人主要是指挥,出不了多少汗。
王二敢可气派了,穿上一套崭新、笔直的西装,还系上了条红领带,戴上了副墨镜,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在和煦的阳光中闪着光,一副十足老板的气派。他不这样不行,得权叔说了,若他再穿着杀猪佬般的衣服,就扣他的工资。他的主任务就是行走各个工地之间,察看工程的进度。其实,他察看个屁,工程的进度早在王得权的掌控之中,他只做做样子而已。
王得权真是老奸巨滑,修路的机械都是外乡的,包括那些干活的工人也都外乡的,都是外乡的口音。他不让谷内的村民掺合这些事儿也是有原因的,船翻了主要是船员的使坏,好乡当官下马,真正是外界人告的吗?非也,那是槽里无食猪拱猪的结果。谷内的村民若到他的工地上去干活,时间一长,难免露出马脚,到时他后悔晚矣,吃不了兜着走,吃亏的只有他自己,而这些外地人从不打听内幕,他把表象工作做足,那些外地人只认王二敢一个老板,而他是幕后的慈禧老佛爷,这就是他要的结果,为了让表象工作更足一些,他让王二敢学了车,还把自己的车让王二敢开着,王二敢真成了大老板。只是谷里人不明白其中的道道,这王二敢难道会造钱?哪来那么多票子包揽工程?
王二敢在修路的同时,也扒掉了他的石板房,开始设计他的新别墅。设计费他当然没掏,都是工地那些能看懂图纸的人给他设计,他也不知他们叫什么,听工人都叫他们工程师,工程师不就是师傅之类的尊称吗?设计好图纸,挖掘机偌长的手臂在他的石板房只晃了几下,他的石板房就夷为平地,比八级地震还来得快。
艾刀子不管王二敢怎么折腾,她还是实实在在种好她的地。王二敢对她说了多少回了,要她不再种地,挣不了几个钱,可她偏不,犟得像头牛,她的一生就爱两样东西:锄头和镰刀。但从内心来讲,她还是庆幸跟对了人,王二敢是谷里的红人,她的脸上也风光无限。
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才有钱。这话说得一点儿都不假,王二敢能挣大钱了,但她还是勤劳,过着本份的日子,长年风吹日晒,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华,也成了黄脸婆一个。而王二敢则就不同了,过起了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生活,经常与王得权出入乡上、县城的高档宾馆和酒楼。他以前不知道他的得权叔的实力,通过得权叔几次买单之后,让他惊诧不已,一出手就是万儿八千的,这得权叔哪来的这么多钱呀?同时,跟他们一起消费的还有王晓宝,他年长,王晓宝叫他二敢哥。
在县城逍遥的日子,每次酒足饭饱之后,王得权就会叫个水灵灵的姑娘,当然,他也会给王二敢叫一个。王晓宝还是个处子之身,不宜与这些乱事儿有染,自然就成了站岗望风的。
自从王二敢有出息之后,经常夜不归宿。艾刀子也有所警觉,曾跟踪过几次,而这次都是无功而返,每次明明看到王得权与王二敢进了那些风月场所,可她进去却扑了空,看到的却是那叔侄俩儿在另一家酒店吃菜喝酒的场面,还硬拽着她也喝上了两杯,而酒桌上就是没见着王晓宝。
捉鸡不成反蚀把米。艾刀子以后就不再管那些烂事儿,她只专心地种好她的地,专心地砍好她的柴,每年收入倒不错,她的箱子底的存款也慢慢多起来了。儿子王虎在乡上寄宿,一个星期才回来一回,王二敢又常常夜不归宿,特别是那些寂静的夜晚,她感到特别得孤独。别墅早就盖好了,在谷里,能堪比王得权的别墅,设计得也很合理,中间一条供上、下楼的通道,两层楼,分东西两栋房子。这样设计是王二敢向工程师提出来的,东边的一栋是留给儿子王虎的,将来儿子娶妻生子之后,他就与艾刀子住西边,还是一家人,不分不合是最好,若常与儿子、儿媳在一起,时间长了,总会闹出来些矛盾,牙齿、舌头和的再好,也有磕磕碰碰的时候。
艾刀子静夜难眠的时候,很多时间就来到了楼房前的苦辣树下。这些年,苦辣树迎合他们的幸福生活,长得更粗壮了,有一人合抱那么粗,浓荫茂密,遮住了房前的整个场地,树下异常凉爽。王二敢为了享受,专门买了两张藤椅放下树下,供夏天躺着乘凉之用,另外,他还别有用心,为显示他的富有,又在粗壮的树枝上绑上了一张吊床。哎,在这寂静的山谷里,这些玩意有些显得不伦不类,艾刀子曾经拆除过,但挨了王二敢一顿臭骂,苦辣树是俺栽的,俺爱咋样就咋样,绑个吊床碍你个俅事儿了。艾刀子忍了下去,觉得绑个吊床也无关大雅,就没再与他计较。不过,她却从没有碰到那些不伦不类的东西。她坐不习惯那藤椅,藤椅是半躺着的,她曾试过一次,刚躺下去,藤椅便开始摇晃,她的头立马就晕了,从此,她就再也不坐了。还有那吊床,像个马蜂似的吊在那里,艾刀子想呀,是不是二敢年青的时候喜欢捅马蜂窝,见到它就如想起过去那种艰苦辛辣的生活。既然这么想,她也容忍了那吊床。
不过,她更多的时候还是怨恨王二敢,总感觉王二敢在变,变得不再是过去的那个胆大、辛勤、疼她的王二敢,变得她有些不认识了。
每个夏夜的夜晚,谷底的溪流潺潺,莹火虫满地飞,还有夜莺唱着歌,这是多么美妙的夜晚,以前,艾刀子从来这么享受过夜晚,满天的银辉一泻千里,透过苦辣树茂密枝叶的缝隙,泻到场子上,给她一种温馨、柔和之感。她最习惯坐在苦辣树下的那块两三百斤重的白色石头上,石头是很多年前她与王二敢从谷底的溪流捞起来的,然后抬回来的,她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只知道这块白色的凉石很古老,与苦辣树一样古老,都记载着她的苦难生活与幸福生活。
夜深人静的时候,艾刀子就坐在这块一人来长的凉石上,与苦辣树窃窃私语,当然,那私语中的内容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比如,她说,苦辣树,王二敢会变坏吗?俺与他结婚多少年了?俺们的虎子能考上大学、出人头地吗……
一阵微风吹来,苦辣树的绿叶飒飒作响,像是在微笑,又像沉重地叹息。
艾刀子听到这声音,像是听懂了它的话:你的二敢不会变,因为你是他的原配婆娘;你与他结婚一二十年了吧;你们的虎子聪明可爱,一定能考上大学的……听着这些暖心话语,她又幸福地笑了,觉得生活总是美好的。谷里人常说,先苦后甜。她与王二敢经历了多少苦难的日子,现在应该是享受甜蜜生活的时候了。前些年,王二敢想再要个孩子。可她又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些苦难日子,要不是她阿爹生的娃儿多了,养不起,也不会把她往外卖。她坚决不要第二个娃儿,娃儿多了就是负责,与其生多,不如少生,把一个娃儿好好培养成大学生。可是,自从王二敢成了老板之后,虎子多少也有些变化。上个周末在家的时候,她问,虎子,最近学习怎么样?受老师表扬没?没想到虎子怎么回答,说,阿娘,你真是吃萝卜淡操心,学习再好顶个屁用呀,俺爹扁担长个一字都不认识,还不是照样挣大钱?
被我带进江山文学的同乡文友中,王能伟老师是坚持得最好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