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目前很有把握认为你们的孩子，也就是石磊，看见了当时的情况。”
　　 “没听孩子说起呀？”美芝说。
　　 “孩子没说，并不表示不知道。”另一个警察再次肯定。
　　 “这……”美芝一脸地担心。
　　 男人向身后的同事望了一眼，又说：“这样吧，等孩子回来后你们带着他来警局来一趟。”
　　 石征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警察走后石征面无表情地枯坐了好久，突然，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吓得美芝捂起心口。
　　 “以后不许他去湖里游泳。”他几乎是在喊。
　　 “估计以后他都不会去了。”美芝说。
　　 “谁知道他呢，这孩子整天奇奇怪怪的。”
　　 正说着，石磊回来了。他一进门看见石征黑着脸，立马小心翼翼起来。
　　 “怎么了？看到我就吓成这样，你又跑哪去了？”
　　 “没去哪，只是骑车转转。”
　　 “整天骑车满街跑。”
　　 “也没有整天了。”
　　 “不是骑车就是野泳。”石征扯住话题。
　　 “没有野泳了。”石磊边说边用眼角看着石征。
　　 石征再度被他的眼神激怒：“能不能正眼看人，跟我说话就看着我。”
　　 石磊索性低头看地，哪也不看。
　　 石征重重地长叹一声：“你昨天是去游了吧？”
　　 儿子脸上刚显露一丝抵赖的表情，他立马喝住：“别想说谎，警察都知道了。”
　　 接着三人都不再说话了。
　　
　　 十二
　　 石征带着小磊去了警局，美芝没有阻止，她了解石征的个性，发生这种事情，别说让他沾边，就是不相干的被别人猜疑，嚼了舌头，都会让他气得发疯。所以该说清楚的，还是说清楚的好，不然，必定成为一家子的心病。
　　 天渐渐地暗下来，电力还没有恢复。白天看见电力维修的人一直在电线杆上爬上爬下，直到傍晚才走。邻居们虽有报怨，但公示上说维修期为两天，便也就认了，于是趁着天色还没完全黑掉，早早地吃过饭，坐在院子里乘凉。
　　 石征父子回来时，院子里尽是纳凉的人，狭窄的小路被凉床和躺椅吞没了。他们在一道又一道的关卡间绕行，不得不面含微笑，频频向“关卡”点头问好。进了门，两人的脸差不多笑僵了。
　　 “美芝，我得回去了，妈一人在我们那边，也不知道吃了没有。这孩子说今晚还在这住，所以我把他又送回来，别让他再往外跑了，整天往外跑，非学坏了不可。暑假也不能光顾着玩，也要看看书，学习学习，你盯着他点。如果明天来电了，你们就直接回家。”石征吃了两口美芝做的晚饭，交待后便急匆匆地回去了。
　　 石磊穿着一条肥大的沙滩裤，光着身子躺在地上的凉席上。他闭着眼睛，表情阴沉。
　　 “睡着了？”美芝故意问。
　　 “嗯。”石磊答。
　　 “睡着了还说话。”
　　 他说着翻了一下身，背对着美芝。
　　 “没睡着就跟妈妈说说话吧。”
　　 石磊坐起，靠在旁边的大衣柜上，一条腿伸着，一条腿弯起靠向自己的肚子。美芝也坐在了席子上。席子放在地上特别的凉，她有点不习惯，不自觉地用手来回摸了又摸，像是能摸热似的。
　　 她问：“都跟警察说了？”
　　 “嗯。”
　　 “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呗。”
　　 “就不能再说给妈妈听听。”
　　 石磊将伸直的那条腿也弯了起来，双手环抱膝头，像是在想什么。过了片刻，才慢慢地开口：“妈妈，你相信水鬼吗？”
　　 “嗯？水鬼？”
　　 “那个淹死的人叫刘生，是园区看湖老头的儿子。警察好像知道我是几点离开园区的，听说园区不少地方都有监控，不知道真的还是假的，反正他们知道我是几点走的。”
　　 “然后呢？”
　　 “警察说知道我是几个老来游泳的人之一，而且已问过其它游泳的人，他们好像都认识我。”
　　 “应该是面熟吧，经常碰见，自然就有印象了。”
　　 “应该是吧，其实我对他们也有印象。可是他们都说我是最后一个在湖里游泳的人，说他们上岸后还看见我在水里。”
　　 “真的吗？你是最后一个吗？”
　　 “可能吧？”
　　 美芝皱了一下眉头。
　　 石磊说：“警察还问我认不认识刘生。”
　　 “你怎么说？”美芝紧张地问。
　　 “我当然不认识了，可是面熟算不算认识呢？就像刚才说的，经常来游泳的人相互都知道谁是谁，这算作认识吗？”
　　 美芝回答不上来，她也不知道儿子与刘生算不算认识，还是儿子只知道他是看湖老头的儿子。想到这，美芝不由心里一阵慌张，她想刘生不会认识石磊吧？还是他知道石磊是谁家的孩子，所以……美芝不敢再想下去。刘生出狱后时不时会突然出现在路上截住她，好在青天白日的，他不敢做什么，最多是不怀好意地用恶眼瞪着她。美芝想报警，可是她不能，因为十几年前自己被刘生强暴的事，她从没跟人说过。虽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她的错，但是她始终觉得这是自己的污点。她没有举报过刘生，尽管后来刘生被人告了强奸罪，她还是不敢去举报他。
　　 “妈，你说警察不会认为那人淹死跟我有关系吧？”
　　 “为什么这么想，是不是警察说了什么？”
　　 “没有，只是警察问了好多。我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你刚才说‘水鬼’什么意思？”
　　 “妈，你没听说过‘水鬼’吗？不是说一到晚上，湖里的‘水鬼’就会出来了吗？所以天一黑，大家都不在湖里游泳了。”
　　 “不知道呀，晚上湖水很凉吧，下水游泳会抽筋的吧。”美芝说。
　　 “所以我想，那个刘生可能是被‘水鬼’弄死的。”
　　 美芝当然不会相信刘生的死跟儿子有什么关系，但是儿子一副担心被牵连的样子让她很心疼。她在心里咒骂这个混蛋活着时害人，死了还在害人。
　　 “好孩子，别想了，睡吧，警察会调查清楚的，不用担心。”美芝宽慰道。
　　 石磊点点头，在美芝的身边躺下了。
　　
　　 十三
　　 一周后，出于好奇，石磊和小雨、菲儿去了镜水湖。湖面平静如镜，没有一丝涟漪，直射而下的阳光被无情地反射回空中，形成更为强烈的光线，将四周的一切照耀得分外晃眼。湖底的翠绿与湖面的金光交缀成万花筒般的炫光印射在三人身上，形成幻丽的光圈，与静谧的周遭形成奇异的反差。他们像三个来自另一个地域的人站在被遗忘的原始之地，带着与之相错的失落，凝视着时间与空间的空洞。
　　 菲儿拉了一下小雨，说：“走吧，感觉瘆得慌。”
　　 小雨说：“怕什么？又没要你下水。”
　　 “打死我也不会下水的。”菲儿说，又扭头问小磊：“你还会在这里游泳吗？”
　　 小磊默不作声。两女生觉得他表情怪怪的，琢磨着应该是吓得不轻，不再问他。又想如果今天不是三人一块来，估计谁也不敢单独靠近这片湖。
　　 菲儿抱着小雨的一只胳膊，紧紧地依靠着，她说：“告诉你们，现在这里已是案发现场了。”
　　 小雨惊呼：“什么？”
　　 “那刘生的一只脚的脚腕上有水草缠绕的痕迹……”
　　 “我早猜是水鬼淹死他的。”石磊望着湖水说。
　　 菲儿白了他一眼，表情好像在说你很无知。
　　 “什么水鬼？你真好笑，居然还这么迷信，都说了是水草了。”菲儿用手指戳着小磊的鼻尖。
　　 “别指着我。”小磊打开她的手。
　　 “据可靠消息，经法医检查刘生不是淹死的，而是被人勒死的。”菲儿说着做了一个被人勒住脖子的动作。
　　 “啊？”小雨惊恐地喊道，“那凶手抓到吗？”
　　 菲儿摇摇头。
　　 “唉！”小雨叹气。
　　 “你这样干吗？刘生是坏人哎。”菲儿对小雨的反应很是不满。
　　 “你还知道什么？快说来听听。”小磊追问菲儿。
　　 菲儿干咳两声，表情严肃，语气也变得正经八摆：“经警察分析，估计他是意外落水，先被水草缠住，后来应该是摆脱掉了，也爬上了岸。上岸后却突遭袭击，被人从后面用绳子勒住了脖子，最终窒息而死，死后又再度被推入湖中。”
　　 菲儿说完，小雨和小磊一脸惊愕，大气也不敢喘。
　　 片刻，小磊轻声地说：“其实警察找过我了。”
　　 女生们瞪圆了眼睛。
　　 “不过，我看见他时，他还活着，就在岸边走来走去。”
　　 “然后呢？”
　　 “他在叫我上去，我当然不敢了，我想他是在替老头看湖呢，如果被抓着了，带去园区办公室可能会被罚款的，所以我从另一个方向游上岸了。”
　　 “哎呀，如果你不走或许就知道谁杀了他了。”
　　 “我看说不定连他也一块被杀掉了。”
　　 “为什么？”
　　 “你想呀，如果小磊看见杀人的一幕，杀人的人会让他带着这个秘密离开吗？那当然连他也一起……”菲儿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刀刃划开气管的动作。
　　 菲儿的话让小雨和小磊后背阵阵发凉。
　　 小雨忙拉着他们：“行了行了，别说了。你要早说这是犯罪现场，我就不来了，我们快走吧。”
　　
　　 十四
　　 美芝站在电脑城内一处人流较少的角落，隔着两个柜台看着正在忙碌的大志。大志正与人说话，同时操作着一台电脑比划着什么。美芝是第一次来这里，她没想到电脑城的生意这么好，各种品牌占据了或大或小的区域，形形色色的人在这里进进出出。她等了好一会儿，大志还是一副闲不下来的样子。
　　 “大姐，是不是想买电脑，来我家看看吧？”一个小伙子招呼着美芝。
　　 美芝对他含笑摇了摇头。
　　 “那给你这个，里面还有一张优惠券，想买时就来看看。”小伙子把一份叠厚厚的宣传单塞进她的手里。
　　 宣传单印刷精美，首页看着像一本时尚杂志，虽然只有四页却很厚，显然用了最好的铜板纸。美芝想现在的宣传单都花这么大的成本吗？看来电脑的利润不低呀。再看看大志，几年前走的时候还穷兮兮的，回来时整人都不一样了。唯独自己和自己的家多少年来没有变化，或许也应该给小磊买台电脑，记得他曾说过想要一台的，不过当时被石征否决了，之后小磊也就没有再提过。
　　 美芝正想得出神，突然手中的宣传单被人抽走。
　　 她惊讶地抬起头，大志正冲着她笑。
　　 “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出神？”大志边说边瞄了两眼宣传单。“这家电脑呀，确实不错，你也想买吗？我可以帮你参谋参谋。”
　　 “没有，别人给的，我就看看。”
　　 “噢，你怎么在这？”
　　 “你有空吗？”
　　 “有……空……”大志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铺位，那里没有人。
　　 “你是不是要忙生意，我可以下次再来。”
　　 “还好，这会不忙了，我们到铺位里说吧。”
　　 美芝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美芝，发生什么事了吗？你还是第一次来这找我吧！”
　　 美芝环视了一下四周，小声地问：“你怎么知道刘生死了？”
　　 “嗯？刘生死了？！”大志双目圆睁一脸吃惊。
　　 “怎么？你这……”
　　 “我怎么了？”
　　 “你上次不是说刘生不会再来骚扰我了吗？”美芝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是的，因为我狠狠地教训了一下。”
　　 “教训？怎么教训的？”
　　 “那天我正好在湖里游泳，快离开时看见他在湖边走来走去，见四下没人就潜水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脚腕，将他拖进水。你知道我小时候是游泳队的，在水里没有几个是我的对手。那个刘生好像水性挺差的，被我一拖下水，整个人都不对了。为了加强对他的威摄，我还故意把水草缠在他的脚腕上，一副要弄死他的样子。他在水里完全是一只死虾子，待我把他弄上岸，他尽然趴在地上哭了起来，还呕吐不止，那熊样子估计谁都没见过。我让他保证永远不在你面前出现，他看都不敢看我一眼，只是一味地点头。见他答应我就走了。他当时的样子虽然很惨，但倒也不至于会死吧？”
　　 大志想着想着皱起眉头，心里也开始有点不确定。
　　 “可是他真的死了。那天小磊也去那湖里游泳的。而且警察还找他去问话呢。问题是大家都说小磊是最后一个离开镜水湖的人。”美芝的话里充满了担心。
　　 “是吗？”
　　 “大志，你去跟警察把这事说清楚好吗？”
　　 “啊？这？”
　　 “人本来就是你是弄下水的，你告诉他们，那小磊就不怕被牵连了。”
　　 “可是？”
　　 “怎么你不愿意吗？”
　　 “你真的要我说出来吗？说是我把人拖下水的，这没关系。但要是问我为什么要恐吓刘生，我怎么说？说是因为你被他……”
　　 “别！”美芝惊呼般地脱口而出，随即又垂下眼眸，无力而小声地说：“别，别说。”
　　 大志叹气道：“其实警察也不会瞎抓人的，小磊又是孩子，不会有人认为他会干出杀人的事来。警察调查也很正常，毕竟有人死了，怎能不调查呢？再说那刘生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他的仇人应该也不少吧。”
　　 美芝点点头，片刻又问：“人……真的不是你杀的？”
　　 “你？”大志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坐下：“美芝，你说我们认识多少年了？我是喜欢你，但还没到发疯的地步。再说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杀人！杀人？你觉得我能干出那种事吗？”
　　 “不是，大志你别气。我也就问问，没有别的意思。你别气。我只是觉得……觉得很倒霉，这个人不管是活是死，总阴魂不散似的……”
　　 “唉，你要学会放下，不能总想着，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再说这人不是已经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