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不足蛇吞象，几个叔叔，今天说孩子要上学，明天说岳父要做手术，都伸手向怀存借钱，虽说借钱，其实是有借无还。若是怀存稍微迟疑不借，便要和怀存算陈年旧账，说怀存是他们凑钱给他姑奶奶抚养大的。怀存觉得言之有理，只得掏腰包给钱。
　　 村里的恶霸王辉，恶贯满淫、好吃懒做、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他经常酗酒滋事、惹事生非，在村子里故意挑起事端，出手打人，村里被他欺负过的人比比皆是，被打得头破血流的也为数不少。大家见到他从门前经过，都闭门不出，远远躲避他。若是哪个孩子哭啼不休，父母说王辉来了，哭声便戛然而止。
　　 他见怀存这些年财运亨通，老想着从他身上捞一把，揩点油水，去城里麻将室里风光风光。他总是说，杨怀存这小子有种，二十五岁就有这点成就，真的是肥油上添膘。老子可是越穷越见鬼，越冷越刮风，麻将手气是一天不如一天。
　　
　　 七
　　 春风唤醒大地。房前屋后翠竹葱郁、桃花盛开，水里鱼儿欢快畅游。怀存开着面包车，在工地间来回穿梭，忙得不可开交，连坐下来喝杯茶的时间都被繁忙的工作挤占了。晚上才好不容易抽身和忘年之交汪老板小酌一口。汪老板见他无暇顾及终身大事，便多次想把自己的远方亲戚介绍给怀存认识，怀存总是用拖延战术敷衍着。虽然这几年都没有见过琴仙，但他每时每刻都在想她。
　　 琴仙结婚后，怀孕期间忍受黄毛背叛。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压制委屈，在农历八月生下了一个女孩儿，她的眼睛、鼻子、嘴巴都小，五官长得倒也搭配，十分可爱。孩子还不足一岁，就留在家里让老人带着，黄毛领着琴仙去省城打工。他选择在汽配城骑车送货，这活计领计件工资，倒也逍遥自在；琴仙在汽配城附近的超市做销售员。他们过年才回家呆几天，孩子一天天长大，五官越来越像琴仙深爱着的男人杨怀存。黄毛对怀存早就忘记得一干二净，再说他心里只想着麻将和逍遥快活的日子，回家几天，在家里陪父母妻儿的时间累计只有几个小时，哪会注意到女儿黄嘉琪像曾经的工友杨怀存。琴仙心思细腻，经她认真推算，孩子出生时间，加之黄毛和她同床共枕几年，第二个孩子都不见怀上，她心里暗暗想，这孩子应该怀存的。
　　 黄毛的父母一直想要个胖孙子，一直打电话催促远在省城的黄毛要把这个事情当作黄家第一要事来办。但琴仙每年回家过年，小腹还是那样平坦，甚至小蛮腰还一年比一年纤细。
　　 黄毛的老爹越看越火冒三丈，提起烟锅劈向黄毛，指桑骂槐吼道：“你他妈的不争气，下了个引窝蛋就让老子活活苦等着这么多年。”
　　 黄毛赶紧闪开，乘机夺门而出，跑向村里的麻将室，哗啦哗啦搓起来。
　　 琴仙忍无可忍，对公公说：“你也不找找你儿子的问题，总是指桑骂槐怪罪我不会生，他找的小情人，睡了几个月，咋不给你家挤出颗豆子来。”
　　 黄老爹哑然，想反问嘉琪是怎么生出来的，又不想质疑自己的儿子无能。
　　 他说：“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明年生不出个孙子来，你们就把红本子换成绿本子去。”
　　 琴仙气急败坏，拉着女儿摔门而出，狠狠地丢下一句话：“随便，少欺人太甚！”
　　 黄老爹想拎着烟锅追出去，被老伴拉住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烟锅头砸在地上，嚷到：“倒八辈子霉了，遇上这个老母猪！”
　　 怀存听人说琴仙婚姻不顺，但还是祝福她和黄毛能够白头偕老，相濡与共的，更不想趁人之危，去拆散他们。再说黄毛那赖皮狗，不但会让他得不到琴仙，还要弄个鱼死网破，对谁都没有好处。
　　 怀存一直谢绝去见汪老板的远房亲戚，这次汪老板再开口，他只好顺从。
　　 汪老板说直接去女方家，这样显得真诚，而且让怀存换下工地上那套臭衣服，去洗个澡，穿套体面点的运动衣，然后去超市买一条烟，两瓶酒，送给未来的老丈人，他到时再美言几句，事情准能成。
　　 怀存见到了汪老板口中的贤惠女孩金丽娟，她长得小巧玲珑，倒也标致，只是一笑起来，会露出两排细小的牙齿和红红的牙龈。她年纪尚好，比怀存小两岁。她见谁都热情，说话声音轻柔，汪老板二人一到就起身让座，给他们烧水沏茶。汪老板轻轻推推怀存：“我说的不假吧，找媳妇过日子就得找这样的。”
　　 丽娟倒也不羞涩，一副从容镇定的样子，她不时过来加点茶水，就和妈妈去厨房里忙活起来，让爸爸陪二人聊着。怀存显得不自在，坐在一旁闷不做声，一直是丽娟爸和汪老板侃侃而谈。他们聊家常、聊房产、聊工程、聊政治形势。只是不把话题落在这场婚姻大事上。怀存插他不上话，便起身给他们加点水，然后又尴尬地把手放在膝盖上，端正坐好。
　　 两人聊到现在的建筑行业竞争很大，经济开始转型，怀存才接过话题说：“我们前几年打拼，靠的是胆识和机遇，现在得靠技术和创新才能取胜了。那些年只要想做、敢做，总能钻点政策的空子，加之竞争对手都是咋们这些低文化层次的人，太容易挣钱了。我是吃了文化的亏，小学毕业就出来混到现在，同龄的都是大学生，他们毕业后走向建筑行业，懂技术、敢创新，采用的都是新型材料和先进技术。施工进度快，施工难度小，施工质量高，我们连手机上网查个信息都要摸半天，怎么和人家竞争啊！”
　　 他的一番话，说到汪老板心坎里去了，他认同地点头，感叹着说：“丽娟他爸，你们看着我当老板风光，说句实话，我现在包一栋房子盖，挣的钱还没有一个扎钢筋的大师傅高，而且一天到晚还担惊受怕的。”他又拍着怀存的大腿说，“怀存啊，你们年轻，可以试着找几个懂新技术的大学生充实到建筑队里，这样就减少后顾之忧了。”
　　 怀存摇摇头说：“目前，经济已经由中国制造向中国创造转型，真正懂技术创新的人才，都身怀绝技，怎么肯居人之下，他们的抱负都是要自己创业啊！村子里的几个大学生都和我探讨过这个问题了。”
　　 汪老板这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此行是来说媒的，见丽娟也在，才打开窗子说亮话，指着怀存放在橱柜上的烟酒。说怀存有心，特意买来孝敬丽娟爸的，然后说了一大堆表扬怀存的话，他从怀存做零工时说起，把怀存都说得坐立不安，心花怒放。丽娟父女听了，对怀存顿生好感，都眯笑着不说话。
　　 丽娟和妈妈做了好多菜，请怀存他们去吃，两人是吃过午饭才过来的，现在吃晚饭又时候尚早，都摆手拒绝。可他们又推辞不了这片盛情，便坐上饭桌，和丽娟爸喝上几口。丽娟妈倒也直爽，开门见山就说：“不求大富大贵，只要对我家丽娟好就行。还有，最恨打麻将，游手好闲之辈，其他没过多要求。”
　　 汪老板立马响应：“丽娟妈实诚，这女婿你们是找对了，恰好就是连麻将都看不懂，勤奋上进的。看看，合适的话，咱们就要个生辰八字，选个日子，让他们早点成家立业。”
　　 丽娟爸喝高了，兴奋不已，他说：“她姑爹，一切照你说的办。”
　　 丽娟妈连忙打住，对老伴说：“你怕是喝多了，说不来就闷着。这个要等她姑爹去问问怀存家姑奶奶再做决定。”从言语中得知，汪老板把怀存的家庭情况早就一五一十地跟他们事先讲过了。
　　
　　 八
　　 怀存和丽娟是在年底举办婚礼的，丽娟穿着白色的婚纱，清秀可人；怀存着一身黑色西服，笑容满面。站在一旁的姑奶奶拄着拐杖，看着丽娟和怀存，高兴地和前来祝福的亲友打招呼，丽娟父母怕她跌倒，赶紧过来搀扶她去餐厅入座。
　　 这时候，人群里走来一个靓丽的身影，她拉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她穿着一套黄色长款羽绒服，秀美大方，步态从容。怀存认出了她，眼前一亮。又不好意思迎上去，她是怀存一直深爱着的琴仙。多年未见，她似乎苗条了许多，逝去了青春的光彩，增加了成熟女人的韵味和美感。她递过一个大红包，端详了丽娟一阵，才看看怀存说：“我特意请假从省城下来参加你的婚礼。”
　　 然后，她从托盘里拈起一颗喜糖，走向餐厅。怀存看着她的背影，比以前更窈窕，更富有曲线，屁股一样的饱满翘挺。
　　 对比眼前小巧玲珑的丽娟，就像青菜和萝卜，只在于各人的喜好而已。
　　 丽娟嘟着小嘴问：“刚才那个女人是谁，是不是和你有过一段故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怀存笑笑，心里想着，过一会儿找机会去和琴仙打个招呼，再问一个她的电话号码。
　　 琴仙看着怀存在主席台上拜堂，一脸幸福。她眼睛潮湿了，脑海中浮现着与怀存的点点滴滴，是那么清晰。仿佛那一幕情景就未曾改变过。她想想自己和黄毛的爱情，早已经名存实亡，只剩下那两本红色结婚证。黄毛每天在外面鬼混，甚至夜不归宿，她也从不过问。
　　 琴仙泪眼婆娑，实在吃不下一点东西，便拉着女儿，走出餐厅。女儿黄嘉琪站在街上大声叫嚷着，说还没有吃饱，琴仙安慰道：“妈妈过会儿带你去吃鸡翅。”
　　 小嘉琪顿时眉开眼笑，那神态和怀存一模一样，刚才怀存忙于和琴仙打招呼，丽娟也只顾着观察两人的神情，所以没有注意到这个孩子和怀存如此相像。
　　 黄毛老爹苦苦相逼，琴仙只好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身体完全正常，反倒是黄毛患有精子成活率低的毛病。黄毛质问医生，怎么以前还能让琴仙怀孕生下女儿？医生说可能他以前正常，之后才患病的。琴仙一看见女儿，就不由自主地思念着嘉琪的亲生父亲怀存。
　　 司仪能说会道，和在场的宾客尽情互动，掀起一阵阵掌声和欢呼声，等婚礼仪式圆满结束，怀存再也寻觅不到琴仙的身影。
　　 琴仙早就想和黄毛离婚，她经常把办离婚证的话挂在嘴边，也不许黄毛碰她。可他总是以死相逼，喊打喊杀，要和琴仙来个同归于尽。她奈何不得，只好闭着眼，让他“强奸”。
　　 结婚不到一个月，丽娟就怀上了怀存的孩子。怀存带着丽娟回家，去给姑奶奶报喜。刚到门口，就听到一片吵闹声，几个婶子揪着姑奶奶叫嚷不休，她的脚被开水烫伤，痛苦地呻吟着。原来是她们吵闹的时候，谁一不小心，一脚把水壶踢破，开水洒在姑奶奶脚上的，她们也不顾她的安危，还是揪住她不放，喋喋不休。
　　 自从他们知道怀存要结婚，便为姑奶奶住的房子争吵不断，要怀存把东西全部搬走，腾出房子，给他们建盖平房。还说怀存是姑奶奶从小带大，要像亲儿子一样，和他们共同赡养老人。要几个儿子连同怀存，每月轮流一次，把老人接到家里，吃轮流饭。怀存成家前，没有条件把姑奶奶接去照顾，只能多花钱，委托让其他几个叔叔婶子帮忙，他们拿着怀存给的钱，根本就舍不得给姑奶奶买好吃的，还每天出口辱骂，弄得姑奶奶以泪洗面。她不想引起争吵，就克制自己尽量不折腾人，中午吃一碗饭，晚上太阳落山就回去休息，几年没有吃过一顿晚饭了。
　　 怀存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把姑奶奶扶上面包车，丢下一句话：“你们不负责，我和丽娟全权负责到底，只要你们对得起天地良心就行，房子给你们，想盖楼房盖楼房，想建别墅建别墅，我在城里租房养姑奶奶，过得心安理得。”
　　 丽娟十分孝顺，性格也很温柔。怀存去工地上，她在家里给姑奶奶洗衣做饭，送她去医院打针，为她涂抹烫伤膏，还经常给她买衣服和鞋子。
　　 怀存看在眼里，与丽娟更加恩爱体贴。姑奶奶在农村呆惯了，在城里觉得寂寞无聊，老想着回去，喂几个小鸡，捡几个鸡蛋，请人捎给怀存。
　　 村霸王辉以前经常替姑奶奶给怀存捎来鸡蛋和蔬菜。闲来没事时，也会打电话给怀存，然后找个机会让怀存请他搓一顿。最近姑奶奶在城里，他见怀存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他得知怀存的几个叔叔阿姨把姑奶奶的赡养责任推卸给他，便假装气愤填膺，打电话给怀存，说他要好好去教育他们一番，说是教育，实则是教训。
　　 他手提一根钢棒，用力捶着老大的门，吼道：“把你几个弟弟叫来开个会。”
　　 怀存几个叔叔坐在“会场”上，看着王辉甩动的钢棒，战战兢兢，任由他安排：“听好了，你们几个哥弟再不好好孝顺老人，我一个个打断你们的狗腿。明天就把老人从城里接回来，像以前一样轮流照顾，不听的话……”他把钢棒狠狠地捶在水泥地板上，几个人吓一跳，连忙点头，表示服从命令。
　　 第二天一早，王辉带着那几个哥弟，来到怀存租住的小庭院，几个人搀扶老人，收拾行李，要接姑奶奶回家。怀存不准，姑奶奶说不想呆在城里，回老家轻松自在。怀存把他们一起带进牛肉火锅店，请大伙儿饱餐了一顿后，才开着面包车，把姑奶奶送回老家。
　　
　　 九
　　 王辉觉得自己为怀存立了大功，三天两头进城，让怀存带他去下馆子，还偶尔要求带他去KTV嗨一把。他甚至要怀存请他找小姐，怀存丢一百元给他，叫他自己找去。
　　 正如怀存所说，这几年的生意，没有技术垫底，想要挣钱实在艰难。前几年，单是用土砖砌墙，怀存的团队一天能做完的活计，其他团队要一天半，建好一栋房子，至少要提前竣工一个月。现在的专业团队，把土砖换成了体积很大的空心沙砖，据说下一步还要大力发展和使用块头更大的泡沫砖。那些头戴安全帽的大学毕业生，拿着测绘图纸，脑袋瓜子比电脑还转得快。他们盖房子全靠大型机器，还建了混凝土公司，需要砂浆，罐车就直接拉到工地上，用输送泵把砂浆送向高高的楼顶。汪老板难以继续支撑，改行开了个养生馆。他说以后还会大力推广钢架结构的房子，成本低，又抗震，拆房后，材料还可以重复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