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光】血椿棺木(小说)
摇头就说明不是聋子,听懂了他的话。干啥流猫尿儿?我又没有欺负你。
“再不说话,你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那里去。”他有些生气。
她哇地一声恸哭起来。“大哥,别赶我走,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哦,原来不是哑巴,害得我费了那么多口舌。
“啥?你无家可归了,谁毁了你的家?现如今也没土匪打家劫舍。”
她哭得更凶了,呜呜咽咽,凄凄惨惨。
“别嚎了,嚎得人心烦。”
“大哥,你别赶我走好吗?我没有地方去了,我们的村子发生了涝灾、旱灾,颗粒无收,村里的人都出去讨饭去了,我和他们走散了,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你行行好,发发慈悲,收下我吧。”她哀求着。
“你叫什么?”
她又摇头。
“真是个傻瓜,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那你以后就叫‘牛婆娘’。”说着,他嘿嘿地笑道。笑中渗着奸滑。
她止住了哭声,有些惊慌,眼前的男人不撵她走了,她终于有了落脚处,不再过着那种有了一顿、没下顿的乞讨日子。男人刚说什么?叫她“牛婆娘”?难道男人相中他一个讨饭的女人?她的脸上不知不觉中起了一阵红晕。
他抱起了她,走进了里屋。她没有反抗。受人滴水之恩,须当涌泉相报。要不是他救了她,说不定她现在早已饿死在荒山野岭,被狼叼走了。眼前的男人生得高大,虎背熊腰,力气也不错,力气是庄户人家的本钱,有了本钱就不怕没饭吃,面貌虽有些丑陋,但不影响整体效果。她眯着眼睛,柔软地躺在他的怀里,任凭眼前这头饥饿的狼撕扯她的衣服,啃噬她的身体。同时,她还有一种幸福感,婆娘是什么?婆娘就是他把她当成自己的女人,说明她有了一个家。
有家的感觉真好,至少不会披星戴月、风餐露宿了。她从里屋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出来了。男人好像很满足似的,四面仰叉在床上,打着微鼾。她打量着眼前避风的场所,房屋虽然是茅草屋,三间,但收拾得还很干净,屋里没有其它人,说明男人还是个单身,这样好呀,她就可以安心也很气壮地做她的“牛婆娘”了。
她走进三间茅房的右偏厦,那是厨房。她开始拾掇起来,生火做饭了。
沟里人曾一段时间叫着她“牛婆娘”。她从一个衣不遮体的乞丐女人变成了一个家庭主妇,沟里的日子虽然苦了,但也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几个月下来,她变得丰腴、美丽起来。细看,还真是个美人坯子,细腰、挺胸、小巧玲珑,加上白皙的皮肤,她从丑小鸭兑变成美丽的白天鹅。
沟里人都啧啧赞口:“薛大牛的艳福真不浅,捡了个如花似玉的婆娘。”她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她不仅心里甜美,脸上也荡着幸福的笑容。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大牛确实不错,有一身的力气,勤劳、本分,庄稼人以勤劳为本。他不仅把田间、地头的活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还会木匠活儿,闲暇之余,他便会给东家打个柜子,给西家做个床、桌子、板凳之类,挣些零用钱,补贴家用。她也不甘示弱,喂鸡、养鸭、养猪,夫唱妇随,日子越来越好。
椿娘这个名字是她和薛大牛有了自己的娃儿,在沟里得到普及且得到认可。开始的时候,沟里人有些担心,这外来的女人不可靠,不知根底,还不知道是不是破鞋?有没有家和娃儿?薛大牛只是在半道上捡回来了,连姓啥名啥住在哪儿都是一问三不知,这样的女人可靠吗?人家只是遭难乞讨过来的,说不定哪一天缓过气来,一拍屁股又回去了。他们都为薛大牛捏了一把汗,如今,这鲜花般的女人一连给大牛生了两个娃儿,有了娃儿,心里就有了牵挂的东西,当娘的能狠心抛下吗?显然是不可能的,而且,小俩口都很勤劳、恩爱。沟里人悬在胸口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牛婆娘这名字听起来有些俗,沟外人听起来以为真是牛的婆娘,有些虐待她的意思。椿树沟的人自从盘古开天地就以勤劳持家为本,以朴实、善良待人,光明磊落,如那一棵棵矗立在沟里、与巍峨群山试比高的椿树般高大。她一连为薛大牛生下了两个女儿,大女大椿,小女二椿。名字是她取的,按说,一个讨饭落脚的女人文化程度并不高,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文化,加之大牛也就是出气力的庄户人。给娃儿取名字也就有些难为其人了。那晚,她和大牛讨论了半天,最后还是她取了这个名字。
“大牛,我们的娃儿叫啥名?”
大牛摸着脑袋,想了半天,“取啥名?我一个大老粗,取啥名好呢?还真难住我了。”
“简单的问题不要往牛角里想,很简单,我们沟里遍地是高大的椿树,我想让我们的娃儿将来像挺拔的椿树一般挺直脊背做人、做事,就叫大椿吧。”
“还是婆娘明理儿,脑瓜子灵,这名子好,沟里人以椿树为荣,我们就以大椿为荣吧。”说着,他嘿嘿地笑着。
自从有了大椿,大牛叫她椿娘,沟里人也跟着叫她椿娘,男女老少都叫着她椿娘。她很乐意沟里人这样叫她,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幸福是什么?婆娘、娃儿、热被窝呗。沟里人都是这么理解的,他们没有高深的文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白开水般平淡的日子,平平淡淡才是真,有幸福、美满的家才最幸福。
吃了五谷想六谷,这山望着那山高。人的欲望永远无法满足,在平静的椿树沟,各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生了男娃儿的想女娃儿,生了女娃儿的想男娃儿。按公家的计生政策,一胎男娃出生十天后就得挨刀子,一胎女娃儿三年后方可生二胎。这个政策很人性化,养儿防老,女娃儿是替人家养的,没儿防个屁老,得有男娃儿延续香火。
大椿一天天地长大,长得并非沟里的椿树那般高大、挺拔,长得倒像山间的百合花般秀丽、亭亭玉立。随着大椿的长大,薛大牛的眉头皱起了结儿,夜夜唉声叹气的。
“大牛呀,看你整天有着心事儿,有啥心事儿?别憋在肚子里,说出来畅快些。”
“哎,也没有什么心事儿,就是……”他欲言又止。
“椿儿娘,这些年在沟里过得好吗?”
“咋突然说起这个事儿,我过得不好吗?你把我和大椿心疼得一口气似的,咋不好?别唉声叹气的,我见着心里也不舒服。”
“我想我爹娘了,爹娘呀,那时去得早,在我四、五岁刚有了记忆,就双双得病离我而去。”
“不要想那些伤心的陈年往事儿,爹娘在天之灵看到你现在有幸福的家庭也会很欣慰的。”
“是的,爹娘去的时候,眼睛睁得老大,儿呀,你还没成家,爹、娘管不了你了,那时,我咋知道成家是啥意思?我就这样守着三间茅房懵懵懂懂地过日子,幸亏遇上了你,我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其实呀,你跟了我,真憋屈了你。”
“什么憋屈不憋屈的,大椿都这么大了,我很幸福。”
“椿儿娘,我忽然想到了爹娘下葬的那天,天阴沉沉的,我被沟里人牵着,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没钱做棺材板,沟里人就用竹篾席子把爹娘的尸体卷起来下葬了,哎,要是现如今,我一定要买一副上好的棺材板把爹娘下葬了,让他们在那边也有一个好房子住。”
“大牛,你真善良,心眼真好,这么多年了,还惦记着这事儿。”
“这事儿过去了,人死如灯灭,不提了,等我俩老了,我一定得打两口上好的棺木,我看过,全沟里遍地都是椿树,就数我们家屋后的那几棵最好,是血椿,等到了那边,我俩都有好房子住。”
“大牛,真难为你有这片好心。”
大椿已经睡熟了。她紧紧地搂住他,很温柔。他迎合了她,云里雾里。寂静的山沟,沟里的那条溪涓流潺潺,为他们歌唱。
“大牛,这次怀的一定是男娃儿,一定能把你们老薛家的香火给延续下去。”
“谢谢你,椿儿娘,我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做定了。”
世上的事儿真难说清,常常事与愿违。椿儿娘自从怀上了那天起,家里几坛子酸菜让她吃得闻着酸味就想吐,酸萝卜、酸辣子、酸白菜,吃得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吃酸的,可肚子不争气,生下来还是个女娃儿,名叫二椿。
生下了二椿,他们的家就不再太平了,不太平的是街上的计生工作队三天两头来到他们家,像缉拿犯人般缉拿椿儿娘。
不能让老薛家断了香火,这是椿儿娘、薛大牛达成的共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是他们没有兵,也没有将,屋后的黄土地倒是一片一片的,但那不管用。不过,在屋后的半山腰处,倒有一处洞穴,不大,能容下十来个人的样子,可以放置床及生活用品之类的,像陕北的窖洞,很结实,周围是茅草、灌木丛,把洞口隐蔽得严严实实,不易被人发觉,就连在沟里生活了几十年的人,也未必知道那儿有一处洞穴。薛大牛知道,且他亲身经历过。那时他还小,沟里常闹兵、匪,兵是反动派的兵,匪是占山为王的土匪,常进沟里烧杀抢掠。爹娘没得办法,只得半山坡筑了一间窖洞,就在自家房背后,只要有风吹草动,他们就携带着大牛躲进洞穴,保全性命,有时,一躲就是几天几夜,那些兵匪在村子里一呆就是几天,非把村子啃个精光才肯离去。
计生工作队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是在二椿出生后的第十天。按照以往的惯例,椿娘和薛大牛已经猜测到,这几天,街上的那伙人肯定来押她去挨刀子。怎么办呢?二椿还未满月,逃走是不可能的,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谎说回了娘家?沟里、沟外都知道她没有娘家?怎不能眼睁睁地挨刀子?还没有给大牛生个传宗接代的男娃儿,就这么挨了刀子结了扎?那梦想永远就没有了,她不甘心。该咋办?她灵机一动,前天二婶子说她身上长了疥疮,这疥疮传染性极强,只要挨一下身子,就会被传染上,而且迅速地蔓延,身上会起满红疙瘩。若我的身上长满了红疙瘩,公家人还敢对我动刀子吗?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前天,她就跑到二婶子那儿,把二婶子身上红疙瘩挤出来的绿水涂遍了自己的胯下和小腹。今个儿奇痒难忍,正使劲地在小肚子处搔着。
那天,计生工作队来了,队长手一挥,把正在奶娃儿的椿娘反剪着背架了起来,拖走了。
椿儿娘大声叫着:“大牛,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没事儿,你把大椿、二椿照顾好就得了,我过一会儿就会回来。”
计生队长哈哈大笑:“把你的花肠子剜出来,你当然就回来了。”
在街上卫生院,她被按上了手术台,来了个头发花白的女医生,掀开了她身上的衣裤。“哎呀,我的娘亲,这小腹是啥呀?”
她呵呵地笑着:“是疥疮。”
“长疥疮咋做手术?万一感染将关乎生命,这手术做不了。”白大褂说罢,气乎乎地走了。
计生队长无奈,只得放虎归山,让她治好了疥疮就来挨刀子。
三
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薛大牛又开始愁眉苦脸、长吁短叹起来,椿娘的奸计只能管得了一时,却管不了一世,不可能让疥疮在她身上长一辈子。说出去吧,那时沟里不兴打工经济,大山里的人们都固守着一亩三分地,自给自足,多余的都上交给公家。根本就走不出沟里,况且要造一个娃儿,没得个一年半截是不行的。
那天,薛大牛与椿娘的吵架惊动了全沟的人,大伙儿纷纷来劝架。
“椿儿娘,你就是个贼婆娘,生不出个男娃儿,逞啥能?”薛大牛的声音如牛哞,惊动了沟里的左邻右舍。
“有本事你生去,女娃儿咋呢?女娃儿也是人,女人也是半边天。”椿娘不屈不饶,反唇回击,声音尖厉。
“这俩儿自睏到一个床上,没吵过嘴,没打过架,今个儿咋呢?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干起来了,走,去看看,别干出了人命,椿娘是外地来的,我们要帮着她。”大伙儿都朝薛大牛的房子奔来。
“你还嘴硬,看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薛大牛气急败坏,一个拳头打了过去,不偏不倚地打中椿娘的腮帮。
“你个怂大牛,自己犁不出带把儿的,朝我出气,有本事儿,今儿个把老娘打死算了。”椿娘捂着白皙的脸,大声哭叫着,嘴巴渗出鲜红的血来,看来刚才那一拳头打得不轻。
“滚!你这臭婆娘,生不出男娃儿,续不了我家的香火,有多远滚多远!”薛大牛的眼睛爆出了血丝,看样子是要动真格的,手举得老高,向椿娘打去。
“怂大牛,有本事儿,今儿个把老娘打死,打不死你就不是娘生的,石缝里的冒的!”椿娘彻底地被激怒了,声嘶力竭地哭叫着,同时,向薛大牛撞去,意为就是死也要死在大牛的拳头下。
“大牛,你疯了,婆娘是要哄的,而不是靠拳头打的。”几个男人拉住薛大牛,同时劝说着。
椿娘,大牛就那犟牛脾气,一阵子风,过去了就好了,别往心里去,牙齿、舌头过得好,有时还有被咬的时候。几个婆娘拉住椿娘,极力地劝说着。
谁知,椿娘力大无比,女人也许在最绝望的时候力气最大,她一下子挣脱了几个婆娘的手胳膊,衣服被扯掉了一绺儿,然后转身向沟外奔去。动作迅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众乡亲都被椿娘这一举动怔住了,以往的椿娘在他们的印象中,椿娘是个走段路怕踏死了蚂蚁、掉片树叶儿怕砸破头的主儿,今儿个怎么了?竟成了烈妇。
“大牛,还不赶快把椿娘给追回来。”众乡亲清醒过来的时候,椿娘早已跑远了,跑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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