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当然不可能来陪朱强住院，住院伺候，那应该是王舒的事，这个王舒，自朱强查出病就不见了身影，还真没见过这样没良心的女人。
　　 但拿钱治病就不一样，虽然拿钱帮朱强治病已超出大家的预期，但韩玉觉得，毕竟他是儿子的亲生父亲，毕竟他是婆婆的亲生儿子，自己的钱就当是替儿子、替婆婆拿的吧。
　　 病房里的气氛有点闷，朱强攥着手机，闭目想着什么，儿子正在翻看护士刚拿过来的消费清单。
　　 朱强也许会死，知道爷俩没什么话题，但毕竟是亲父子，得让孩子来看看，别留下人生的遗憾。
　　 把儿子送回家，韩玉去了公司。自己聘请的厂长非常尽责能干，工厂的运营完全不用自己操心。韩玉喜欢工厂的气氛，喜欢那些像自己一样，没多少文化却一直乐观工作的女工。为了家庭，为了读书的孩子，为多挣些钱，这些女工宁可多加些班。韩玉开给工人的工资是全县最高的，她用高工资吸引来一批优秀的熟练工，给她们提供家一样的宿舍，饭店一样的伙食。工人们是最懂得感恩的，当公司的订单需要加班完成时，他们自愿白天黑夜地干。公司是韩玉的家，也是工人们的家。
　　 从早晨就开始阴沉的天，终于下起了雨。信佛之前，韩玉最喜欢下雨，觉得雨能填补自己内心的失落和空虚。现在自己完全独立了，生活无忧，内心充实，没想到朱强却走到了人生的尽头，韩玉禁不住回忆起与朱强的过往。
　　 父辈们关系好，两家小孩子接触也较多。韩玉父亲爱养白玉鸟，一对白色的白玉鸟在竹笼里上下翻飞，欢快的嬉戏鸣叫，婉转的叫声，灵巧的身影，令朱强着迷。
　　 “我来叫它学画眉叫。”见朱强痴迷的样子，韩玉给白玉鸟发了口令，白玉鸟果然叫出了画眉的声音。
　　 “好厉害。”朱强既佩服鸟儿，又佩服韩玉，由衷地说道。
　　 韩玉父亲开着一家面粉厂，是村里的有钱人。喜欢白玉鸟，就可以把白玉鸟变成生活的一部分。朱强也喜欢，但还不能做到。养鸟要吃米，那是母亲不能接受的；养鸟要花功夫，也是还是小孩子的朱强没有的；“玩物丧志。”父亲一句话，就堵住了小朱强的嘴。
　　 只能去韩玉家看鸟，朱强长得漂亮，男人女相，容貌清秀，身材匀称，很得韩玉喜欢，韩玉常把自己的冰糖、点心给朱强吃，小时候的朱强也乐意去韩玉家。
　　 韩玉人聪明，吃苦耐劳，性格随和，但长得粗壮，模样一般。初中毕业父亲不让她上学，叫她去厂里记账，料理家务。韩玉比朱强大两岁，女孩子早熟，慢慢迷上了常上家来的朱强，只是朱强年纪小，没有发觉罢了。
　　 朱强初中毕业那年，父亲得了重病，朱强只能辍学，回家帮母亲照顾父亲。朱强没时间来家中看白玉鸟了，韩玉心中失落。因为朱强父亲的病，两家交往更为频繁，时常让自韩玉去给朱强家送东西，每次到朱强家，韩玉都要帮朱强母亲干些家务，深得朱强父母的赞许。
　　 “我要是有这么个闺女就好了。”朱强的母亲常对着韩玉忙碌的身影自言自语，也讲给韩玉的父亲。
　　 “那就给你当干闺女。”父亲让韩玉认朱强母亲做干娘，韩玉却死活不同意。
　　 病的时间长，家中的钱已经花光，韩玉的父亲多次拿钱帮忙治病。朱强父亲死后的丧事料理，也是韩玉父亲一手操办。听说父亲把自己许给了朱强，朱强一家人都同意了，韩玉的心里乐开了花。这才是自己不愿给朱强母亲做干闺女的原因，做了闺女，怎么做媳妇呢？
　　 韩玉愿意给朱强娘做媳妇，不止自己看中了朱强，也因为朱强母亲。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啊，性格开朗，模样好看，干活利索，把家，把丈夫和儿子拾掇得干净利落。韩玉母亲去世得早，没有母亲的韩玉爱上朱强家玩，从小就以朱强母亲为榜样，希望自己能成为那样的人。
　　 父亲死后半年，朱强就和韩玉结了婚。那是韩玉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有自己敬重的婆婆，能和自己的心上人生活在一起，日子再苦也不怕。更何况父亲也不会让自己受苦，不时给钱让小两口置办东西。韩玉心安理得，朱强却感到了空前的压力。
　　 自己的长相配不上丈夫，结婚不久，韩玉就发现朱强不喜欢自己。结婚时候还是孩子的朱强，随着年龄的增大，慢慢有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百般付出也换不回他的喜爱，他是自己心中的梦，自己却是吹过他身边的一阵风。
　　 结婚三年，一起结婚的伙伴们有的已经生出二娃了，韩玉的肚子却不见鼓起。韩玉能感到朱强渐增的不快乐，因为自己的容貌，也因为自己没能怀上孩子。在婆婆的催促下，二人去医院检查，结果是韩玉天生不能生育。韩玉当时就傻了，本指望生个一儿半女留住丈夫的心，这下倒好，彻底死了心。
　　 韩玉回家就提出了离婚，不能因为自己耽误了朱家传宗接代。
　　 婆婆首先不同意，“不能生就抱养一个，从小疼他，大了一样给你亲近。”
　　 “韩玉对我比亲闺女还好，韩家对咱有恩，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当娘的叮嘱儿子。
　　 婆婆张罗抱养孩子的事，朱强却不同意。
　　 “当时日子不好，先挣些钱再说吧。”朱强的理由，马上得到了丈人的支持，韩玉父亲送过来两万元钱，让女婿拿去当本钱。
　　 离北京近，周围村里的青年男女都去临近北京的河北白沟搞小商品批发。韩玉的哥哥正在白沟搞批发，生意做得不小，就介绍妹夫前去。本来应是小两口一块去的，但韩玉父亲病了，离不了人，韩玉哥哥在白沟，妹妹还在上学，韩玉只得留下。而且，朱强的母亲怕黑，一个人晚上不敢谁觉，韩玉留在家中，白天陪父亲，晚上陪婆婆。韩玉的生活的主要内容，就是尽孝。
　　 对应尽的本分，韩玉没有怨言。很好的照顾好着两位老人，还要照顾朱强喜欢的白玉鸟。朱强对白玉鸟的喜欢，超过了岳父。结婚后，就给丈人要了一对自己养。说是养，其实就是逗弄，听鸟叫，看鸟在笼中蹦跳，真正养鸟的事还要韩玉。白玉鸟不好伺候，特别爱干净，以稗子为主食，也需要谷子、玉米面窝头、青菜、苹果，要按季节调配，孵小鸟的时候就更麻烦，还要加喂蛋黄、蛎壳粉等。朱强被韩玉讲迷糊了，索性完全放手不管，一切有韩玉去做，自己只做白玉鸟的观众和听众。白玉鸟爱洁净，每天都要打扫粪便，清理笼底粪便的活，朱强更是捂鼻，有洁癖的朱强总要躲得远远的。
　　 开始的几年，朱强的批发生意做得不好。因为没有经验，没有客源，营业额少，利润仅够维持各种费用。好在有韩玉的哥哥，经常指点，资金上也给予帮助。朱强的生意终于稳定下来，后来朱强做了一个日化用品的省级代理，生意终于走上了正轨。
　　 哥哥告诉韩玉，为了争取该品牌的代理权，妹夫可能和日化公司的女销售经理有了不正当关系。韩玉选择了沉默，朱强几乎是整年不回家，只在春节时才回家住几天，二人的关系生疏多了。韩玉知道，丈夫的天地宽了，自己是拴不住朱强的。
　　 婆婆提了几次抱养孩子的事，都被韩玉挡住了，两边的老人要照顾，自己一个人在家，哪里顾得过来。
　　 父亲病重时，朱强回家看望父亲，韩玉真是喜出望外，觉得朱强心里还是有自己的。父亲死的时候，朱强以女婿的身份拜祭，痛哭流涕，也让韩玉感到了安慰。父亲去世，没有了后顾之忧，就可以带婆婆去和朱强同住，自己的婚姻危机也许就过去了。
　　 不想到朱强突然带回一个漂亮的学生妹，说女孩子怀孕了。那女学生真俊啊，头发乌黑，模样俊俏，身段标致，连同为女人的韩玉都觉得王舒身上有一种夺人心魂的美。
　　 婆婆骂了一句畜生，一下就气昏了过去。韩玉在绝望之余感到一丝欣慰，婆婆是站在自己一边的。醒过来的婆婆把儿子赶走，看都没看儿子临走扔下的几十万元钱。韩玉后来知道，那钱是朱强作为离婚的条件，拿来补偿自己的。
　　 钱留给了婆婆，瞒着婆婆，韩玉给朱强打电话，约他去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当韩玉把离婚证拿给婆婆看，准备搬回娘家住的时候，婆婆哭了。
　　 “你哥哥在白沟，妹妹在上大学，你娘家哪有人了？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办？连觉也不敢睡。”婆婆紧紧抓住韩玉的手不放，“哪里也不去，就咱娘俩过。从今儿开始，你就是我闺女。娘帮你找到婆家，你再走。”
　　
　　 四
　　 韩玉和孙子出去后，婆婆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人老了，早晨醒得早，吃过早饭又犯食困。有人陪着说话还行，没人说话就愿意眯一会。似睡非睡，闭会眼就觉得舒服。
　　 痴心女子负心汉，没想到这话竟应在了自家儿子身上。儿子带回的女子，一看就是中看不中用的金丝雀，哪比得上自己的儿媳妇韩玉。媳妇心眼好，对人知冷知热，虽不会生孩子，但过日子踏实，会一辈子对儿子好。那个王舒，不是过日子的样，怕是早晚得飞走。
　　 生气赶跑了儿子，没想到媳妇太实诚，竟瞒着自己和儿子离了婚。说不想让朱强作难，也不想让王舒肚子的孩子生下来没名分，看来儿子和韩玉的缘分是到头了。一想到韩玉要走，婆婆心里空落落的。好在自己留住了韩玉，娘俩算是相依为命吧。婆婆心里知道，韩玉的哥哥想找人修理朱强，是被韩玉劝住了。韩玉的哥哥想带韩玉走，担心婆婆一个人没法过，韩玉也不同意。多好的人啊，可惜好人没好命，韩玉这孩子真是可怜。
　　 阿弥陀佛，婆婆念了一声佛，多亏了观世音菩萨。离婚后，韩玉的嫂子给了韩玉一个念佛的光盘，原意是靠念佛排解难受，哪想到韩玉的脑子好，很快把《心经》倒背如流，又念起了《金刚经》。韩玉信佛后，确实想开了，对朱强竟没有一丝怨恨。慈悲的佛，宽宏大量的媳妇，婆婆服了，让韩玉教自己念经。
　　 王舒应该生了吧，不知是男是女。对儿子的气，婆婆一时化解不了，但不管是男是女，王舒生下的总是自己的孙子。
　　 “妈，我哥哥一家人回来了，我过去看看。”韩玉的话，让婆婆提心，怕是哥哥要带妹妹走吧，离了婚还住丈夫家，也不算回事，要走就走吧，趁年轻闯一闯，自己不能耽搁韩玉了，婆婆的眼泪流了下来。
　　 “是城市里闹瘟疫，说是一种厉害的病毒，已经死了人了。哥哥他们不敢在城里住，跑回家躲着。”韩玉的话，让婆婆放了心，瘟疫不瘟疫的，与自己无关，只要韩玉不走就好。
　　 没想到半夜三更的，朱强也带挺着肚子的王舒跑回了家。原来省城也发现了同样的病毒，医院里人满为患，一般病人也不敢住院了，怕传染。朱强不愿冒险，赶紧带即将生孩子的王舒回了老家。
　　 刚到家，王舒就嚷嚷肚子疼。马上要生孩子了，没时间去县城医院，也不敢去医院，只能在家生。没有抱怨，韩玉赶紧去请接生婆。
　　 生个孩子需要那么大声叫嘛？跟儿子回来的小姑娘还是个孩子，婆婆虽然不满，但对接生的事可不敢马虎，咋呼了一夜，婆婆能看出接生婆的不耐烦。好在，黎明的时候，孩子终于生下来了。但是孩子没气，打了孩子的脚底，还是不哭。接生婆和自己能想到的办法都用上了，孩子还是没动静。
　　 “是死胎，拿去埋了吧。”接生婆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唉。作孽啊。”婆婆也知道无法可想了。王舒连孩子的衣服都没准备，婆婆只能拿自己的衣服，裹了孩子，要去埋掉。
　　 “我来吧。”一直等在外屋的韩玉接过孩子，“埋完了我就去哥哥家了。”
　　 “唉。”婆婆无言地去擦满脸的泪水。
　　 天还没有全亮，春天的早晨寒意料峭，韩玉抱着孩子要向外走。房间里两个笼子中的白玉鸟突然叫了起来，四只鸟儿焦急地在笼中上下飞动，鸟毛落了满地。见韩玉突然扔掉裹孩子的衣服，把孩子裹进自己怀中，婆婆先是一愣，马上受到感动。“死马权当活马医吧”，婆婆和媳妇一起充满希望地等待着。
　　 “阿弥陀佛，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救救孩子吧。”韩玉不停祷念，盼望着奇景的发生。
　　 似乎是被踹了一下，一丝动物一样的叫声从韩玉怀里传出。韩玉急切地撩衣服去看，一双还未完全睁开的眼睛正看向自己。
　　 孩子活了。
　　 “孩子活了。”韩玉和婆婆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但朱强正焦急地拨打120急救电话，王舒产后大出血，需要被送往医院。没有看孩子一眼，朱强陪着王舒去了医院，家里只留下了婆婆，韩玉和孩子。
　　 兴奋的婆婆赶紧熬米汤，买奶粉。说来奇怪，孩子只接受韩玉的喂养，只有在韩玉抱的时候才停止哭闹，韩玉一下成了母亲。每当和人讲起韩玉救孩子的过程，婆婆就兴奋。缘分啊！是韩玉和孩子的缘分。
　　 “当时你是怎么想的？”过后，婆婆问起韩玉把孩子裹进怀里的原因。
　　 “就感觉这孩子是活的，在等着自己去救，我想也许自己的体温，自己的心跳可以救活孩子。”看着怀中的孩子，韩玉高兴地说。
　　 王舒住了三个月的院才复原，出院时可怕的瘟疫已经过去，没回老家，二人直接去了店里。三个月里，孩子被韩玉喂养得白白胖胖，肉嘟嘟的惹人怜爱。
　　 朱强和王舒商量要把孩子接回去的时候，遭到了王舒的拒绝。王舒还想好好玩几年，当初无意间怀上孩子的时候就想去堕胎，被朱强千劝万劝，许诺生孩子后给王舒五十万元，给孩子找保姆，不让王舒亲自带孩子，王舒才答应把孩子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