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违心答应，说回去抓药，先把人安抚下来。他这一走，自己却生了一场变故，等回头再让人到蓝家，蓝草早已人去屋空，踪迹全无……
　　
　　 五
　　 谁也不知道，蓝草经过了怎样的纠结与挣扎，痛苦和矛盾，才有了蓝清影的出世。当时，蓝草等不到秦岭，也不敢找别人坠胎，为了躲避人们的闲言碎语，只好连夜出走，从此靠着一手裁剪技术糊口。若不是蓝清影和顾依秋，或许今生，她与秦、顾两家都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
　　 蓝草时哭时说，用了几乎小半天的时间，总算把那段经历说完。清影一直以为父亲早亡，没想到自己的身世竟如此不堪，这让她一下子就想到了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留还是拿掉，一时没了主意。她看得出依秋对她感情深厚，也感觉得到他跟她之间有了一段距离，这段距离，来源于秦冰的挑拨。既然秦冰当年能够颠倒黑白，眼下也不会嘴下留德，清影决定揭开所有真相，还母亲清白，也为自己讨一个未来。
　　 晚上，依秋来接清影，清影温顺地上了车，路上，她没再说话。
　　 到了别馆，清影柔情似水，眼光澄澈如初绽的荷，痴痴盯着顾依秋。
　　 依秋并不看她，把《骆驼祥子》放在她的床头，将脱下的外套挂在衣架上：“什么事，说吧，沉默了一路，想必已经打好腹稿。”
　　 清影把蓝草的话复述一遍，最后表示：“我想去拜访你的父亲。”
　　 依秋换好睡衣，才说了一句：“在这之前，你应该先见见刘管家。”
　　 清影捧起书，为依秋知晓她的心思感到开心：“好，我听你的。这本书，谢谢了。”
　　 周末，依秋趁着秦冰去教堂做礼拜，带着清影去见刘管家。
　　 刘管家似乎就在等这一刻，痛痛快快把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讲了出来。
　　 原来，刘管家随秦子山去见算命先生，见他眼神闪烁，就料到他肚子里憋了坏。等再次去拿八字帖，果然验证了他的猜测。
　　 秦子山的躲闪，本就让刘管家心存疑虑，待见了算命先生，一眼瞥见他没藏好的钱袋，心中已经明了。回头找到被扔在草丛的原帖，两帖对比，刘管家才确定算命先生已经被秦家收买。
　　 秦、蓝两人经常到顾家走动，少不得刘管家接待，秦子山的阿谀让这位耿直的管家心生反感，而磊落的蓝月天就让他舒服多了。刘管家永远忘不了，他老婆刚病逝，惟一的儿子又患病需要西医手术，是蓝月天慷慨解囊，资助了手中拮据的刘管家，他儿子才捡回一条命。
　　 面对昔日恩人，刘管家自然不愿隐瞒实情，把看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蓝月天。蓝月天到秦家一闹，秦家怕穿帮，赶紧花了重金，打发算命先生连夜逃走。秦子山又找到刘管家，拿出一根小黄鱼，对他恩威并施：“要是还算聪明，就继续做你的管家，再敢多嘴，日后我女儿做了顾家少奶奶，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打碎你的饭碗，甚至，连你儿子吃饭的家伙都有可能不保。何去何从，你看着办吧！”
　　 刘管家知道秦子山是小人，固然不敢反驳，只好收了金条，闭紧嘴巴装聋作哑，心里却将他恨入骨髓。秦冰嫁过来后，他更是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这位心机深沉的少奶奶，所以，平时总是躲着她。
　　 依秋皱着眉头问：“老爷就不知道秦家做的事吗？”
　　 刘管家的话，让两个人都感到惊讶：“婚后不久就知道了，所以，这么多年老爷从不去秦家走动，也没停止过寻找蓝草小姐，可惜一直都没有找到。一旦有了消息，却又成了一家人，看来顾、蓝两家的缘分还真不浅。”
　　 清影问刘管家：“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那天清影小姐来见太太，我一看那眉眼就猜到了，所以斗胆提醒少爷，有些事，不能只听太太的。后来，太太找了我，警告我他爹当初的话，现在仍然作数。”
　　 依秋不但不埋怨管家“背叛”自己的母亲，反而安慰他：“你放心，太太不会知道的，她快回来了，我们这就走。”
　　 清影被依秋带到一家公司，又糊里糊涂地被他拉进一间办公室，傻傻地站在一个人面前。
　　 坐在桌前忙碌的中年男人抬头，从镜片底下端详着清影，稍倾猛地站起，眼底发红，喉结上下滚动：“蓝，蓝草？”
　　 “羁心看旅雁，晚泊依秋草，看来，我的名字是有说法的。”依秋念草字的时候，故意加重语气，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秋冬过去，眼下正是春天，草遇风就吹又生了。”
　　 顾家兴无言，呆呆地盯着清影，整个人好像在梦中。
　　 依秋摆摆头：“爸，不管是蓝的还是绿的，想看草，就跟我来。”
　　 顾家兴起身，机械地跟在两个年轻人身后，亦步亦趋，唯恐被他们落下。
　　 相隔二十多年再见顾家兴，蓝草只觉恍如隔世，心中已不复当初的激情。
　　 顾家兴没有蓝草那么淡定，心底荡起的涟漪，怎么都平复不了，他不顾两个小辈在旁边，一把攥住蓝草的手，声音竟有些哽咽：“二十多年了，你，过得还好吗？”
　　 蓝草与他直视：“二十多年过去，你成了上海滩的大老板，而我，还是一个不起眼的穷裁缝。”
　　 顾家兴慨叹：“这都怨我，当初我太愚昧，听信谗言，错怪了你们父女两个。”
　　 说起以前，蓝草眼里就起了恨意，她抽回手，语气冰冷：“我们蓝家好像被你们顾家下了蛊，我没有逃过诅咒，如今我的女儿又……真的，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求你放过我们吧。”
　　 “找了这么多年，悔了这么多年，今天老天终于成全，我怎么舍得放过你？蓝草，从今后，让我来照顾你们，好吗？”顾家兴的眼里，除了蓝草，再也看不到别人。
　　 依秋知趣地拉了清影，回了他的别馆，不想打扰这对久别重逢的昔日恋人。
　　 对顾家兴的话，蓝草不置可否，她心里明白，时光不会倒流，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顾家兴诚恳地说：“因为他们对我封锁外面的消息，你闯进顾家的时候，我都懵了。婚礼过后，我问秦冰是怎么回事，她花言巧语把事情遮掩过去。后来，我陪秦冰回娘家，看见瘸了一条腿的秦岭和他掌心的几个字，再了解到实情，就没再踏进秦家一步，跟秦冰也分房至今。蓝草，这些年，你让我找得好苦，等得好苦！”
　　 蓝草深感意外：“秦岭的腿为什么会瘸？”
　　 “秦子山说是摔的，我看倒像是被人打的，他脸上手上也都有伤。”
　　 “他掌心写了什么？”
　　 “秦家人是魔鬼，蓝草是无辜的。”
　　 “依秋的母亲是谁？”
　　 “是秦冰。她过门后，父亲很快为我娶了一房姨太太，可惜没有生养，几年前就没了。我无心再娶别人，所以，依秋是顾家惟一的香火。”
　　 蓝草以为顾家兴一定妻妾成群，没想到他却念着旧情，多年来从未停止对她的寻找。可找到了又能怎样呢？秦冰是他明媒正娶的太太，而她，不明不白地生了清影，至今都不知道为父者是谁。有人问起，她都说男人早就死了。
　　 这个说法也骗过了顾家兴，他怎么都想不到，因为他偏听偏信，蓝草曾经受了多大的惊吓和屈辱。他抱着愧疚的心在寻找，蓝草则努力躲避，想尽快忘记过去，两个人一旦错过，竟是大半生。
　　 蓝草拒绝顾家兴的任何馈赠，不给他留一丝一毫的机会，顾家兴想赎罪都做不到，只好祈求她：“你想要我怎样，只要说出来，我就一定答应你。”
　　 蓝草毫不犹豫：“让秦冰的儿子放过我女儿！”
　　 顾家兴深感为难：“这个，恐怕真的不行，她肚子里已经有了顾家的血脉，孩子怎能没有父亲呢？”
　　 蓝草的心一瞬间就坠到了谷底，她一直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颓靡地坐在木椅上，她觉得她的悲剧好像在重演，即使一再隐忍，泪水还是顺着脸庞滑了下来……
　　 顾家兴天天晚归，引起了秦冰的疑心，虽然他们早就分房而居，之前顾家兴也有晚归的情况，但不像现在这么频繁。更让她琢磨不透的是，他最近心情大好，严肃的脸上居然有了喜色。
　　 秦冰叫了家佣，换了衣服跟踪顾家兴，跟了几天后，家佣向她禀告：“太太，老爷每天都去见一个叫蓝草的裁缝，有时候，还在那里用晚餐。”
　　 自从清影出现后，秦冰就料到他们会见面，不惜编故事离间儿子的感情，打消他娶清影的念头，甚至为了息事宁人，还默许他和清影同居。只是没想到，儿子居然背着她，带顾家兴去见了蓝草。这样，她好像被孤立起来，这种局面，不是她想要的。看来，她要去拜访一下这个情敌了，就算顾家兴不肯进自己的房，她也决不允许有人觊觎她顾太太的位置，这是她仅存的一点希望和尊严了。
　　 除了逢年过节偶尔的探望，依秋平素是不去秦家的，但是这个周末，他打算带着清影去一趟。一是看看秦子山的反应，再有，他有事情要问舅舅秦岭。
　　 秦子山依然经营着医馆，太太和三子秦川已经过世；次子秦峰有妻有子，人生最是圆满，年富力强的他正值春风得意；长子秦岭一直未娶，因为有腿疾，则在家中坐诊，同时管理库房的药材，二十多年来，被秦子山派人盯着，从未出过秦家大门。就算是居住，也选了最偏僻的一进后院，饮食起居，由一位老女佣打理，似乎与其他秦家人分户单过，没事从不接触。
　　 秦子山和秦峰初见清影，也是差点惊掉下巴，待缓过神来，都是满脸的匪夷所思。秦峰对依秋的突然造访深感意外，但他不想多问，更不敢直视清影，客气几句，借口有事就溜了。
　　 秦子山眯眼盯着清影，表面看似平静，心底早就波涛滚滚。狡猾的他决定以守为攻先不开口，看依秋怎么说。
　　 依秋偏不介绍清影，一上来就找秦岭：“外公，我是来找大舅瞧病的，您歇着，我去后院。”
　　 秦子山嘴里答应，眼睛却从未离开过清影：“好，好，你去吧。”
　　 清影站在秦岭面前，秦岭一愣，随即便说：“假如没猜错，你应该是蓝草的女儿吧？”
　　 清影看了看依秋，直爽地回答：“是的，舅舅。”
　　 “你喊我舅舅？”秦岭似乎想到了什么，与其说是问，还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依秋牵了清影的手，对秦岭说话十分恭敬：大舅，我母亲不许清影进顾家，可我舍不得，就在别馆跟她住在了一处。”
　　 秦岭微笑，既然依秋带着清影来见他，就一定知道了一些什么，说话便不再遮掩：“你母亲这个人，当年忙着对付蓝草，现在又要对付她的女儿，可她就不想想，人怎么能争得过命呢？”
　　 依秋神情黯然：“说到底，我母亲还是输了，父亲心里根本没有她，只有蓝姨。”
　　 秦岭夸赞：“你蓝姨贤良体贴，性子柔顺，是个好姑娘。”
　　 “舅舅一直不成亲，不会只因为有腿疾吧？我看你恢复得还不错，走得慢，几乎看不出来。”依秋冒失地问。
　　 秦岭的话，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当然不是，我留着正妻的位置给你蓝姨，娶了亲，万一你蓝姨回来肯定会失望，她那么高贵，不能屈尊做妾，只能做太太。”
　　 清影忍不住插嘴：“这个念头，几乎耽误了您一辈子。”
　　 秦岭淡然一笑：“我不后悔。”
　　 “您的苦心，我母亲未必知道。”
　　 “我愿意等。”秦岭回答得干脆。
　　 依秋拉着清影坐在秦岭对面，秦家上下，他只对这个大舅舅有好感：“大舅，我和清影，想知道当年的事，你的腿是怎么瘸的，那个稳婆究竟去了哪里，还有，还有清影的父亲究竟是谁，这些，我们都想知道。”
　　 秦岭点点头：“好，我讲给你们听。”
　　 原来，蓝草当年去秦家寻父亲蓝月天，被二少爷秦峰看上，那晚，他本来是想占蓝草的便宜，没想到秦岭先他一步进了蓝家，他只好偷伏在外，看他们会做些什么，却意外得知秦岭为蓝草出主意，要她找算命先生作证人。
　　 秦峰赶回家，向秦子山告了秦岭的状，秦子山这时候不敢杀人，只好亲自去找算命先生，给了不少的钱，打发他连夜远走他乡。
　　 他本以为秦岭是一时冲动才接近蓝草，当时又诸事缠身，对这件事没有深刻追究，只嘱咐秦峰盯着他别再出乱子。后来，秦岭去了稳婆家，秦峰偷听到他和稳婆的谈话，心中便有了主意。他藏身在蓝家附近，打晕秦岭，强暴蓝草，最后，想将秦岭拖到蓝草床上，把事情嫁祸给他。只不过秦岭醒来得太早，将他盘算好的事全部打乱不说，还害得他逃脱前丢掉一只鞋子，留下了证据。
　　 秦峰逃回去后，蛰伏了一夜，终于被他想出个两全的办法。他找到秦子山，对自己侮辱蓝草的事只字不提，而是添油加醋地讲了秦岭如何找稳婆作证针对秦家，如何与蓝草通奸，自己又如何被发现遭两人追打，拼了命才侥幸逃了回来。
　　 由于秦太太的挑唆，秦子山本就不太喜欢秦岭，听了秦峰的话，他气得脸都绿了，当时就想着必要时处理掉这个逆子！眼下，那个稳婆是个棘手的问题，算命先生可以远走谋生，可稳婆一个女人家，未必肯听他的话。慌乱中，他只有依着太太的意思，先把稳婆接回家中，等日后想到更好的办法再做打算。
　　 那天，秦岭安顿好蓝草赶回家里，见到正哼着小曲儿的秦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捡到的那只鞋子摔到他脸上，目不转睛地逼视着他。
　　 秦峰怒吼道：“放开我，你今天是疯了吗？”
　　 秦岭上去就是一拳，揍得他晕头转向，鼻血四溅。不容他还手，秦岭一拳比一拳更快，打得秦峰在地上翻滚哀嚎，没有一点回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