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寒娟不同，郭翔却比较同情营业部的员工，而对法务部的负责人颇有看法。前两年山城银行市区传统支行拆分为零售支行和公司业务团队后，拆分以后零售支行员工的业务量增加，收入却每况愈下。据郭翔的调查发现，城区零售支行2016年度柜员工资仅有行平均工资的四成，其人员流失率达到26%；加上国家放开二胎政策，许多适龄女柜员都请了产假，柜面人员的严重缺失已经影响到正常的经营。与之相比，法务部的负责人似乎比较喜欢运用家庭的资源与权势，凉亭支行的李雪茹案件，原来通报批评是有法务部的，可是据说省里某厅的领导跟李寒娟打了招呼，法务部就不再列入批评的名单。这次拉存款，她又让市领导出面，将城区某分行争取到的对公存款，按照一定比例分成法务的部门。分管法律的部门不尊重规矩，视规矩为儿戏；利用自己家庭的社会地位干扰行里的规矩，这真是要命。
　　 这个时候，方之白副市长等临时来山城银行召集开会。目的是督促山城银行不折不扣地执行中央八项规定，把租赁文化街区开发公司的会所在两周内清退出去。
　　 事情的起因有点蹊跷，李寒娟有个港籍朋友张先生，平时就居住在本市，他经常出入的场所是位于文化街区的一个会所。起先也就喝喝茶，聊聊天，渐渐地张先生开始纠集几位无所事事的人以现金为筹码的玩牌来赌博。由于选择赌博的地点在会所后进的二楼，所以并不被人发现。这天，李寒娟老家的一位亲戚吕某刚好在场，押注输了钱。回去后思量了赌博的整个过程，怀疑坐庄的张先生诈赌，就要求张先生还钱。张先生不从，因而双方发生冲突扭打起来。事后，张先生召集了社会上的歹徒，持木棍、木板等物殴打了吕某，造成吕某头部软组织受伤，一根肋骨骨折。
　　 被公安部门抓获的张先生对自己违法事实供认不讳。他供出这个会所是山城银行和融力房地产公司的茶休场所，由于大家知道他和李寒娟董事长关系很好，所以他可以自由出入。
　　 这件事被山城市公安局局长知道了，便告诉了副市长方之白。方之白向高平行长等行领导，也包括郭翔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与山城纪委沟通后做出了上述的决定。
　　 李寒娟在中央八项规定公布后的2015年设立会所说来话长。李寒娟还在股份制银行任山城分行行长时，租赁了文化街区一个400多平方的院落做会所，他调到山城银行后一年后，以做成金融展示馆为由，要让山城银行接盘这家会所。当时，高平、李红和绝大多数领导认为山城银行的展示馆可以建在总行大楼，没有必要舍近求远。可李寒娟已经答应了股份制银行的当地负责人，执意要接受这个会所，他采取了一种折中的办法，就是接收会所，然后再把会所转租给融力房地产公司，形成由文化街区开发公司、山城银行、融力房地产公司三家合作的租赁合同。
　　 这家融力房地产公司为什么会转租接盘这个会所呢？原因其实也比较简单。李寒娟董事长来山城银行后，进行大面积的调岗，在新的行长没有任命前，他先任命了风险总监、授信评审总监、房地产金融总监，策划了几笔房地产项目的贷款。其中融力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正是这批贷款企业的受益者。由于这些年国家对房地产项目进行宏观调控，房地产项目比其他类型企业贷款难度大得多。李寒娟的举动，显然为这几家嗷嗷待哺的企业解决了燃眉之急。
　　 当然，这笔贷款也不是没有瑕疵的，当地银监局在给山城银行的年度监管意见中，明确指出：“房地产授信占用信总额的11.9%，一些新增授信放松准入标准，存在介入风险项目、含息授信等问题。如……融力房地产8.9亿元授信，介入时他行授信已逾期或欠息，授信三查管理亟待加强。”
　　 会上，大家对山城银行党性意识不强，擅自在八项规定后还租赁会所进行了深刻的检讨和自我批评。轮到李寒娟发言，她虽然脸色苍白，但故作镇静，喋喋不休地开始解释：一是她认为山城银行租赁的不是会所，而是展示馆，是为山城银行的发展提供良好的服务，后来由于大家反对，所以她也就不再坚持了。二是融力房地产公司是出于自身的发展需要而接盘了这个场所，不存在和山城银行有利益输送关系。三是这个场所是融力房地产在经营，赌博和斗殴事件是在融力房地产公司管辖的范围发生的，跟山城银行没有关系。接着她说来山城银行任职，无论精神上还是物质上都承担了巨大的压力，她顶住压力，解决了山城银行资本补充渠道单一、客户结构不合理、风险管理短板凸显等问题。谈到具体方面，比如加大对房地产项目的贷款投入，正是要解决山城银行收入增长的滞后问题。这些房地产项目的抵押物和担保都是切实可靠的，出不了半点瑕疵。
　　 李寒娟自圆其说的所作所为，并不为市领导所接受。几天后，市纪委找郭翔和陈刚等人，专题研究李寒娟租赁会所涉及的问题。
　　 他们来到文化街区的会所，打开紧锁的门，映入眼帘的是挂在中堂的一幅“旭日东升”的国画，中堂后面天井的种着两株名贵树木，再往前走，就是复式的二层楼房。纪委相关处室人员和山城相关部门及行里的法律顾问研究了三方租赁协议。融力房地产公司除了承担山城银行租赁的会所的租金，还承担了初始装修款50%，合计177万元给李寒娟原来所在的股份制银行。这里延伸出来可能涉及的问题是：融力房地产公司作为山城银行的信贷客户，山城银行理应规避和该公司有其他的利益输送。另外，融力房地产公司为山城银行接盘会所是否有“拆东墙补西墙”，将山城银行的其他应得的利益转化到会所的租金上。
　　 融力房地产公司财务部的一位副总监看不惯李寒娟的行为，主动透露了一些线索，会所平时会堆放着一些水果，特别是柚子。李寒娟通常会在周六的晚上来到这里喝茶、赏画，此时她经常会说起下午打高尔夫球时的细节。曾见过李寒娟在跟一些外地来的客人喝茶聊天之后，赠送给他们正山堂的金骏眉茶叶和漳州产的片仔癀。
　　 山城纪委就李寒娟涉及的高尔夫球俱乐部会员进行外围调查，很快就查出李寒娟原来所在的股份制银行曾给她办过新东阳高尔夫球场的会员卡，而上回清理时，她在该项目上瞒报了这个行为。陈刚也很快在计划财务部的账目上，发现了一单李寒娟交代办公室购买的16.22万元金骏眉茶叶和送给上海某金融机构投资银行部2.98万元片仔癀的发票。
　　
　　 五
　　 山城的春天，总是淅淅沥沥下着雨，潮湿而阴冷。总行召开安防会议，顺便部署当地银监局“两个加强，两个遏制”回头看监管检查进点的工作。参加省政协会议回来的李寒娟临时要求将原来高平行长的发言改为她来阐述。
　　 李寒娟摆出一副舍我其谁的架势：一年前，我们一家基层支行发生柜面员工挪用资金案件，直接动摇了监管部门对我行的良好印象，影响到我行的经营声誉，并引起市委、市政府的高度关注。现在银监局要派工作组来山城银行进行“两个加强，两个遏制”回头看监管检查，教训相当深刻。接着，她又说到查理•芒格法则，说银行的员工一旦条件适宜，95%的人就会发生逆向选择，会变坏。正因为人性有这样的弱点，所以这次检查要集中在员工异常行为的监控上。
　　 郭翔实在弄不懂李寒娟董事长最近不断列举凉亭支行的刘雪茹违规事件，而忽视制度设计，更欲盖弥彰地掩饰诸如祁玉晖、谢占顺的违规行为，究竟是出于公心，还是出自个人的私欲。实际上，李寒娟董事长来到山城银行的第一次人事任命，就体现了他不讲规矩，毫无自我约束的特点。她把员工培训和行里的接待业务分别从人力资源部、计划财务部分离出来，从各部门调配几个人，设立培训中心，接着便把她的侄儿任命为山城银行培训中心主任。
　　 可她的这位侄儿压根就不是省油的灯，培训中心仅仅运行了一年多时间，就因为中心主任与小三发生矛盾，而小三知道培训中心的猫腻，便实名举报到山城市纪委，这件事由此浮出水面。根据上回郭翔带队去凉亭区法院参加庭审的情况，山城银行培训中心的四位工作人员在2014年底至2016年间，以虚开会议费的方式套取现金，用于该培训中心四位工作人员发放福利和其他开支。中心助理负责经办，出纳人员负责编制会议签到表和会议费开支明细单等虚假材料将款项汇至宾馆、酒店。三年共计155.3892万元。63.64万元以发放福利补贴、绩效奖励、过节费等名义进行私分。中心主任及主任助理、会计、出纳分到三十万到四万多不等的现金。从这个案例看出：山城银行的一些机构在十八大以后，思想意识上依然故我，一些“谋取私利”的行为转入地下。深究原因，个别后勤服务人员无视纪律和规矩，落实中央规定精神依然存在打“擦边球”、搞变通思想，心存侥幸，为了谋取个人私利和小集团的利益，不惜违法套取津贴、福利。
　　 银监局的事务繁忙，负责检查工作的国有二处处长不可能驻点在山城银行，平时也就是剩下几位从各个设区市银监局借调上来的年轻人在点上工作。行里指派法务部和审计稽核部负责协助检查组的日常工作。
　　 很快，出现了一桩奇葩的小事。按照总行的规定每周的周一至周四需要穿行服上班，即便有特殊的原因也需要着正装上班，可自从参与接待银监局的检查工作，李寒娟董事长就开始穿着不同款的旗袍来上班，那干瘪消瘦的脸上开始涂脂抹粉；接着，审计稽核部的钟榕就告诉郭翔，法务部的负责人在协助银监局具体办事人员工作中，似乎显得过于热情，除了为检查人员安排了茶点外，甚至还购置了软包中华用于接待。
　　 听到这个消息，郭翔的脑袋要炸开了。这段时间银监部门在重复强调与服务的金融机构必须建立起“亲”、“清”关系，情急之中便叫来财务部的老总，询问他情况是否属实。他的解释是李寒娟董事长交代，接待银监局检查组的费用由法务部全权负责。法务部的负责人便以单位的名义到山姆店购买了购物卡，发票上体现为办公用品。然后用购物卡购买高档香烟等招待检查组的个别借调人员。
　　 郭翔连忙交代纪检监察部根据购买留存的发票，查到实际购买的物品，对超出接待范围的部分，通知法务部负责人自行买单，并着手对其进行效能问责。没有不透风的墙，稍后银监局也发现了这一问题，对接受招待的几位借调人员做出退出钱款，并立即回原单位批评教育处理。这个小插曲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实际上使得总行跟银监局的关系显得更加微妙。
　　 新年里，市纪委加大了对纪委书记的培训，这期郭翔轮训来到了厦门大学。培训一结束，郭翔接到陈刚的短信，说是凉亭区法院明天要开庭审理判决山城银行培训中心四个人的案子，需要银行派人旁听。
　　 郭翔很快就赶到火车站，买了较晚的一班动车回山城。坐在宽大明亮的候机厅里，郭翔瞅着打扫设备刚刚清理过的通道异常干净，地面的花岗岩反衬屋顶的灯光，和谐而温馨。这时一位小男孩不小心把杯子里的牛奶洒到地上，地板绽开洁白的花朵。一会儿火车进站，人流瞬间涌入，无数只脚轮番踩踏着地上的牛奶。人群过后，再看那地板是龌龊的一滩污迹……亚当斯密的《国富论》讲的是从利己的角度出发，也可能带来公益的结果。可现实郭翔看到的更多的是美好的现实，却被扭曲的心灵所腐蚀、污浊。
　　 第二天，郭翔便召集部分员工参加凉亭区法院的审理。在法院狭窄的楼道里等了半天，才被告知原先确定的庭审室突然音响系统坏了，又换了一间拥挤的小房间。涉嫌犯罪的三位人员被带了进来，其中原先的出纳为了不让妻子看到自己带着手铐的模样，就用监狱的蓝色马甲紧紧地裹在手铐上，不知怎的，看到这一幕郭翔的眼泪夺眶而出，而正当他准备用手擦拭眼泪的瞬间，一旁家属的抽泣声惊动了法警，被训斥制止。而另外还有一位当年由山城银行营业部柜员调往培训中心的女会计已经是癌症后期的患者了，她只能带着氧气罩呆在看守所里通过视频，接受庭审。
　　 判决终于下达，四位培训中心的工作人员，除了主任被判了四年的有期徒刑外，其他的三位都判了缓刑，可他们也已经被拘押了九个多月。在判决后的表述时，李寒娟的侄儿，也就是培训中心主任表示不再上诉。他承认李寒娟给了他平台，可他德不配位。
　　 这天，在银监局来山城银行反馈“两个加强，两个遏制”的情况通报会上，李寒娟就“公司治理不完善”中体现出的“自行任命的9名高级行长助理、总监，职责定位不清”与银监局的副局长发生口角，让参会的各位总行中层部门、分行直属支行、负责人大跌眼镜。见李寒娟这般态度，银监会的通报会潦草收场，转而向山城市委、市政府提出善意的意见。
　　 市委、市政府显然高度重视银监会的意见，在做了认真研究后派市政府副市长方之白来到山城银行召开会议。他指出：山城银行存在着最迫切需要解决的是两个问题。一是片面追求业务规模的超高速发展，采取弄虚作假，炮制业绩的不当手段，规划上追求未来业绩繁荣的虚假效应。这里指的是十四个月前，山城市新市委书记的到任，给山城银行提出了新的工作要求。面对这种压力，李寒娟董事长没有认真开展调查研究，提出山城银行回归本源的思路。而是在党委会上提出了不切合实际的口号。在给市政府的《山城银行关于过去五年工作总结及今后工作思路的报告》中，缺乏对市场的认识，争取在3-5年内实现成功上市，四年资产、存款翻一番的总体目标与实际情况相差甚远。如2017年计划实现净利润16亿，实际实现6亿；计划不良贷款率降到1.8%，实际实现2.30%。二是金融作为一种虚拟经济，一种服务业，虽不能生产一粒米，但常常可以引入生产要素，引导各类资源在各行业重新配置，甚至有时还会引发经济结构失衡。从讲政治角度，李寒娟来山城银行后，加大了对房地产这个过剩行业的贷款投入，一批房地产等号称特色的项目化整为零，违规手段发放贷款，既催生了资产泡沫，又导致投机炒作，最严重的是投往荔城的几笔房地产贷款已经逾期达90天以上。为此，方之白副市长把高平行长、李红监事长和郭翔等叫到市政府。严厉而又恳切地告诉大家，银监局在日常的监管中发现李寒娟刚刚来山城银行任职时贷款出去的几笔房地产项目可能涉及“人情”的因素，需要配合银监局仔细地过滤查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