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山城银行存在违规甚至挑战监管底线的迹象，市委决定派出工作组进驻山城银行，吸收银监局的意见，逐一纠正、解决存在的问题。而就在这个时候，陪同中央环保督察检查组忙完工作的方之白副市长却生病住进了东方医院。
　　
　　 六
　　 正是山城雨花四溅的暮春时节，中国华融资产管理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赖小民落马，随即这个案件被新闻媒体称为“新中国金融贪腐第一案”。显然，赖小民的严重违纪问题表明，金融领域反腐斗争形势依然严峻复杂，防范化解金融风险任务艰巨。
　　 在不断曝光的赖小民违纪违法事件中，郭翔惊奇地发现或现或隐地浮现出李寒娟所作所为的影子。这些年伴随金融业的急速扩张，一些以专业化、市场化自居的管理者，在不切合实际的拔苗助长中，产生了浮夸、泡沫，集聚了很大的风险，看来必须进行瘦身化险。
　　 根据市委工作组的意见，李寒娟董事长带着郭翔和行里相关部门调研了荔城的一笔房地产贷款项目。郭翔原先在查看资料时，始终弄不懂落户在一个乡镇的房地产贷款项目，为什么就被山城银行授信评审通过了。从施工现场看到几台破旧的钩机正在清理一人高的杂草，口若悬河的开发商喋喋不休地阐述着重组后的开发是如何高效。李寒娟频频点头，仿佛这笔贷款的返本付息一点都不成问题了。整个考察过程郭翔都默默无语，他看出这是一场导演好的戏，蒙混过关。只是临走的时候，他把开发商叫到一边，叮嘱道：山城银行责究会已经就该项目的违规问题发布了处罚通报，无论是处罚人数、处罚范围和处罚严厉程度都是很罕见的，但上面还是不满意的。希望贷款方能要讲诚信，重契约，提出切实可行的举措和解决方案。
　　 这天上午，郭翔正在向纪检监察部人员交代工作，李寒娟居然走进他的办公室，这大大出乎他的意外。虽然他们就隔着一层办公，相处也已经两年了，但李寒娟从来都没有涉足过郭翔的办公室。郭翔跟她汇报工作也多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实话，看她那鹤立鸡群的态度，郭翔也是能避则避。
　　 李寒娟对墙上挂着的一幅丁仃先生的画作似乎比较熟悉，瞅了好一会儿，然后，坐下来，说是之所以没到郭翔的办公室是对他的工作很放心。她昨天找了市委书记，谈了自己想离职的事情，但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今天来是跟党委班子成员都沟通下，她很早就定下规划，50岁过后就回乡陪伴父母过清净的生活，她向往那种“竹雨松风琴韵，茶烟梧月书声”的生活。
　　 郭翔记得，李寒娟来山城银行半年后，曾有个精彩的演说，后来被记者刊登在一家金融的刊物上。李寒娟是这样描述自己的工作使命的：大学毕业在省工商银行工作了12年，历经一线岗位的锻炼；2001年参与组建了一家股份制银行山城分行的工作，成长为分行行长，形成了她大局观、战略观，差异化、客户至上的营销核心理念；又是12年之后，李寒娟来到山城银行担任董事长，开启了其银行从业生涯的新阶段，而到其退休又是12年。三个12年将其银行从业生涯分为三个鲜明的阶段，每一个阶段都是一个大转变，特别是前两个阶段学习和锤炼而积累的经验必将保证她在第三个阶段大展宏图。
　　 很显然李寒娟眼见着几笔房地产项目贷款被市委盯住了，中途放弃了她大展宏图的机会，开始玩金蝉脱壳的把戏，言辞中居然充满了谦恭。郭翔默默着听着她扯起荔城的房地产贷款项目是如何谨慎、合规，说起她为人处事如何合乎法理，修身又如何力戒权利名，而从郭翔配合市纪委展开的调查接二连三发现荔城房地产贷款项目存在的问题，与李寒娟那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形成截然相反的结论。实际上落户乡镇房地产项目是李寒娟在股份制银行山城分行任行长时，就一直想启动的项目，由于决策权在上海的总部，所以没能付诸实施。来到山城银行任董事长后，李寒娟不遗余力地推进了这项市委工作组认为涉嫌“人情贷”的项目。
　　 这个项目第一次报到总行时，授信评审部和分管授信的副行长都否决了这个项目。李寒娟心有不甘，在很短的时间，调整了授信副行长的分工，自行任命了风险总监和授信评审总监，同时也将荔城分行的行长调整成随他从股份制银行调进的人员，在她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强行推进了这个贷款项目。
　　 项目实施一年后，银监局在检查中及时发现了问题，以“贷前未尽职调查核实房地产项目土地使用权已被抵押、默许同意8000万房地产开发贷款资金未用于房地产项目的开发建设”为由，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银行业监督管理法》有关“严重违反审慎经营规则”的意见，对山城银行处以30万元罚款。
　　 面对这样的事实，李寒娟重拳处罚了荔城分行分管对公的副行长和经办人员。其实，这两个人当时都没有介入贷款的具体操作，只是在签字时告诉他们需要过路班车似的签个姓名而背了黑锅。调查了很久，陈刚告诉郭翔，那位被冤枉的经办人员，目前在西部证券山城营业部就业，但他拒绝提起这件事。好在郭翔认识这个营业部的经理，不费什么周折，就找到这位年轻人。得知郭翔是山城银行的领导，这位年轻人把当时总行的房地产部和荔城分行的行长操作情况做了描述，接着就委屈得痛哭起来。见此状，郭翔脑子里涌出是季羡林先生说的一句话：自己生存，也让别人生存，这就是善；只考虑自己生存，不考虑别人生存，这就是恶。看来，是利己之心污染了李寒娟的职业操守。
　　 郭翔知道山城银行积极主动应对危机，努力将公司拉回正常轨道，实现“稳大局、稳思想、稳队伍”的目标要从一件件细小入微的事情入手，而当下就是要找到那位被处罚的荔城分行副行长。他离职后在厦门的一所职业技术学院做教师，几番联络，他终于答应回山城时，约个地点和郭翔、陈刚解触。
　　 郭翔看着陈刚发来的地址，是在山城西郊的华侨美食街的一个山城银行员工比较扎堆的茶休所。而隔着美食街的正是方之白副市长住院的东方医院。于是趁着午后的空闲，郭翔决定先去探望方副市长。他来到医院侨宾楼9号房，门虚掩着，床头录音机里正传出京剧《挑滑车》里的戏词：“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进了病房，见躺在床上输液的方副市长正酣睡，郭翔就退了出来。
　　 离约定的时间尚早，郭翔便在附近的步道上散散步，然后来到华侨美食街。这里，原来是山城的华侨新村，10多年被改造成集文化收藏、交流、餐饮为一体的休闲会所。当郭翔走进一个画廊会所时，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抬头一望，隔着帘子，瞅见涂脂抹粉的李寒娟董事长一手指着桌上一张中国画向旁边的几位年过半百的男性讲解着画作的内容，另一只手则搭在一个矮胖男人的肩上。郭翔总觉得这位矮胖男人是省里哪个部门的领导，可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郭翔清楚这些年个别官员及国企高管，有接受古玩字画、名酒名茶物品的受贿行为的嗜好，这种风雅式贿赂，通常被称为雅贿。雅贿的出现，究竟是受贿人行贿人的品味越来越高，还是这些物品与“真金白银”相比，更具有隐蔽性还真说不清楚。郭翔记得祁玉晖被山城银行辞退后，曾拜访过他，跟他聊起李寒娟当年以山城银行的名义接收会所，就是想把它打造成一个古玩字画活动场所，其目的不是为了山城银行，而是为了个人有个艺术品的欣赏、交易平台，至于有否借此敛财就不太清楚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荔城房地产贷款项目查得稍有眉目，山城银行不良资产又出现边清边冒的现象。其中就包含有贷款给贾跃亭乐视网的项目。总行开始筹备召开不良资产推介会，积极地寻找处置不良资产的合作伙伴，以应对局势。
　　 这几年山城银行确实暴露了不少问题，市委痛定思动，从规避风险角度出发，也鉴于李寒娟存在的问题，决定免掉李寒娟山城银行党委书记、董事长的职务,但没有同意她离职的申请。接下来的半年时间，市委从“保持国有金融资产控股，寻找更多战略投资者”的高度出发，开始对山城银行进行增资扩股，并着手调整行领导班子。转眼又到了人间四月天，郭翔也将离开山城银行，回到山城市农垦集团有限公司任职。
　　 虽然调令下得比较突然，但郭翔还是极力劝慰自己，平息住情绪。他把需要带走的书籍、资料装进两个纸箱里，来到一楼的停车场。这时才发现陈刚、赵倩、钟榕等一些叫得出姓名或叫不出姓名的员工正站在营业部的厅堂前朝他微笑告别。门前路旁的羊蹄甲已经花满枝头，粉墨登场花儿把整条路装扮成花道。
　　 郭翔忽然舍不得离开山城银行，舍不得离开朝夕相处的同事。痴痴地望了一会儿那熟悉的大楼，竟涌出埋藏在心底的一句诗：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