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钱“灌肠”的经历给文越心里留下了阴影，他一大早就上厕所排空了宿便，又谨遵医嘱尽量少吃东西，晚上“灌肠”时肠胃基本清空了。
　　 当护士拿着器械走入病房时聊得起劲的老钱、小孙和廖师傅忽然安静了下来，三个人的目光像三张探照灯似的落在文越身上，尤其是老钱的眼神像一把刀，文越浑身不自在。
　　 在众人的火辣辣的目光下，文越扭扭捏捏解开裤子露出了白花花的屁股，他背对着墙双腿夹得紧紧的，免得隐私部位被三位病友偷窥到。
　　 实施“灌肠”的还是昨天那个护士，她轻松地插入了注射头，说：“嗯，比昨天老钱顺利多了。”护士注入了灌肠液，注入300多毫升时，文越大呼难受，好像肠子里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打太极运足功力往外推一样，肠内的液体汹涌澎湃，急吼吼地想往外涌。
　　 三位病友不约而同地直起身来，像等着喂食的鸭子脖子伸得长长的，一律向右斜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文越面部细微的表情变化。
　　 文越无助地看了一眼老钱，想到自己肛门口没有他那样的“塞子”，一旦抵受不了会势如破竹蜂拥而出，到时候洋相出尽沦为笑柄，赶紧朝护士大吼一声：“快停，住手！”
　　 护士赶紧拔出输液管，文越夹紧屁股用意念令肛门收缩，双手提着裤子迅速下床冲入卫生间，“砰”地一声关上门，“叭”地把坐便器的盖子放下，屁股来不及坐下还悬在半空，就感觉“呼呼”地有东西往外窜，原来灌进肠子里的液体早已直冲而下，幸好喷在坐便器的盖圈内。
　　 内压顿时化解了，他舒服地坐在马桶上，坐了一会儿觉得肠子里已经排空了，站起身来轻松地走出卫生间，三位病友没有看到期待的一幕，内心不免有些失落。
　　 “灌肠”的环节顺利通过了，让文越松了一口气。
　　
　　 三
　　 手术安排在上午9点，文越进手术室时几位病友有了落难兄弟惺惺相惜的意味。
　　 老钱趴在床上安慰道：“小文不要担心，手术打了麻醉后一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的，打个盹的功夫手术就做完了。”
　　 小孙也出言提醒：“手术自是简单，术中麻醉还是有点痛的，文兄也需有个思想准备，这点小小的疼痛，只要咬咬牙自是能够坚持得住的。”
　　 廖师傅直来直去，他握住文越的双手叮嘱道：“兄弟，不要怕，小手术不疼的。昨晚没跟你们讲，其实20年前我就开过一次痔疮，出了手术室我骑上自行车就回家，屁股上血滴滴的，第二天啥事都没有，哈哈哈哈！”说话的神态语气像极了易老师，豪爽之外又多了一份俚俗。
　　 文越进了手术室，大海刚好完成了一台手术，正在和助手、护士聊天，看见文越走进来，站起身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紧张！”
　　 文越问：“手术是你亲手做吗？”
　　 大海道：“当然了，别人做我还不放心呢！”
　　 文越躺上了手术台，一个高高瘦瘦、戴着眼镜的麻醉师出场了。
　　 麻醉师透过口罩含糊不清地说：“把身体侧过来。”
　　 文越侧过身来。
　　 麻醉师说：“侧反了。”
　　 文越翻了个身，将背部翻转了180度。
　　 “把身体环起来，尽量露出背部。”
　　 文越尽力蜷缩身体，想像自己就是一只虾。
　　 麻醉师用一根又粗又长的针头在他的臀部上方的脊椎上寻找合适的位置下针，试了几次没扎进，针头弯了，又换了几根重新扎，感觉扎进了椎管的缝隙处了，就用力往里顶。
　　 文越无助地躺在手术台上，像个被劫持的人质，被人背后用刀顶着并刺进了皮肉，疼痛难当。也不知是身体的自然反应，还是针刺的力量特别大，顶得文越的臀部不断往前移，越移麻醉师的手如影随形跟着往前伸，直至他够不着了，无法继续用力，文越才感到身后的威胁解除了。
　　 文越因躲避身后的尖刺臀部前移、身体反躬，身子突然一滑，若不是腿部和头颈搁着，就掉下手术台了。
　　 坐在一旁的大海看到了上前扶住他，并用力把他的身体向后挪了挪，双手固定住他的膝盖和臀部，说：“你不能躲，越躲针扎不进越痛苦。”
　　 文越只得咬咬牙强忍着，将尾椎下针的位置送还给了麻醉师。
　　 麻醉师用力推进手中的针筒，感觉阻力很大推不进去，索性用肚子顶住针筒，防止回缩，双手并用，按住靠近针头的位置，艰难地一点点地往里推进，文越感到那种尖锐的疼痛越来越强烈。针头终于送到了指定的位置，停止了前刺，这让一直紧绷着神经抵御疼痛的文越有了喘息的机会。
　　 麻醉师趁热打铁开始慢慢注入麻药，一种酸酸的、胀胀的疼痛在针尖处扩散，向下越过尾椎向大腿漫延，向上直往心脏里钻，文越忍不住用手护住胸膛，生怕那种酸痛会腐蚀心脏，又恨不能伸手进去把痛揪出来甩得远远的。
　　 麻药渐渐生效，湮没了酸胀的痛，文越的下半身慢慢失去了知觉，他尝试着想动动双腿，双腿如山一般地沉重，大脑的指挥系统局部失灵了。大海用手轻轻敲了敲他的臀部问：“有感觉吗？”文越的大腿和臀部硬梆梆的像块木头，仿佛听到了“咚咚”的回响，这种敲击是如此的强烈，又是无比的遥远，远得身体没有一丝反应。
　　 文越咬着牙回答道：“没……感……觉……”大脑异常清醒，语言却慢了半拍。
　　 大海说：“好，现在我们开始手术了。”
　　 护士拿着一盏普通的白炽灯对准自己的屁股照，像极了桑拿房修脚师傅用的那盏灯，只是个头大点。
　　 “我先把最大的一颗肛乳头切除掉……”大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与文越对话，接着耳边传来“咯吱咯吱”的切肉声。
　　 “现在我把剩下的两个小痔疮切除掉……”
　　 文越躺着，像躺在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刻他对这句话的理解更为深刻了。
　　 “好了，三个痔疮全部切除了。哎呀！流了好多血，我先帮你止血！”大海一边通报手术的进度，一边拿出止血棉不停地摁着。
　　 文越仿佛看到了自己屁股后面鲜血淋漓的样子。
　　 “现在我们来处理肛裂。”大海先是在肛裂的两面各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然后在中间小心地挖，文越感觉原本属于自己身体一部分的肉被挖了出来，挖出的一头软软地耷拉地屁股上，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
　　 大海嘴里不停地念叨：“挖得要深一点、平整一点，否则有残留的肛裂管道还会发炎重新生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文越的思绪纷飞，感到自己成了砧板上的一块肉，任人宰割，如同一只鸡，如同一头猪，如同一只猴子……
　　 恍恍惚惚中，他好像从身体里“分离”出了另一个自己，站在身旁，漠然地看着躺在手术台上的自己，屁股后面被人切割流血不止。
　　 迷迷糊糊中大海拍了拍他的手说：“手术快好了，马上给你敷药、包扎。现在先给你修一修伤口，创口不能大，刀口要平整……”
　　 易老师“手术时间最多半小时”的话语犹在耳畔回响。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文越仿佛过了几个世纪，身体在炼狱中挣扎、煎熬、翻滚、燃烧……
　　
　　 四
　　 他被推出手术室时有种恍如隔世、重见天日的欣喜。
　　 妻子王瑜在门口迎接，急切地问：“不是说好半小时的吗？怎么都快两小时了？”
　　 大海解释道：“文越的手术是全手工切除，跟易老师不一样，易老师是机器切除的，关键是老同学的屁股，要修得漂亮一点。”
　　 王瑜说：“谢谢你，大海，让你费心了！”
　　 文越到了病房，移到病床上，双目瞪着天花板，感觉身体还是蜷得像只虾，努力想放平双腿，下半身却动弹不了，他虚弱地喊王瑜：“老婆，帮我把腿放平。”
　　 王瑜笑道：“腿早就放平了呀！”
　　 老钱关切地问：“是不是觉得腿老是拱着，放不平啊？”
　　 “是啊！”
　　 “这是手术后的正常现像，因为麻药还没有过，要五六个小时双腿才能动弹。”
　　 文越感觉双腿一直悬着，身上如千百只蚂蚁在爬，痒得难受。
　　 病房的护士给他挂水，他安静地聆听滴水的声音，静待双腿的解放。
　　 最后一瓶水挂完时双腿渐渐有了知觉。他六个多小时没有小便，刚挂的四瓶水也转化成了尿液，尿憋得难受，转头对王瑜说：“扶我去卫生间，我要小便。”
　　 听到说文越要小便，病房内的三位病友忽然转过头来，目光齐射，神色各异。
　　 文越以为做错了什么事，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现在还不能上厕所？”
　　 廖师傅神情有点古怪，故作神秘地说：“不是，你放心去吧，有好事等着你呢！”
　　 老钱含笑不语。
　　 小孙提醒道：“文兄，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你这是术后第一次上厕所，别抱太大希望，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小孙的话让文越更感奇怪，不就上个厕所，干嘛搞得这么神秘？他在马桶边摆好姿势，心想这泡尿憋太久了，一会儿撒完了该是多么的舒畅。还没尿呢，腹内尿液已汹涌澎湃，如千军万马奋勇向前直往尿门奔涌，尿液冲到了尿门，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路欢歌。
　　 他隐隐地感觉情形有点不对劲，他凝神静气想冲开出口释放大军，这时才敏锐地觉察到出口处痴痴呆呆麻木不仁，根本不受意念的控制。尿门似在沉睡，肛门却已苏醒，愈是运力疼痛愈是尖锐强烈，他不得不放弃努力心有不甘地回到了病房，叹了一口气道：“唉！尿不出啊！”
　　 廖师傅哈哈大笑说：“还以为你会放个响炮一炮打响呢，想不到和我们一样也是个闷炮啊！”
　　 老钱止住笑安慰道：“你也别气馁，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手术后小便不容易，谁不跑个十趟八趟的，就能尿出来？”
　　 小孙想到自己术后初次小便的尴尬，劝慰道：“文兄稍安勿躁，从来好事多磨，相信休息片刻，必会冲破难关达成所愿的！”
　　 王瑜想转移他的注意力，打岔道：“你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先喝点粥补充营养，否则身体吃不消的。”
　　 文越也感觉肚子饿了，喝了满满一大碗粥，这一喝不大紧，全部化成了尿液，直往下腹跑，肚子胀得更厉害了。
　　 他顾不得肛门的疼痛一瘸一拐地上厕所，尿门仍是打不开尿不出，无奈只好回来爬上床去，屁股疼得不敢躺只能趴着，压到了腹部，憋胀得更厉害，又折返去厕所。
　　 文越打电话给易老师，电话接通了，传来易老师熟悉的声音：“喂，手术顺利吗？”
　　 “很顺利，就是现在憋得难受尿不出。”
　　 “手术以后多长时间了？”
　　 “9个多小时了。”
　　 “你别着急，多上几回厕所，总会尿出来的。”
　　 文越摸了摸隆起的小腹说：“都上八回了。”
　　 “哦，实在不行的话，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通过尿道插管子排尿。”
　　 “不行！”文越断然否决。“我宁愿插刀子，也不插管子！”
　　 “其实插管子也没有那么可怕的，我当时也尿不出，就是插管子导的尿。”易老师劝道。
　　 “什么？你也是插管子导尿？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文越本来已隐隐约约感觉易老师的话有点不靠谱，他说的“手术时间只有半小时”、“打麻药不疼”、“动手术不疼”，压根就不是那么回事。现在突然冒出了“插管子导尿”的事，不由地心头怒火“噌噌”往上冒，气不打一处来了，一顿数落：“你说手术用不了半小时，我信了；你说打麻药不疼，手术不疼，我信了；你说小便不算事，我也信了。闹了半天你还尿不出，还插了管子，这么大的事你竟瞒着我？”
　　 文越气得把电话摔在一边，电话里传来易老师急切的声音：“你别挂电话，听我解释啊——”
　　 王瑜在旁边拿起电话说：“易老师你别着急，我来劝劝他，先挂了啊！”接着温言劝道：“易老师也是好心，你拖着个痔疮，总有一天受不了，最终还是要开的。要是憋得难受，你就插个管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天又塌不下来！”
　　 文越还在想易老师手术前说的话，感觉没一句是真的，简直就是个谎话精，越想越气，见王瑜在耳边不停地唠叨，这股气正没地方撒，他咬牙切齿地对王瑜说：“你也是的，就知道见风使舵，这要搁战争年代保不准就是个汉奸、叛徒！”
　　 王瑜反唇相讥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越说越来劲了，逮谁咬谁啊！”
　　 二人沉默相对，气氛有点尴尬。
　　
　　 五
　　 冬天的夜说来就来，才晚上六点就呼拉一下拉下了夜幕。
　　 王瑜回家去拿东西了，文越躺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嘴里不停地轻声哼哼：“肚子胀啊！肚子胀啊……”
　　 旁边的廖师傅出主意说：“我们小时候放牛，牛不肯撒尿，我们就在它旁边喊：哨——嘘——，它就撒出来了。我也是这样在厕所喊，才尿出来的啊！”
　　 众人哄笑。
　　 文越倒觉得可以试试，他蹩进了卫生间，摆正姿势，嘴里轻声地喊：“哨——嘘——”尿胞中本来是静止的胀，听到这撩人的声音，像被唤醒了一般开始翻腾，他反复呼喊：“哨——嘘——哨——嘘——”一声大似一声，腹中翻腾得更厉害，有冲破藩篱的感觉。忽然听到门外笑成一片，才知道这是廖师傅搞的一出恶作剧，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他悻悻地出了卫生间，尿液像烧开的热水拔掉了插头迅速平静下来，下腹恢复了宁静的胀，他顾不得病房内的嘻笑声，垂头丧气地爬上床侧身而卧，蜷缩着身子，以减轻来自身体内部的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