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疼痛之旅(小说)
老钱又出主意,说:“我当时跑了十多趟厕所,就是尿不出,然后猛喝水,肚子胀得都要爆炸了,终于尿出来了。你可能是尿量不够,内压不大,所以尿不出。”
文越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自己挂了水后,虽然不停地上厕所,但因为怕胀始终不敢喝水,说不定多喝水“以毒攻毒”,就是一着妙招呢!他拿起柜子上的茶杯一口气喝掉了杯中的水。
本来就胀得难受,这杯水下了肚,看着自己的腹部像快镜头下孕妇的肚子挺得老高,尿意更浓了,赶紧溜下床去厕所。
身体一晃荡尿液就像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有憋不住的感觉,他闭上眼睛心中默念:“集中精力,集中精力……”努力引导尿液寻找出口。
尿液四处翻腾左冲右突,出口处仍有铁将军把门,没有留下一丝缝口,还是无功而返。
他竭力不去理会腹中的胀痛,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这时病房的门忽然打开了,大海走了进来。
他像看到了救星,急忙问:“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有个同事临时有事,我替他值班的,怎么样?感觉还好吧?”
“糟糕透了,从下午胀到现在尿不出。”
“没事,多上几次厕所,肯定能够尿出来的。”
“要是尿不出怎么办?”
“那就只能插管子导尿了,易老师也是这样的。”他用手轻轻压了压文越的肚子,感觉还有点弹性,说:“还好,易老师当时比你胀得高多了。”说完伸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夸张的弧形,又缩回手来用力压了压文越的肚子。
此刻文越感到有压裂了的恐惧,就像被压扁的气球,外皮挤压得既薄又亮,有爆炸的危险,赶紧朝他喊:“肚子要爆炸了,快松手!”
大海赶紧缩回了手,说:“你虚得凶呢!”
文越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子非鱼安知鱼之痛?”
“谁说我不知道,当初我开肛脓肿时也像你这样,不过我胀了两天呢,你才胀不到一天就受不了了。”
“那你怎么解决的?”
“插管子呗!还能怎么解决?”
又是插管子,文越无语,他抬头问大海:“为什么开痔疮会造成尿不出呢?”
大海解释道:“主要是麻醉的原因,你采用的是半麻,专业上称为椎管内麻醉,这种麻醉方法可能会造成尿道括约肌暂时性功能缺失,所以导致小便不畅。”
“那为什么不采取全麻呢?”
“全麻多应用于小儿、高龄、复杂手术,痔疮切除手术很少用全麻。”
“全麻也是椎管注射药物吗?”
“不是,一般采取静脉注射。”
文越想到麻醉时尖锐的椎管穿刺,又摸了摸自己胀得高高的腹部,问:“为什么不在术前告诉我两种麻醉的利弊,让我自己选择呢?”
大海感受到一股强大的不满扑面而来,后悔自己刚才解释得过多,他板起面孔冷冷地道:“这是专业上的事,医生有权为患者选择最佳的治疗方案。”说完转身向病房门口走去,身后摞下一句话:“夜里再尿不出,明天做好插导尿管的准备。”
冰冷的话语并没有给文越降温,他恨不得赤脚追上去揪住大海的虎领问个明白,但就算问明白了又能怎样呢?不该受的痛已经受了,腹胀的问题还没有解决,自己纵有再多的埋怨也是白搭。
他躺在床上腹部憋胀难受,肛门疼痛难忍,又胡乱寻思,难道真的就这样让尿憋死了?
他翻了个身,看到小孙也没睡,正在看手机,便向他讨教:“小孙,你当时是怎么尿出来的?”
小孙压低声音说:“当时我也与文兄一样憋胀难受,后经网上多番搜索,还真找到了一个好法子。”
“什么好法子?”文越像抓到了救命的稻草。
“网上说可以用热毛巾敷小腹部,热敷几次即可通尿。我以此法反复敷试,果然奏效!”
文越赶紧用热毛巾敷在小腹上,一股暖洋洋的热流钻进了身体,尿门本来毫无知觉,经这股暖流的交融,仿佛千年的冰山要解冻,尿液经过热敷也兴奋起来,协同这股暖流猛烈撞击着冰门,有破门而出的冲动。他大喜,也不管肛门疼不疼,一路小跑溜进卫生间,生怕这难得的尿意再次消失了。
进了卫生间摆好姿势,一切准备就绪,耐心地等待惊喜出现,然而这一路小跑牵动了肛门的疼痛,导致注意力转移,暖流消退了,冰门重封了,躁动消失了。
他回到病房重新振作起来,拿起热水瓶、毛巾和面盆慢慢走进卫生间,在洗面池上搁下面盆倒上热水,挤好热毛巾,直接敷在尿道口。他动作尽量地舒缓轻柔,以免刺激肛门,果然强烈的暖流由外而里迅速冲入,与里面早已奔腾不息的尿液里应外合,一举打开了通道,一股激流怒射而出,打在马桶里,发出了悦耳的“哗哗”声。
这泡尿深不见底绵绵不绝。
听到坐便器内悠远深沉的声音,他喜极而泣……
六
憋胀之痛消除了,肛门专心致志地疼起来,文越度过了一个疼痛串起来的不眠之夜。
黎明来临时,他迷迷糊糊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叆叇地感觉有人打开病房的门走了进来,随后听到廖师傅宏亮的嗓门打招呼的声音,他立马睁开了双眼。
王瑜笑吟吟地站在床边,关切地询问:“怎么样?尿出来了吗?”
“尿出来了。”
“太好了,不用插管子了,一路上还在担心你这头犟驴,不肯配合医生插管子呢!”
文越拖着虚弱的身体起身洗漱,吃早饭时大海带了几个年轻的医生过来查房,查到文越床位,忽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严肃地问:“怎么样?夜里尿出来了吗?”
“尿了。”
“把身体转过去侧身躺好。”
文越服从命令侧过身去。
“把裤子脱了。”
王瑜帮他脱了裤子。
大海轻轻地用镊子挑开外层包裹的纱布,里面还有一块薄薄的单层棉条,他小心地慢慢镊出来,棉条大半部分塞进了肛门里面,扯出来时伤口割裂般地痛,拉扯出的鲜血混合着凝固的半凝固的绛色血液从伤口处往外流,大海用止血棉止血清洗伤口,又塞进了一块涂满了药的新棉条,尖硬的镊子触及伤口冰冷剧痛,文越强忍着不吭声。大海在外层涂上药裹上纱布,问:“今天怎么这么乖?昨晚不是挺凶的吗?”
文越回道:“犯得着跟你凶吗?”
“还不服气?再不服气多给你点苦头吃!”
“你敢?”
大海哈哈大笑,道:“瞧你这样子,都落我手里了,还嘴凶?”他转身对王瑜说:“他是手术后的第一天,享受VIP服务,今天直接在病房里换药,明天你就要带他到换药房去换药了。”说完叮嘱了文越几句带着几个随行医生离开了病房。
王瑜收拾了一下碗筷,问:“你是不是跟大海吵架了?”见文越不搭理,自顾说道:“看他的样子像是受了你的气,以后要忍着点,就算是同学,人家现在在帮你,你跟他说话也要尊重一点,别收不住性子,动不动就发火。”文越还是不吭声,王瑜转移话题:“我去菜场买菜,你中午想吃什么?”
“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你看着做吧。”
廖师傅边嚼鸡蛋边说:“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我从小饭量大,吃得就比常人多。”他从水果袋里拿出一串香蕉,撕了三根分别扔给三位病友说:“你们要多吃香蕉,否则到时候大便拉不出,坐在马桶上干着急,很痛的。”
说话间廖师傅突然脸色大变,“不行,我要拉屎了!”他放下手上的香蕉急匆匆地拿了手纸上厕所。过了10分钟左右脸色煞白颤巍巍地回来了,对大家说:“每天一次大便就是受一次刑,疼死我了!”他两腿发软双手扶着床沿往自己床边挪着,两腿叉得开开的不敢合拢。
只见廖师傅往一个塑料桶里倒了些冷却了的开水,伸手试了试水温,又倒入一些热水和医院配制的药水调节温度,看看上面显示出合适的温度,骑坐上去,他打开开关,听到桶内有水流冲击的声音。
文越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机器啊?”
“这是电动坐浴桶,专门用来大便以后冲洗屁股的,开关打开后里面的药水会自动清洗伤口,就跟市面上的智能冲水马桶差不多。”
“要冲多长时间?”
“半个小时左右吧。”
“哪来的?自己买得到吗?”
“医院配的。”
这时候病房的门打开了,文越朝外看了看是易老师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桶状的东西。
看到易老师,他的心头的余怒往上涌,他努力平抑了一下心情,话中带刺道:“学生哪敢有劳老师您的大驾亲自过来?”
易老师忙陪笑脸说:“早该来了,昨天手术时就想过来。”
易老师脸上堆满了笑态度十分诚恳。
“来就来了,还带东西,你手里拿的什么?”
“是电动坐浴桶。”易老师指了指廖师傅正在使用的坐浴桶说:“跟那个一模一样,同一个品牌。”
“这个医院里有的是,哪用得着您破费?”
“说啥破费不破费的,显得多生分,咱又不差钱。再说医院里的桶用的人太多了不卫生,这个桶就我一个人用过。你放心,我用消毒液泡了又泡,又用开水烫了三遍。”他放下坐浴桶说:“过两天你就用得上了,我先教教你怎么用吧。”
易老师把桶内的一个有方形底坐翘着向上的喷水头扶正,加上水打开开关,水柱劲直地向上喷出,易老师急忙拨转坐浴桶方向,笑着指向水柱说:“到时候把冲洗的部位对准它就行。”
易老师关了坐浴桶,文越问:“听大海说你当时痔疮是用机器切除的,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我内痔、外痔、混合痔,都有。动手术时肛门一周都得切除,所以大海干脆就用机器绞,把肛门里面的一圈肉全部绞掉了。”
听到这话文越感到毛骨悚然,他想起了木匠用的开孔器在木头上开孔发出“吱吱”的锯木声,而现在这个“开孔器”不是在无生命的木头上运转,而是在活生生的人体上绞开皮肉,绞断神经、血管,喷出淋漓鲜血。
“那你得多疼啊?怎么就跟我轻描淡写地说不疼呢?”
“我是真不疼,打了麻药,哪里感觉得到疼?”
“你就真的一点也不疼?”
“我也没说一点不疼,大便就很疼。”易老师仍振振有词。
“又是大便?大便到底有多疼?”
“上次跟你说了,像拉玻璃碴。”
憋尿的痛苦让文越生不如死,他的心头又笼上了一层阴霾……
七
下午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惊醒了似睡非睡的文越,他揉了揉眼睛,只见小孙赤身裸体地在卫生间,门也不关,大盆小盆地等水,头顶上的热水器和水池的水哗哗地往外流,盆一满,“哗”地从头淋到脚,嘴里呼呼地直喘粗气,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廖师傅说:“小孙是手术第三天了,该大便了,刚刚进了卫生间半个小时才出来,说是拉不出,因为坐得太久用力过猛喷了不少血。一出来就把衣服剥光,拿着盆子就进去冲洗了。我在他脱衣服时想用卫生间,坐便器里像个杀猪桶似的,全是血水。”
老钱说:“你没看到他出来时的样子,浑身是汗,脸色惨白,像个垂死的人,进了卫生间一边用盆子等水,一边用莲蓬头冲身子,顾不上刚流出来的水冷冰冰的,直接往身上浇,也不知是想冲洗掉身上的汗,还是故意用冷水降温止疼,亏得他年轻,岁数大点谁受得了?”
说话间小孙从卫生间回来了,冷得牙齿直打颤,上牙磕下牙咯咯地响,他快速地爬上床拉过被子盖在身上,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伸手去拿装药的塑料袋,廖师傅问:“你是想在伤口上敷药吗?我来帮你。”他从药袋中取出一块纱布,在纱布中间挤上药膏对小孙说:“你背过身子我替你敷在伤口上。”小孙忸怩地说:“不用了,谢谢廖师傅,我自己可以的。”他接过廖师傅手上的涂有药的纱布,艰难地向伤口敷去。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
恐惧像山一样压在文越的心头,越压越重,越压越沉,肛门的疼痛一会儿像和风细雨,一会儿像暴风骤雨,一阵紧似一阵,一阵疼过一阵,一点点地消磨着他抵抗的意志。
疼久了,麻木了,他索性闭上眼睛,放弃了对疼痛的抵抗。
每天早上八点至九点是换药的时间,八点刚过走廊上已是人声嘈杂,文越醒了,透过敞开的病房门口向外看去,只见一个个术后的病人手握药袋哈腰撅臀、双腿叉开朝着那一个方向蹒跚前移着,不用问,他们所去的地方就是换药房了。
不一会换药的队伍已排到病房门口,文越让王瑜去排队,轮到自己时已靠近上午九点。给他换药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医生,手脚比大海轻多了,尤其在塞棉条时动作极其轻柔,纵是这样文越仍然感到冰冷的镊子与灼热的伤口亲吻时惊心动魄的疼痛。
回到病房老钱正坐在电动坐浴桶上清洗肛门,廖师傅用一个电热取暖器罩着屁股烘烤,小孙在厕所里面“啊啊”地叫着。
文越问老钱:“大便解决了吗?”
老钱满脸轻松:“解决了!”
廖师傅说:“他是我们当中最顺当的,不仅大便小便也是,可能他年龄大了,感觉不到疼痛了。”又邀功道:“主要是听我的话,多吃了几根香蕉,不便秘了。”转身对文越说:“你也要多吃香蕉。”
文越问老钱:“有没有感觉疼?”
老钱道:“疼,但也没有想像中那么疼。跟小便相比,还是大便容易些,就是一瞬间有点疼,很快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