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张地看着那栗色马尾辫，额头居然沁出一层微汗。
　　 这样吧！小伙子，你留个电话，等她回来我通知你，你再来仔细找找。我现在要出去，可不能陪你了。房东漠然地说。
　　 也只能这样了，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留下了手机号码。
　　 时间像流水一般逝去，可半个月里，他也没等到房东的一次来电。他唯恐房东忽悠他，不得不又去了一趟周燕的住处，经打探，她确实还没回来。他顿时慌了，这怎么办？总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地被她牵着鼻子走吧？得想办法掌握主动权。经过一番内心的煎熬，他决定还是再到周燕的老家去一趟，看看她是否会在老家的那边医院治疗？因为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太多的可能。
　　 既然与周燕是老乡，所以，他对去松明市的长途车是非常熟悉的，没费多少力，就乘车来到了自己的老家。由于来的仓促，他并没有回家看望父母，只是在外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匆匆去各大医院寻找周燕的下落。
　　 松明市有三家医院，一家综合医院在东面，一家中医院在南面，另一家妇婴保健院在北面，呈三角形分布。依据他的判断，周燕十有八九是在综合医院，其他两家医院可能性很小，所以，他把重点放在了综合医院。
　　 他本来计划好先去病房里看看的，因为他认为周燕治腿伤肯定要住院，可不巧的是，住院部上午不对外开放，他只好先从门诊部查起。然而，门诊部人流量很大，进进出出的，看得他眼花脖子酸，却始终没有发现周燕。下午比这情况更糟糕，虽然住院部准点开放，但各个病房里挤满了人，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想问问护士，可护士台一个人也没有，都忙着工作。这下把他急得没了方向，一气之下，抬脚狠狠踢了一脚通道里的一只灭火器材，疼得他顿时呲起牙来。
　　 看来，只能到后两家医院去看看了，他无奈地乘车去了一趟中医院。尽管到那里时间已经很晚，但让他稍感欣慰的是，中医院病床比综合医院少多了，他很轻松地将所有的病房查了个遍。遗憾的是，他仍然没看见周燕的身影。虽然还剩下妇婴保健院没去过，但此时他已经完全放弃了，因为这两家医院都找不着，就更别指望妇婴保健院了，谁会去妇婴保健院治疗腿伤？那真是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事情。
　　 难道周燕就像空气一般蒸发了吗？他坐在石凳上思忖着，既感到迷惑又有些沮丧。倒不是心疼那三万元钱，而是想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唯恐钱送出去了，问题还悬着，最终落个人财两空。
　　 外面开始下起了毛毛雨，飘在脸上有些凉，他怕雨下大，赶紧离开了中医院。
　　 第三上午，他看看时间尚早，动起了回家探望一下父母的念头，于是又乘上了去老家的公交车。当公交车拐过几条马路，经过一幢粉红色的建筑物时，他猛然想起这不就是那妇婴保健院吗？既然经过，自己何不妨下车去看看？或许还能获得个意外惊喜呢！于是，他果断在公交车靠站下了车，来到了妇婴保健院。
　　 妇婴保健院门诊部人流如织，绝大多数是女人，他在门口踌躇了好久，才犹犹豫豫地跨了进去。即便这样，他还得提防冷不丁冒出来的禁区，因为不少科室是禁止男人入内的。就这样，他像探地雷似地在能走动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兜了一圈，也没发现周燕的踪迹，只好怏怏地退了出来。哎！有意思的是，正当他很失望地往外走的时候，不经意间看见有一辆轮椅车，在他前面正缓缓地转向另一条通道，而轮椅车坐着的女子，无论是发型还是侧面的脸颊，都和周燕相似。他顿时热血涌上脑门，朝前面喊了一声：周燕。
　　 坐轮椅的女子将轮椅掉了个头，面对着他怔怔地问：你是叫我吗？
　　 不是叫你还能叫谁？他笑吟吟地说。
　　 我不是周燕，周燕是我姐。那女子淡淡地回答。
　　 啥，她是你姐姐？你们怎么长得一模一样？他愕然地看着她。
　　 我们是双胞胎，我叫周芸，你找我姐有事么？女子抿嘴一笑。
　　 双……双胞胎？他惊讶得张着嘴巴，热血往上涌，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咧嘴一笑，噢，没事，我是她同学，碰巧了。
　　 那你怎么到妇婴保健院来了？周芸有些疑惑。
　　 噢，我是来看望一位老邻居的。他故作镇静地扯了个谎。当他看见周芸手里捏着一张纸，随口又问了一句，你这是要去做检查吧？
　　 嗯，我去做个CT。本来是由姐陪我去的，可她到现在还没来，只好自己去了。周芸眼睛里露出了失望。
　　 他心里一动，差点儿想问她得的是啥病？可一转念：这儿既然是妇婴保健院，人家肯定羞于回答，所以，话到嘴边又改了口：要不，我陪你去吧？反正我现在没啥事情。
　　 那多不好意思。周芸腼腆一笑。
　　 没关系的，既然碰上了，就应该帮一把。他淡然一笑，然后将轮椅车又重新回转，握着把手，缓缓地推着周芸朝放射科走去。
　　 其实，他帮助周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想通过她了解周燕最近的一些情况。令他迷惑不解的是，周燕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位孪生妹妹？而且也是栗色马尾辫。唯一不同的是，周燕没住院治疗腿伤，她妹妹却住了院……这里面究竟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猫腻？他心里实在有太多的困惑，真期待周燕能早日出现，给个说法。
　　 放射科在医院的一楼半夹层，上去还得过一个斜坡，如果没有人帮助，周芸很难独自去做检查，所以说今天也多亏了他。等周芸检查完毕，他又推着轮椅车，将她送到了病房区。在病房区门口他止住了步，因为大门口醒目地标注着“男人止步”四个大字。
　　 谢谢你帮了我，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呢！周芸抿嘴一笑。
　　 我叫黄戈，戈壁的戈。他微笑道。
　　 你长得好帅哦！我好像在啥地方见过你。
　　 是吗？那太荣幸了。你跟你姐姐一样，也好漂亮哦！
　　 你帅，是真的；我漂亮，那是你捧出来的。周芸咯咯一笑，朝他一抱拳，然后转动着轮椅车，往病房里走去。
　　 他并没有把周芸的话放在心里，只是漠然地看着她离去，任凭轮椅车消逝在通道的拐弯处。
　　
　　 十
　　 期待中的周燕，始终没出现，就像断落的风筝，消失得无踪无影。他不由得犯了嘀咕：这是怎么回事？既然周燕能陪她妹妹看病，说明她没有住院，但为啥不出现呢？哪怕来个电话也行，难道她不敢面对我？他不禁暗自苦笑，心想：周燕啊周燕，其实真正不敢面对的应该是我，只不过我是躲在暗处，你还不了解我罢了。
　　 尽管仍有一些谜团，要等周燕来才能解开，但此时他已经泄气，没了继续查下去的动力。不就是三万块钱吗？管她是真还是假？如果周燕确实是那场车祸的受害者，我权当赎罪；如果不是，也就权当助人为乐。所以，他开始竭力想将自已，从周燕的影子里摆脱出来，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还有一个礼拜就是圣诞节，单位李经理让他去采购一些圣诞树及圣诞装饰品，他如数完成。这天中午，当他将采购好的东西运回单位时，包里的手机突然想了起来，进来一个陌生电话，他不假思索就摁掉了，因为类似这样的陌生电话实在太多，不是骚扰就是广告。可是摁掉之后，陌生电话依旧一遍遍响起，他有些不耐烦，冷不丁抄起手机，手机里立刻传一位女孩的声音：
　　 你是黄戈吧？我是周燕的妹妹。
　　 周燕的妹妹？他一怔，忙问：你是周芸吧？你找我有啥事情吗？
　　 是这样！我姐想让你来一趟。周芸说。
　　 让我来一趟？说的轻巧，我还在上班呢？他有些生气，但又不好发作，只好漠然地说：周芸，你告诉你姐，我这两天单位里实在太忙，如果有啥要紧事情，你让她到我这儿来一趟吧！来回车费我负责。
　　 别误会，他，我姐她腿有些不方便……周芸嚅嗫着。
　　 啥不方便的？都这个时候了还在骗我？她说她住院疗伤，却连医院都不告诉我。我特地去找她，跑遍了松明市医院也没找着她，却遇见了你。我现在真弄不清楚，你们姐妹俩到底哪个是周燕？哪句话才是真话？他忍不住叫嚷起来。
　　 黄戈，我姐她……周芸吞吞吐吐道。
　　 别她的我的了，就这样。他不容分说，恼怒地关了手机。
　　 圣诞节很快就到了。当夜，单位工会在会场搞起了联欢晚会，不仅有丰富多彩的文艺节目，而且最后举行了盛大的舞会，50多对男女青年，踩着红地毯翩翩起舞。他不会跳舞，也没有女友，只能挤在人群里看热闹。此时，他感到了寂寞，脑海里不知不觉晃动起周燕的栗色马尾辫，真有些后悔自己当时不该那么冲动。虽然对周燕心里充满了怨气，但脑海里还有抹不去的情缘，怎能说忘就忘了呢？于是，他急忙从人群里钻出来，在场外掏出了手机。他想寻找周芸打来的那个电话号码，再回拨过去表示一下自己的歉意，可不知何故，来电记录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痕迹，他这才想起自己曾经对手机进行过清理，所有的痕迹统统擦掉。不得而已，他还是利用周六休息，再去了一趟松明市找周芸，想从她那儿打探一下周燕的情况。
　　
　　 十一
　　 松明市的第一站，便是妇婴保健院，因为这是他目前唯一可走的渠道。来到妇婴保健院，已是上午10点多钟，他拎着食品礼盒，忐忑不安地走向门诊部旁边的病房区。双腿刚迈进铁门，却被躲在一旁的保安拦住，问他有没有家属陪护证？没有就不能进去。他哪儿有这证？只能被挡在门外干着急。这时，有一位护士模样的姑娘，推着一辆医用小车过来，他灵机一动，忙拦住小车，笑嘻嘻地问：哎，护士小姐，请问有一个叫周芸的病人，还住在病房里吗？
　　 周芸？护士愣了一下，头一扬：噢，26号床的，她早就出院了。
　　 出院了？那她住哪儿你们知道吗？他心里一紧。
　　 这，我哪知道？你可以去住院办理处问问，那儿有登记。护士笑笑，推着小车走了。
　　 于是，他又找到了住院办理处，等到窗口没人时，他小心翼翼地将来意说了一下，里面办事的胖女人眼皮也没抬一下，冷冷道：
　　 请到派出所开一张证明来，否则恕不能提供病人任何的信息。
　　 看着里面胖女人一副冷漠的神态，他如同冬天喝了一杯冷水，透心凉，只得提着礼盒怏怏地离开。眼看就要走出医院大门，忽然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他下意识地转身一看，竟然是那病房区看门的保安。保安是位瘦高个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只对讲机，朝他咧嘴一笑：
　　 小伙子，找到周芸的住址了吗？
　　 没有。你又不让我进去，住院部又不肯告诉我，我有啥办法？他没好气地回答。
　　 这样，小伙子，我看你也是个实在的人，我就告诉你周芸住在哪儿？保安和蔼地说。
　　 是吗？那太好了，真谢谢你，大叔。他喜出望外地握住了保安的手。
　　 先别谢，我还没说完呢！是这样，我只知道周芸大致住在啥地方，详细地址并不知道，你得自己去打听。
　　 他脸上的笑容刚刚绽放，又凝固起来：大叔，你真没有她的详细地址？
　　 没有，只是有一回，她在门口和我闲聊时谈起的，她说她住在大浦镇的白杨新村，是租的房子。保安大叔说完，又拍了拍他后背走了。
　　 他呆呆地看着保安的身影，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没有详细住址，这不是大海捞针吗？大浦镇他熟悉，离这儿不远，可白杨新村他并不熟悉，只知道那里是一片散沙般的民宅，周芸藏在哪里？他根本不知道，但死马当活马医，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去了趟大浦镇。
　　 到了那里，他逢人就问，逢住房就扯起喉咙喊。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下午3点多，他终于在一幢破旧的民宅底楼，看见有一扇窗打开着，一位女孩站在窗口，怔怔地朝他这边看着。
　　 嘿，这不就是周芸吗？我的天呐！总算找到你了。他一阵狂喜，拔腿就朝她这边奔来。在通道口，他看见了她：苍白的脸色，鹅黄色的羽绒服上套着一只黑纱……
　　 周芸……你不是坐轮椅的吗？怎么？他大吃一惊，语无伦次道。
　　 不多说了，跟我来吧！周芸漠然道，转身朝通道里面走去。
　　 长长的通道有好多门，在靠里面的一扇门，周芸收住脚站在了门口，朝他冷冷地看着。
　　 他满脸狐疑地来到了门口，门开着，但挂着一块薄薄的门帘，看不见里面。周芸撩起门帘先进了屋，他接着也进了屋。
　　 这是一间约20平米的房子，呈手枪形状，左宽右窄很不规范。靠门口这边面积大，却堆放着很多杂物及一些桌子椅子。当他眼睛从外内移，落在一张床上时，猛然发现床的墙壁中央，挂着一只照相框，里面竟嵌着一张和周燕十分相似的黑白照片，他顿时脸色陡变，嘴唇哆嗦着：
　　 这……这……是怎么回事？
　　 周芸倚在一边的墙壁上，一言不发，大颗大颗的眼泪，却从眼眶滚落到她的衣襟上。
　　 周芸，你倒说呀！真急死人！他放下手里的东西，使劲地摇着周芸的臂膀。
　　 周芸忽然蹲下身号啕起来，刹那间，凄凄惨惨的哭声，响彻在房间及整幢楼房，引来不少窥探的邻居。他怕人杂话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关上了门。周芸还在哭，但声音渐渐地弱了许些。他蹲下身递上一张纸巾：
　　 你就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情？那照片是你姐吗？
　　 周芸点了点头。
　　 他霎时大吃一惊：我一个多月前，看见她还是好好的，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她不是回去治腿伤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