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她……她死于急性心梗。周芸抽搐着嘴角。
　　 急性心梗？她怎么会心梗？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
　　 其实，那次打电话给你，我姐已经是心梗的第3天了，医生嘱咐不让她说话，她非得让我和你联系，可你没听我解释，你就将电话挂了。周芸难过道。
　　 听周芸这么一说，他这才想起圣诞节前她打来的电话，他是给摁掉了，那不是正在气头上吗？谁会料到发生这种事情？他现在后悔莫及，举起拳头连连敲打着自已的头：唉！我咋这么糊涂，都怪我，怎么就……
　　 怎么能怪你呢？姐姐的病完全是为了我给累成的。为了给我治病，她东奔西走筹款，还整日呆在医院里照料我，没有好好地歇一会儿。周芸抹着眼泪。
　　 你等等，你刚才说周燕为你筹款治病？她没住院治自己的腿伤？他感到迷惑。
　　 我姐她哪有腿伤？她得的是静脉曲张，在我发生车祸的那年才有的，一直没好好去看。周芸说。
　　 是吗？他吃惊得嘴都合不拢，这才知道周燕从他这儿借钱，给自己治腿伤是假，给妹妹治病才是真。可啥病需要这么多钱？三万元不够，还得到处筹款？
　　 他从周芸的神态里可以看出，她也许并不知道自己给周燕三万元钱的事情。看来，自己确实上了周燕的当，不仅是腿，还有那束假的栗色马尾辫。然而，他又觉得周燕所做的这一切，似乎并没骗他，因为在这之前，周燕根本没有这企图，她得的是静脉曲张，却并没有刻意对他隐瞒呀！
　　 他又一次陷入了困惑之中。
　　 周芸，你刚才说你姐姐生病的那天，让你打电话给我，究竟是为什么事情？他思索了片刻，缓缓地问。
　　 不知道，我估计她是想见见你，可你却……周芸难过得哽咽了。
　　 对不起，是我不好。他愧疚地拉了一下周芸的手，又陷入了沉默。轻轻叹息了一声后，他又问，我记得在松明市妇婴保健院遇见你时，你还坐着轮椅车，现在怎么能走了？
　　 我在妇婴保健院治病，顺便也治疗腿伤，腿伤现在基本没事了。周芸呐呐道。
　　 啥，你也有腿伤？他像遇见了外星人，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周芸漠然地拉起了右腿的裤口。虽然外表已经基本痊愈，但皮肤上的缝线疤痕，依然十分清晰，像一条条青绿色的蚯蚓，刺激着他的感官，他吓得用双手蒙住了眼睛。
　　 这有啥好害怕的？我那时候被车碾压后，腿骨折，小腿的肌肉也几乎都被撕裂了，血淋淋的，那才恐怖呢！周芸若无其事地放下了裤脚。
　　 噢，这时他总算弄明白了，那场车祸的真正受害者是周芸，不是周燕，栗色马尾辫的真假也水落石出。
　　 此刻，他五味杂陈，心里既有解脱的感觉，也有一种负罪感。周芸虽然长得和周燕很相似，但性格似乎比周燕更单纯，无论是悲伤的神情，还是诉说的眼睛，都是坦然清澈的，没有丝毫的掩饰。
　　 面对周芸的悲伤与孤独，他很内疚，觉得是自己害了姐妹俩，真想对她全部和盘托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实在没有这个勇气。
　　 那……那你今后有啥打算？他心虚地问。
　　 周芸没回答，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你姐的事情，你爸妈知道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没想到周芸又失声痛哭起来。这一哭，让他摸不着头脑，蹙着眉看着她：你老哭也不是个是事，能控制一下吗？
　　 我……我没有爸妈。周芸呜咽着。
　　 啥，你没有爸妈？他惊骇得跳了起来，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世上哪会没有父母的子女？难道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这不是天方夜谭吗？他感到这事情不简单，慌忙蹲下身凑近周芸的脸，看着她，是不是你爸妈都没了？
　　 周芸呜咽了一阵，才断断续续将家里的事情，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
　　
　　 十二
　　 原来姐妹俩，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工人家庭，父亲在镇上一家水泥制品公司上班，母亲则是一所小学里的校工，专干一些杂务。虽然家庭算不上殷实，但温饱无忧，一家4口人其乐融融。但这样的好情景一直持续到姐妹俩15岁那年，春节过后学校开学没多久，家里就出了大事。某一天清晨，父母双双死于一只液化气钢瓶泄漏，而这只液化气瓶的来历，警方调查了好久，也没查出个结果。那时候，周燕周芸同在市内一所寄宿制的中学读书，周末才回家。假如煤气中毒事情发生在周末，那么，姐妹俩也难逃厄运，幸亏那天是周四，她俩还在学校上学。
　　 虽然躲过一劫，但家庭遭受了如此大的灾难，让周燕周芸姐妹俩，不仅失去了父母最重要的保护伞，而且丧失了继续读书和生活的来源。周燕不得不转校，去了另一所条件远不如前一家寄宿制的学校。周芸不愿再继续读书，在社会上胡混了一年后，被当地政府强行安排到一所工读学校读书。由于当时姐妹俩还未到成年年龄，因此，娘家的小舅舅妈，成了她们唯一的法定监护人。
　　 如果当初小舅和舅妈确实起到了监护作用，将姐妹俩当作自己的孩子关爱，那么，她俩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为了便于照顾，周燕周芸一起被接到了小舅家生活，而父母的房子被用作出租，收取一些租金用姐妹俩的生活补贴。小舅和舅妈起初对姐妹俩还真不错，在生活上对她们的关爱，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女儿。然而，好景不长，仅共同生活了半年，小舅舅妈连同表妹，都开始嫌弃冷淡她俩。对姐妹俩的衣食住行不闻不问，生活质量大打折扣。倒不是姐妹俩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而是这一家人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尤其是舅妈，只认钱不认人，亲情早已被她踩在了脚下。姐妹俩与小舅一家的矛盾，开始由双方的口角，逐渐升级为吵闹，最后发展到势不两立的地步。姐妹俩经过商量后，决定摆脱小舅舅妈的控制，住回自己的家，却没想到房子早已经被小舅卖掉。忍无可忍之下，姐妹俩走了法律程序，讨回了大部分房款和生活费，但小舅一家从此与她们姐妹俩成了冤家。
　　 自从小舅家搬离后，姐妹俩居无定所，一直靠租赁别人的房子生活。倒不是因为缺钱，虽然父母留下的遗产及生活费不丰厚，但在当地买一间简陋的房子，还是绰绰有余。为啥没买呢？原因还是在小舅舅妈那里，他们从未放过姐妹俩，只要打探到她们的住址，就会上门来骚扰她们，让姐妹俩苦不堪言，只能不断地挪窝，东躲西藏。她俩居无定所的后果就是，生活开支骤增，一点家底老本，没几年就花得差不多了。为了生计，周燕不得不四处打工。周芸由于学历问题，很难找到工作，因此，在家歇息的日子远多于工作，直到发生车祸。
　　 从姐妹俩来说，虽说是双胞胎，但周燕和周芸的性格迥然。周燕性格外向，喜欢说笑，承载了父亲O型血型；而周芸性格相对内向些，情感丰富，更多融入了母亲A型血液。在读书方面，周燕比周芸专心致志，成绩要好很多，一直读到高中毕业；周芸贪玩不爱学习，比较自由放任，成绩非常糟糕，连初中都没毕业。因此，相对而言，周燕比周芸成熟些，作为姐姐的她，自然而然地承担了监护和照顾妹妹的责任。
　　
　　 十三
　　 他好生奇怪，孪生姐妹外貌相似，血型怎么会不同？这说不过去呀！他用疑惑的眼光，直勾勾地看着周芸，欲言又止。
　　 周芸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苦笑了一下，说：是这样，我和我姐虽然是双胞胎，但并不是在同一时间出生的，我比我姐整整晚出生了1小时。
　　 是吗？怎么会这种事情？他感到不可思议。
　　 我们不懂，直到长大成人了，父母才告诉我们，是因为我们属于医学生物上的异卵双生，不是同卵双生。同卵双生，不但外貌一模一样，血型也肯定一样。异卵双生，无论是外貌还血型，只有50%相同。所以，我和我姐不但血型不一样，而且外貌也有差别。
　　 啥，你们长得不一样？哪儿不一样？我看你们俩就是一个模子里压出来的。他又一次愕然。
　　 不！我像我妈多些，我姐像我爸多些。爸妈没了后，姐为了安抚我，特地做了一次整容手术，将脸型整成我这样。不过，如果仔细看，我们俩还是有差别的，姐是单眼皮，我是双眼皮。周芸解释。
　　 照这么说，周燕的那只栗色马尾辫发套，也是按照你的要求买的？他问。
　　 不！这事情说来话就长了。我的头发原来一直是栗色的马尾辫发型，我姐一直是齐耳的黑色短发发型，各有所爱，互不干涉。那次车祸后，我在医院的一次复查中，竟然被查出患有乳腺癌，虽然是早期的，但需要几个疗程的化疗和治疗，上次你不是在妇婴保健看见我的吗……化疗很痛苦，但也只能忍着。我原先那栗色马尾辫没了，成了秃子，心情一直不好。直到有一天，我姐突然以栗色马尾辫的发型，出现在我面前，我愣住了，正纳闷时，只见她从包里掏出了一只假发套，戴在了我头上。我这才明白，她为了让我开心，不仅剃了个光头，而且买了两只栗色马尾辫假发套，陪我一起度过那艰难的日子。
　　 周芸难过地说着，慢慢地扯下了自己的栗色马尾辫的假发套，刹那间，一个类似尼姑的头型，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你现在还化疗吗？他心猛然被揪了一下。
　　 还得做3次……唉，我真对不起我姐，我平时太任性，不爱受拘束，也惹了些麻烦，都是她给我摆平的。就拿车祸来说，这几年里她为我操碎了心，不但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而且让她丢了性命。周芸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然后慢慢地重新戴上了假发套。
　　 至此，似乎一切真相大白，他心里翻江倒海，说不出是啥滋味。4年前的那场车祸，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也给这对姐妹俩带来无尽的痛苦，他感到自己简直罪大恶极。
　　 天色渐晚，已到了傍晚时分。他望着窗外渐渐下坠的太阳，心潮起伏，久久沉默着。突然，他一个转身，面对着周芸冲动地问：周芸，你能不能跟我走？离开这伤心的地方。
　　 跟你走？为啥要跟你走？周芸感到奇怪。
　　 我和你姐是好朋友，现在她没了，我得担当起照顾你的责任。
　　 这哪跟哪？我又不是小孩。再说，这吃的住的，还有，我还得定期到医院做化疗，你说方便吗？周芸摇着头。
　　 要不，我到你这儿来，我另租一间房。
　　 周芸惨然一笑：算了吧！你还得上班，你的事业在永昌，何苦呢！
　　 为了照顾你，我可以放弃事业。他激动道。
　　 黄戈，谢谢你的好意，我真的不需要。周芸还是固执地摇摇头。
　　 他没办法，只好提着沉重的腿，心情复杂地走了。离开时，他趁周芸没注意，还是将身上的一千多元钱，塞在了她的枕头底下。
　　
　　 十四
　　 从此，他每周都要去探望周芸，虽然很辛苦，但他咬牙坚持着。而且每次去，他都要买上许多营养品，并且顺带做一些家务。周芸开始有些不情愿，但时间一久，也不再反感，和他的关系也逐渐亲近起来。
　　 日子一久，钱成了问题，他开始闹起了钱荒，因为他毕竟是个工薪阶层。怎么办？他只得编了个谎，跟父母伸了手，说自己谈了一个对象，开销太大，入不敷出。儿子谈对象，父母高兴都来不及，岂有不支持的？所以，不用吹灰之力，五万元很快打到了他的账上。钱虽然不算富有，但用于周芸的余下的化疗是足够了。
　　 周芸的化疗期共有6次，这次已经是第4次了。理应说化疗一次，病情就应该好一次，可她却相反，病情越来越严重，癌胚抗原等指标直线上升。伴随着的还有，周芸的身体状况也越来越糟糕，脸色惨白，瘦骨如柴，不思茶饭，勉强做完5次化疗后，她已经卧床不起。他感到情况不妙，赶紧问医生，医生告诉他，周芸的乳腺癌不是初期，而是中晚期，这让他吃惊不小，不知道周芸为啥要对他隐瞒病情？看来，周芸已无法承受第6次化疗，只能等身体有所恢复才能继续做下去，于是，他给周芸看了回中医，开始给她吃中药调理。
　　 由于自己不能天天来松明市照料周芸，他考虑再三，还是给她请了一位保姆。事隔一个多月，一天中午，他正在班上，突然接到保姆打来的电话，说周芸有要事找他，让他明天无论如何来一趟。他顿时吓得不轻，脸色发白，心脏狂跳，因为明天才星期四，还没到周末，他一般都是周末才去她那儿，这时候让他去，肯定大事不好。一种不祥的预感，霎时堵住了他的胸口，他赶紧请假，立刻赶赴永昌。
　　 到达周芸住处，已经是下午3点多钟，保姆不在，周芸靠在床头，正聚精会神地翻阅手里的一本杂志。见他进来，她赶紧放下手里的杂志，欲要下床。
　　 哎，你别动，就在床上休息。他连忙朝她摆手示意。
　　 不是让你明天来的吗？咋这么快就赶来了？周燕抿嘴一笑。
　　 保姆说你有要紧事，我能不着急吗？他埋怨道。
　　 是有要紧事，但不是你理解的那种，你看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周芸又是抿嘴一笑。
　　 他有些惊讶，因为眼前的周芸脸色，比上周他来的时候好多了，精神也振足了不少，根本不像病入膏肓。难道是中药调理起了作用？还是回光返照？他胡乱猜测着。
　　 你坐呀！周芸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我不累。他随口一说，眼睛关切看着周芸，问，你现在感觉怎样？
　　 好多了，不仅东西吃得多了，而且腿有劲了，今天上午，保姆还陪我到外面站了一会儿。周芸回答。
　　 是吗？那太好了，期待你早日恢复健康。他眼睛里放出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