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傅辛苦了！”贾世德握住一个瘦小老头的手，“一手掂”让市局拿走了……
　　 李师傅是一个分厂做饭的大师傅。一次贾世德到厂检查工作，开饭时工人们都排着长队，厂长要贾世德进客厅吃饭。贾世德说：“客厅是招待客人的，我是经理，是第一主人，为啥进客厅？”厂长说：“贾经理，您胃不好，我们只是做了点容易消化的饭菜。”贾世德跟着进了客厅，只见一桌子摆满了杯盘。贾世德的脸一下子拉长了：“这顿饭我不能吃。”几个人一下子愣住了。贾世德正色道：“你们说是关心我，实际上把我坑了。”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贾世德感到说得重了点儿，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不是我让大家难看。你们想想，战争年代，共产党为啥威望高？因为大家知道共产党流血牺牲是为了群众。鬼子来了，群众冒着生命危险把党员藏进牛棚，藏进红薯窖。今天，我们教育群众要为革命吃苦，我们自己却为革命吃肉，群众会怎么想？如果这时候鬼子来了，还会不会把我们藏来藏去？恐怕要把我们送出去！”沉默片刻，厂长说道：“还愣着干什么？每人一盘，统统倒进大锅里！”
　　 贾世德好开心！因为书记、厂长，还有几个副职都跟着他排队去了。这件事做饭的李师傅从根到梢看了个遍，他逢人就说：“谁说没有不吃腥的猫？贾经理就是不吃腥的猫！”此后，贾世德又到这个厂吃过几次饭。李师傅于是又了解到，贾世德的胃被切了三分之二，不能吃硬的，每次招待贾世德，总是把面条煮了再煮，稀粥熬了再熬，贾世德高兴地不得了。一次李师傅问贾世德：“到别厂咋吃饭？”“将就着吃点吧。”几天后贾世德回到公司，李师傅送去一个精致的手提小木箱，里面能放锅碗瓢勺，油盐酱醋，还能放烧火的柴油灯，他说：“以后下厂吃不成就自己做点吧，你这身体可顶不住折腾啊！”贾世德感激地收下了，还给那箱子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一手掂”，不管下工厂还是出差，走到哪里掂到哪里，既方便了自己，有赦免了别人的招待之累。后来市局搞展览，拿走“廉政”去了。
　　 李师傅的手还没离开，贾世德的手就被另一只手抓住了。这个人握着一卷钱，硬往贾世德的手里塞。贾世德说：“给你说过多少遍了，这钱我不要了。从给你那天起，我就决定不要了……”
　　 那是一天上午快要下班时，这个人闯进贾世德的办公室，说他叫尤安欧，因出身不好，40多岁了没有说成媳妇，现在有个头，200元能说成，希望贾世德解囊相助。看着尤安欧诚惶诚恐的神色，贾世德掏出150元，又向同事借了50元交给他。两年后他找贾世德还钱。贾世德见他还是不富裕，硬让他把钱拿走了。尤安欧这次是非还不可的。“贾经理，往后没有官了，收入少，开销大，这钱得还你。”贾世德还是执意不收，“老尤啊，这钱你拿上。没有官还有工资。就是要饭，我的门路比你多。”一个执意要还，一个坚决不收。贾世德把钱塞进尤安欧的口袋，手又被另一个人抓住了……
　　 握了这个握那个，刚开始还能走几步，后来人越来越多，把他围在中间，竟是寸步难行了。这时听见几个人发牢骚，“这是啥世道？贾经理这种人他们不用，他们用的是啥人呀？”“他们用的是长舌头——舌头长的在腰上缠三圈，伸进厕所去舔沟子！”“走，到县委去问问，他们用干部到底是啥标准！”
　　 这时候，贾世德的二儿子贾淑营喘着粗气跑来了：“爸，一些工人要上街游行呢，人都组织好了，只差你一句话！只要一上街，看他司敬品咋交待！”
　　 贾世德一下愣住了：“你赶快告诉他们，谁敢胡来，我贾世德不依他！”
　　 贾淑营跑着执行命令去了。贾世德登上路边的大石头，亮着嗓子对大家说：“同志们，大家不要误会，不是县委不用我，是我身体不好，要到洛阳治病！”群众哪里肯信：“治病为啥带行李呀！”贾世德说：“这是拿到家里拆洗哩……如果大家不相信，今天我不走了，连病也不去看了……”
　　 贾世德真的没有走，要人把几件简单的行李卸下来搬进屋里，工人们才气呼呼地渐渐散了。
　　 待一切平静下来以后，贾世德把贾淑营喊到屋里，重申了不能游行示威的“三个绝对”不行：第一，栾川的天下是共产党的天下，不是司敬品的天下，向谁示威？向共产党？绝对不行！第二，成百上千人停产一天，经济上要造成多大损失？一台大型机器开一次车的代价就是上千元，那么多机器仅开开停停就是几万元损失，如果再加上因停工减少的损失，那是多大损失？那是几万几十万的损失啊！这些损失司敬品能赔得起吗？都是党和国家的损失，绝对不行！第三，司敬品到栾川不久，他要带领栾川人民奔小康啊，上来就给他弄个下马威，让他威信扫地，他还怎么工作？绝对不行！
　　 到了晚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贾世德才含泪离开了他苦心经营、三进三出的钼业公司，回故乡北凹去了……
　　
　　 五、沉重的翅膀
　　 越是怕狼来吓，贾世德果然上访去了。
　　 他怎么能不上访。这不仅是他的权利，更是他的责任，他实在不忍让好端端的钼业公司葬送在司敬品的手里。
　　 他先找代表人民权力的市人大。
　　 市人大副主任周国华十分重视贾世德反映的问题。立即召集由办公室主任，法律委员主任等7人参加的会议，认真听取了贾世德的汇报并立即致函市府，明确指出栾川的做法是把工业公司演变成行政性公司，是从狭隘的地区利益出发搞分散主义等六点不妥，请市府尽快查明情况，速速解决。
　　 从周主任严肃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看，如果问题落实，司敬品非受处分不可。贾世德心里有点儿后悔。给周主任汇报的重了点儿，自己只想让市委令司敬品改正错误，如果真的受了处分……司敬品也只是思想方法问题。他只想新官上任三把火，引起上上下下，方方面面的震动，谁知竟跌了一跤！这也再次提醒自己：抬脚动手都不能有丝毫的杂念，就像眼里不能揉进沙子，哪怕揉进一粒沙子，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
　　 但是五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始终听不到一点动静。这是怎么回事？
　　 知道内情的人心知肚明。
　　 市委个别人的态度引起了不少干部的不满，连市计委主任谭保太，经委主任王生元也坐不住了，两人悄悄地到省计委经委反映情况，想通过上级的压力迫使市政府尽快表态。以嗅觉灵敏为特征的新闻媒体更是雷厉风行。《河南日报》立即派记者到栾川调查，很快以“洛阳栾川钼业公司被栾川县政府肢解”为题，在省办公厅主办的《要闻汇报》上发表。详细分析了栾川做法的种种弊端，敦促其迅速改正。《人民日报》《经济日报》更是“直捣黄龙”，派员面见栾川领导，指出其做法明显违背中央精神，并向市委市府作了汇报。在排山倒海的压力下，洛阳当局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终于行文否定了栾川的错误做法，将洛阳栾川钼业公司收归市管。但同时又不惜贻笑大方地做出了令人啼笑皆非的决定：让栾川县委一把手司敬品兼任公司的党委书记，副书记兼任经理，使该公司仍然控制在栾川县手里。这使知情者大惑不解：如果说司敬品这样做为了栾川利益，洛阳当局又是为了什么？当然，谁都知道司敬品和洛阳市长林中和（化名）关系非同一般，但是仅仅因为个人关系好，就置国家利益法律政策于不顾，置舆论界强大压力、置个人的政治生命于不顾，也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因而谁都有理由发问：这里面有没有龌龊的交易？
　　 洛阳当局知错不改的蛮横态度，引起了全国新闻界的极大愤慨，《人民日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工人日报》《河南日报》《河南电视台》《河南经济广播电台》等8家媒体的记者齐聚栾川，联名以“洛阳栾川钼业公司经营管理体制至今仍未理顺”为题向省委省府呈递急件，指出洛阳决定的5点不妥。（摘要）一、有违向省委省府汇报原意。洛阳向省委省府表示：钼业公司必须尽快上收，由洛阳市直接管理，而实际上仍由栾川县管理，岂不是有名无实？二、有违政企分开，两权分离的原则。如果说原来县里对公司还是间接干预的话，现在是县里的一二把手担任了公司的一二把手，变间接干预为直接经营，这显然与《企业法》《条例》《实施办法》相悖；三、有违《合同法》，贾世德去年与县府签订了为期两年的合同，但半年之后却取消了贾的法人资格。应当追究县政府的违约责任；四、因经理易人使企业蒙受巨大损失。公司经此折腾人心不稳，已有二十多名技术人员调离公司。致使去年的利税承包任务没有完成。目前公司下属生产单位有的已处于停产和半停产状态；五、贾世德顶住压力向省市领导和新闻单位反映真实情况，使企业免除了一场灾祸。但这场官司的胜诉者因此被免职，而败诉方反被加官晋级，岂非咄咄怪事！因此，我们提议省委省政府对洛阳栾川钼业公司存在问题引起重视，迅速改变政企不分两权合一的局面，也希望对懂业务善管理的贾世德，许学等干部作出相应安排。但是，洛阳市委市府却仍然置若罔闻！1993年5月，河南省人大会召开，记者又向省经委书记姚如学提出洛阳栾川钼业公司存在的问题，姚主任回答，洛阳的做法无疑是错误的，会后一定派人调查解决。有记者直接采访洛阳市长林中和，林市长也当面承认做法不当，但会后却软顶硬抗，阳奉阴违！洛阳市委市府的恶劣态度，激怒了《工人日报》记者沈家和，他两次赴栾采访，写出题为《一起与条例对着干的严重事件——关于栾川县委县政府肢解洛阳栾川钼业公司的调查》在中央内参上发表后要公开见报，洛阳市委市府这才慌了手脚，立即派《洛阳日报》的负责人赴京托关系说情，并欺骗报社主编回去后一定改正，这才避免了被曝光之丑！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国家经委主任王忠禹、副主任陈清泰都对“内参”作了批示，甚至朱荣璂副总理也亲自作了批示，令洛阳市委市府立即改变错误决定，结果呢，不知洛阳市委市府有何仗恃，不仅不知错即改，反倒愈发嚣张：“不要管那些记者。他们能把市委怎样？哪个能撤了我的职？”他们下令：如果记者再来采访，不准接待不给派车，不管吃住，让他们采访去吧！
　　 贾世德也曾找过洛阳市委常务副书记申景仁。申书记明确表示栾川的做法是错误的，对贾世德的遭遇表示同情。并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勉励贾世德经得起考验，相信市委一定会公正地处理好栾川问题。贾世德也曾找过市长林中和。林市长躲躲闪闪含糊其辞，避而不答贾世德提出的“肢解钼业公司是否正确”这一根本问题，而是一味地反问贾世德：为什么非在钼业公司不可？为什么不能换个地方？政协不行么?人大不行么？当贾世德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钼业公司任职时，林市长竟然说，司敬品说你在栾川影响很大，你在钼业公司上班他就无法开展工作！这就奇了：如果贾世德向上级反映问题是正确的，是立了功，是个好干部，司敬品为什么不能和好干部相处？贾世德执意让林中和回答，肢解钼业公司到底是否正确时，林中和无言以对，竟以开会为借口溜了！
　　 贾世德被一个又一个钉子碰愕了。
　　 贾世德，这个共产党用奶水奶大的嫡亲儿子，瘫了似地躺在床上，想着自己的碰的那些钉子，想着自己顶头上司那匪夷所思的态度，他百思不得其解：即是林中和、司敬品并没有龌龊交易，甚至两个人关系光明磊落，那也是贾世德触动了县委书记司敬品的龙颜，触动了省辖市长林中和的龙颜！好啊贾世德！别人阿谀奉承还唯恐不及，你竟敢驳我的面子，拦我的大车！那就坚决把你碾死！他大惑不解：这些党的高级干部，怎么会这样呢？他们不是教育大家要时时处处以革命利益为重吗？准备上访时，朋友们劝他，现在是上下一条线，上访等于到老子那里告儿子——能够“辕门斩子”的干部你见过几个？当时他贾世德还不服气，虽然我们党出现了腐败现象，但绝对还没有腐败成这个样子。可现在……
　　 那天晚上，贾世德失眠了。他想得很多。他想起我们党制定的人民对自己政权的“四大监督”：政党监督，权力监督，群众监督，司法监督。他想起我们国家的性质和治国理念：人民是国家的主人，干部是人民的公仆……可是现实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这些监督为什么如此的苍白？司敬品、林中和这些公仆与老爷何异？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贾世德思前想后，终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所谓的监督，一定应该是有权的监督无权的，权大的监督权小的，如果颠倒过来，让无权的监督有权的，权小的监督权大的，那就犹如弱智妈妈期望哑巴儿子当大官一样可笑！
　　 让贾世德想不通的还有，“大锅饭”成了束缚中国人民手脚的桎梏，是联产责任制，是数字化管理松开了中国人民的手脚，踏上了康庄大道，为什么人民的公仆，我们的一把手还死死地围着大锅饭不放，端着铁饭碗不放？对他们为什么不能明确个责任，确定个数字约束？试想，如果钼业公司是司敬品、林中和的公司，抑或给他俩也有个责任限定，数字限定，完不成任务就要承担责任，两人还会不会嬉戏般对待工作？相反，两个人胡乱倒腾了一番，给工作造成了巨大损失以后，司敬品异地为官了，林中和升到省里去了，如此这般，还怎样使那些公仆，特别是当一把手的公仆如履薄冰地对待工作，对待人民的事业？
　　 最后，贾世德忽然想起流传在民间的一个笑话，他准确的概括了我们政权结构的现状———
　　 小姑娘看报纸，完了问妈妈：“什么是党委？”
　　 妈妈拿着炒勺：“党委就是你爸，不干事还老骂人！”
　　 小姑娘又问：“什么是政府？”
　　 妈妈炒着菜：“政府就是你妈我，整天干活还老被你爸骂。”
　　 小姑娘再问：“什么是人大啊？”
　　 妈妈说：“人大就是你爷爷，名义上是一家之主，但整天提个鸟笼子，啥事也不管。”
　　 小姑娘继续问：“什么是政协啊？”
　　 妈妈捶着腰说：“政协就是你奶奶。整天唠唠叨叨的，但是没人听她的！”
　　 小姑娘还问：“什么是团委啊？”
　　 妈妈盛着菜：“团委就是你哥。整天瞎折腾，啥忙也帮不了。”
　　 小姑娘还是问：“什么是纪委啊？”
　　 妈妈拿过小姑娘的报纸：“纪委就是你啊！老是监督父母，但是吃父母的，穿父母的，受父母管教，关键时还老问这问那……”
　　 小姑娘没完没了地问：“啥是国家的主人？”
　　 妈妈答：“你有完没完啊？国家的主人就是你赵阿姨，她整天干活最伟大。可她得看着咱家人脸色行事。还有人民的公仆，我们全家人都是主人的公仆，都是要侍候主人，侍候你赵阿姨，可是，我们反被你赵阿姨侍候……”
　　 ……
　　 贾世德思来想去，最后想起了电梯，想起了电梯的开关。那个开关太重要了！只要掌握了这个开关，想让他上他就得上，想让他下他就得下，何时干部的升降，特别是领导干部升降，开关能掌握在人民手里，干部才能成为人民的公仆，人民才是真正的主人！
　　 受了凌辱的儿子找谁倾诉满腹的委屈？慈爱的母亲！冻僵的心灵到哪里寻找温暖？母亲的怀抱！贾世德还要上访，他要到北京上访。他坚定不移的相信，他的党绝对不会允许司敬品、林中和这种人糟蹋党和人民的利益，党一定会领着他的儿女抖落捆绑翅膀的绳索，矫健如鹰地在自由、平等、幸福的蓝天上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