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非常关系(小说)
到底是不是你打的,怎么糊里糊涂就认了。许志辉有些喜欢吴济的憨厚率真。
我好像提着个酒瓶子的,又像没有。当时晕晕乎乎真记不清了。他们几个都怕家里骂,我不认谁认。
你不怕家里骂?许志辉觉得好笑,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就爱乱讲义气。
我妈骂我也狠!可是过了就没事了。她还是疼我多。吴济歪了一下脑袋,大概觉得愧对他妈的疼爱。
九
几乎迫不及待,许志辉把金秋红叫到一个僻静处,直视着她新烫了的长卷发,道:我问你个事,你最好实话实说。
金秋红被盯毛了,摇头笑:又说房子?他们和我说:征收是政府的大政策,最终都扛不过去。我问,连命也征收吗?反正我是舍出命也得保住房子。这么大的摊业往哪里搬?我一个女人真愁了。要是家里有个男人就不一样。你是不是要问我房子的事?
许志辉单刀直入:和房子无关,我想知道吴济是谁的儿子?
金秋红眼珠子转了转,愣神了。
你儿子和尚杰是什么关系?许志辉索性挑明了。
金秋红半张开嘴,诧异道:你怎知道的?尚杰都不清楚,我没和任何人说过,连我的生身父母都瞒着。
许志辉抿嘴,嘴角上弯似笑非笑的瞧着金秋红,等她往下说。他知道,任何秘密在心里沉淀久了,都会有重量,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一旦开口就会像决堤的湖,滔滔不绝……果然,金秋红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造孽了!一定是前世造了什么孽,我对不起吴济死去的父亲。他给我们留下这一摊子家业,活着的时候,拼死累活挣钱,好几年舍不得换一件新衣穿。人常说,一分钱瓣开两半花,他是瓣开了也舍不得花。他活着的意义就是给儿子攒钱,供儿子上大学,娶媳妇,买房买车。他分分钟钟把儿子挂在嘴边,哪里就想到儿子是别人的。
金秋红神情凝重,继续说,他若知道了实情,变成鬼了也会来找我算账的。你知道,尚杰和我是一个村里的,我很早就听说他学习优秀。大学毕业,他是政府办小干事的时候,老乡聚会,我们熟了。他那时还没找上女朋友,家又在农村,星期礼拜的,我邀他来家里吃饭。我开旅店,雇了人做饭,尚杰过来想吃什么做什么。我比他小三岁,却是早结了婚。吴济他爸是个大车司机,常跑外,遇路上不顺,十天半月回不了家。有次尚杰挨领导训了,心情不好,在我这吃饭喝酒留宿,我们做了男女那事。
我那时年轻,傻,生了儿子都不知道是谁的。吴济三岁那年,他爸吴成林出了车祸,雪天路滑,在“山岔口”和一辆车撞了,送到医院还有口气,我接到电话打车去了人民医院急诊室,见他脑袋缠满了绷带,血淋糊画的,露出的面部皮脸苍白成一片纸,眼睛几乎睁不开了,要不是右手大拇指上有块胎痣,我都不敢认了,他气息虚弱和我说,我怕是不行了。儿子——儿子交给你了,老吴家有后,我走了也心安。说着话,金秋红眼圈红了,声音似乎有些哽咽,我当时心软成了水,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吴成林。拼命想留住他家老宅,也就是想留个念想。
那,尚杰一直不知道他有儿子?许志辉了解尚杰的家庭情况,妻子是北城医院CT室护士。有个女儿,十四岁。
那之后,他借口忙再没来过我这儿。我打过两次电话,他吞吞吐吐的没个痛快。我想他是后悔了。现在成了书记,身边不知多少女人围着,早把我忘了。
他是真忙了。单位大小事都得操心。兼主抓拆迁期间维稳工作。许志辉毫无来由的为尚杰辩说。
他忙他的。我过我的。黑熊熊一窝,黑狗狗一窝。我根本不指望他什么,可是你们政法委工作组包了拆我的房子,我不会拆!
民心工程,常委会定的。尚杰的房子也得拆。他父亲脚腿不便不想搬家,没法。许志辉开导。
我不管。反正我不拆!金秋红口气强硬,吴济是他儿子,这个你得保密。金秋红断然道:我对不起吴成林就罢了。他家两位老人前几年才去世,把吴济当亲孙子。听邻居们夸吴济长得帅,天庭饱满是做官的相。老爷子乐得眉毛挤成团了。你是没见过,吴济和吴家人也很像。鼓凸的额头,肉头鼻子,是他们吴家遗传的。
十
尚杰去参加省政法系统半年工作汇报会,许志辉搭他的车去找杨老二,离上级政法委规定的调查期限只剩下一周了,情况基本明了,法院并没有枉判。是杨宏英节外生枝。
侧面看上去,尚杰头发出奇的浓黑,左耳垂下有个小肉瘤,蒜头鼻子,鼓额头,形容和吴济一模一样。许志辉答应了保密,连妻子林枝也没告,但心里由不得好奇,尚杰如果知道他有个十九岁的儿子,会怎样?欣喜还是恐慌?
和杨老二通过电话的,去到医院很快找到了病房,从玻璃视窗看进去,靠窗台的床上坐着一位中年男子,鼻子部位包着纱布,正翻街头小报。许志辉推门进去,两人房间空空荡荡。他问:你就是杨老二?
嗯,是。盘腿坐在床上的杨老二放下小报,扭腰下了床,从窗台那边搬过一只木凳让许志辉坐。许志辉坐在他对面,开始了问讯:伤口怎样了?
两个月后再做一次植皮手术就好了。
头还昏沉吗?
基本上正常了。就是天阴下雨鼻子不通。
为什么和吴济起的冲突?
也没什么。有段,他常用我的车往省城送“豆皮”、“豆腐干”,除了说好的租金,他挣得多了,会多给我一、两百,让买纸烟抽。我看他为人厚道。就把老家一位女孩介绍给他。处了几个月,他和她上过床了,竟然说他还小,不想早成家分手了。这种没鼻子的事,我无法面对女孩的父母,怪自己认人不淑。那晚,在“双福”,迎面碰上,他没事人似的连个招呼也不打,我气不过,说他耍大了,不知马王爷几只眼了。和他相跟的小子当胸打我一拳,几个人就混打起来。
当时不是停电了?你怎么知道拿酒瓶砸你的就是吴济?
灯亮了,他手里抓着掉了底的空酒瓶,是一个兄弟看到的,我痛得以为要死了,眼睛鼻子都是泪,根本不辩东西。
那你认为吴济是预谋伤害你?
不是。没冤没仇的。杨老二语态平和。
为什么告状?许志辉问。
是我姐不服,她待见那女孩。女孩小名叫笑笑,洋娃娃似的,从小就惹亲。她小的时候,我姐常给她买东西,笔记本,图画书,彩色跳皮绳。我姐不是没孩子嘛,把自己年轻时买的衣服、鞋帽,没穿过的都送她。姐不能容忍吴济的始乱终弃,告他是想让他赔偿精神损失费。
你明知道吴济不是故意伤害你。和女孩分手是一码归一码,为啥不阻止你姐。
她在家里为王霸道惯了,劝也不听。
我问你。许志辉突然改变了语气,主治医生说:你一个月前就可办理出院了,为什么一直拖着?病房没床位又去了康复科住。昨天晚上装肚子疼……挂急诊科,重新住进医院。
就是……就是肚子疼。忍不住。
再问你,3月20日深夜潜回北城,在街上晃荡干了什么勾当。你灰色防晒衣,骑一辆三轮摩托车,后面坐着位穿绿格夹克衫乔装成女人的男人。
我承认,小字报是我贴的。可不是我写的。
谁写的?
我不知道。我接到个没有来电显示的电话,让我从垃圾筒旁边拿只黑塑料袋,里面放着小字报,按指定地点贴出去,银行帐号便会多一笔。您知道,我手术需要钱。
给你多少钱?
两万元。我拿出两千元雇了个病友和我贴的。
传单贴哪些地方是随机还是预先定好的。
往哪贴打印在一张纸上,电话里男声说,必须贴到规定的位置,不然摄像头能拍到。
这是扰乱治安罪,你就不怕犯法吗?
又不是杀人放火做坏事,贴个传单——就是你们说的“小字报”,又不是我写的,抓住了大不过关两天看守所。杨老二双手背在腰后,满不在乎。
你确定不知道,给你打电话的是谁?
不知道。
哪里的口音?声音以前听到过吗?
普通话说得不标准,好像是个年轻人。
怎么听出来年轻?
声音亮,说得很快,说完就挂断了。这也在许志辉的预料之中,既然连每张小字报张贴在什么位置,怎样避开摄像头都计划好了,可见对手是个老狐狸,滴水不漏。
小字报是你贴的,你姐杨宏英知道吗?
哪敢和她说,会被骂死!
以后再接到之类的电话,通知我。许志辉用不容协商的语气命令。
嗯。杨老二没敢反驳。伪装了半天在街上贴个纸片,人家都能查出是谁,要不听话,追究起法律责任,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十一
开了一下午会,食堂开饭时间过了,许志辉去政务大楼附近的“正旺”熟肉店买鸡腿,准备回家泡面吃,“正旺”熟肉店是一对四十出头的夫妻开的,鸡腿、鸡翅、猪耳朵、猪头肉等全是店里自制的,走近窗口,一位十几岁个高,皮肤黑、眼睛大的男孩——是店主家儿子放学了,正在电子称上给一位顾客称“猪脚”,两只猪脚装在塑料袋里,可能听到后面有脚步声,躬着身的男子转头,原来是毕风清。
许老弟,是你呵。买什么?
买只鸡腿。这家店的味道好。
小弟。再拿两鸡腿,一盘鸡翅。毕风清边吩咐那男孩,边和许志辉说:咱北城数“正旺”的熟肉好吃,我也常过来买。说话间鸡腿、鸡翅分别称好了,毕风清抢着付了钱。把两鸡腿往许志辉手中一塞,不由分说拉了他去到马路对面的“正新”快餐店,道:碰巧了,咱喝一杯再回家。
进了“正新”,找张靠窗的桌子坐了,毕风清把鸡翅放在红色卡通桌上,早有一位身着黑色中装、系小红领结的服务生过来招呼,毕风清点了醋泡花生米、洋葱木耳、海带丝,两瓶黑啤,又要只空盘,把从“正旺”称的鸡翅入进去。
风哥,听说你和久安村村长杨老二关系不错?许志辉在硬度适中的红色卡通椅子上坐定,压低了声音和毕风清说。
我们是球友,常约了打乒乓球。他们村买树苗,我帮贷过款。
他打群架的那案子,他姐上告到政法委了。许志辉道。
喝多了酒。失手伤人激情犯罪。毕风清眼帘低垂不以为然。
哦。贴小字报,就是杨老二干的。许志辉冷不丁儿冒了一句。
谁说的?他不是一直在医院吗?毕风清不信。
他可以回家保养,到时再植次皮。借故住院就是寻机潜回北城挑动是非,杨老二家的祖奶奶在世时,衣兜里常揣一把枣,时不时掏出来吃几粒,活了九十四岁,每年清明节,杨老二祭祖都忘不了给祖奶奶带把晒的干枣。枣树是他家的传家宝,杨老二不想拆迁,有意搞破坏。
皮痒了,欠收拾。毕风清盯着许志辉,见他专心啃只鸡翅膀,毫不理会。毕风清只好接着说,我仔细查了全城的视频录像,没能发现嫌疑。许老弟有什么证据?
他亲口承认了。许志辉用纸巾擦了手,举起酒杯作碰杯状。他没告诉毕风清说他也仔细看过视频录像了,从深夜骑摩托走走停停的身影发现了可疑,审问清楚的。毕风清要么是让没经验的小民警看的;要么就是故意包庇。
毕风清和杨老二在一次总工会组织的乒乓球运动会上认识,杨老二那次得了冠军,毕风清第三名是铜牌。几番赛场较量,三十五岁的杨老二和四十七岁的毕风清成了“忘年交”,派出所职工活动室设有乒乓球台案,杨老二闲了就去找毕风清打球,两人一起喝过几次酒。
许志辉从公案网上查到杨老二曾两次进过看守所,一次是因为涉牵吸毒,另次是打群架。他私下问了,两次都是毕风清出面取保候审的,可见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毕风清,1966年生,有过两任妻子,第一任长得千娇百媚,生有龙虎二子。因毕风清忙得顾不着家,妻子不知怎么勾搭上了一位胸外科医生。一日,毕风清值夜班,有人给他打电话,让速速回家,毕风清到家当场撞见了妻子和胸外科医生赤身裸体的场面,抽枪没带。狗男女吓得屁滚尿流,在他眼前消失得没了踪影。第二任妻子长得丑,一意相夫教子不惹是非。毕风清从基层派出所普通干事、教导员、所长一路打拼。他能吃苦,有实战力,群众呼声高,竞选公安局副局长,常委没通过。朋友们都为毕风清感叹:空有才识和能力,没关系也不行。听说,上个副局级没有百八十万敲门砖不成。
扯蛋了!老子一不贪污二不受贿哪来的钱。毕风清几杯酒灌下去爱爆个粗口,人称:斤不醉。他常常是喝倒一桌人,最终自己也意识混乱,就着酒劲儿滔滔不绝发牢骚,骂天骂地骂狗娘养的,直到有回喝多了找不着北,撞进一个外形和他家差不多的单元楼,抱住人家小媳妇儿亲嘴,被告到纪检委,给了个警告处分。
明面上,毕风清说酒和女子一样是害人精,要戒。私底下喝得更凶,许志辉和他在酒桌上会面,只喝啤酒,生怕灌多了白酒,发酒疯弄出事端。
十二
浑然不觉中,又个星期天到了。许志辉收拾家里的杂物,刚刚把零散的瓶装酒归整在一个纸箱里。
嗒嗒嗒,响起不重的敲门声。
他拉开了门,杨宏英抱着一叠黄绿色编织袋站在门外,笑说,小许,听门房说你要搬家了?我整理东西剩了袋子,给你用。
哦。谢谢杨大姐。许志辉有些始料不及,两家住同一幢楼,不过是见面点头的关系,杨宏英原在医院政工科工作,内退后关在屋里读书学习写剧本,极少和人交往。房子拆迁打破了她的安静,她坐不住了,搬出政策维权,给“吉祥园”住户争取到一个等同于车库的外加补偿款。许志辉电话和妻子讲了,妻子夸“吉祥园”数杨大姐水平高呢。她怎么想起来给自家送理物袋?莫非去找杨老二,杨宏英知道了?许志辉揣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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