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贫贱夫妻(小说)
冰冷的雪景也能给人带来温暖甜蜜的回忆。
过罢正月十五,春节就过完了。
素兰家除了泽芳来回年,再也没来一个客人。
全文蹲门口用零碎的木块打造小板凳,他心里还想着金桂,时不时地发出沉重的叹息。
素兰站屋檐下晾晒腌好的鱼肉,叹息道:“穷在深山有远亲,富在闹市无人问,这是老古话。发愁,叹气,你妹儿不踩你门槛子也没用。”世态炎凉,也不过如此。
冰雪融化,柳树发芽。
对于勤快的庄稼人,一年四季都有活儿干。周怪头瞧着地面干透了,他从仓库搬出犁、耙、铁锹、锄头,镰刀、䦆头等农用工具,开始拾捣。
余玉清道:“唐家湾有恁多人,他们一把不摸,来瞧一眼都嫌多。你倒好,非得摆置那些坏东西,烂东西。”
周怪头不搭余玉清的话,他用瓦渣把锄头口打磨明晃晃的,生锈的弯镰磨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镰刀口闪烁犀利的光芒,方才停止。
因此,唐家湾有人道:“周怪头缺点儿就是脾气大,优点是个细作人。无论大活小活,他搞起来钉是钉铆是铆,不服不中。”
这是庄稼人给予庄稼人不赖的点评。
宿雨初晴,风和日暖,小麦拔节,油菜花开,娇莺婉转,尽显春光靓颜。
全文用碎麦草参泥土踩熟后,把屋墙糊了了一遍,去大门口的池塘洗手,他瞧着垂柳撩起水面点点涟漪,桃花恣意盛放,心想:“花木跟人一样,都能开花结果。”
突然,唐家湾的上工铃声响了,随后,队长吆喝去挑塘泥上田。全文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家,拿出箢子和扁担。
素兰慌忙掂起暖瓶准备朝水壶灌,才发现暖瓶的热水不多,心想:“再烧已经来不及了,有多少灌多少。全文有口热水喝就好。”她准备走时,瞧着扁担勾子差一点儿劈开,便朝全文笑道:“他走了,你妈在屋,快去拿扁担勾子。两人都挑,挣工分多,分的粮食自然多。晚上放工回来,俺找个合适的树杈儿,再砍一个扁担勾子。”
全文尽管心里很害怕,还是犹犹豫豫地走进厨屋,拿着扁担勾子走出大门。
周怪头犯了烟瘾,转回来拿烟叶子,他瞧着全文,厉声道:“还敢来吸摸老家伙,打你个狗熊?”他举着巴掌朝全文盖。
全文头一偏,躲过周怪头的巴掌,他跑回家瞧着母鸡飞上锅台屙屎,随手捡个小坷垃头儿朝鸡砸。
周怪头出来瞧着了,他焯棍子朝全文夯过来。
素兰双手叉腰,蹦过去,挡在瘦弱的全文前头,指着周怪头,道:“他撵鸡,也得挨你打。你打他打得了惯?你也不用赖,周全文有孩子不会叫你爷,等你老的不能动,俺有饭喂狗,也不给你吃;等你老死了,俺不埋你。俺说到做到,要是做不到,把俺杨字倒着写……”她咬牙切齿的狠劲儿,瞧着吓人。
唐家湾的人听着素兰噘周怪头,有人说她应该改名叫杨疯子,有人怂恿周怪头去告她,还有人说周怪头捡个儿瞎鸡巴养活恁大,娶个儿媳妇不卖你账,算屌粘了……
周怪头又举起棍,准备夯素兰。
义珍出门瞧着了,她惊叫道:“周老爹,打不得,打不得呀!你儿媳妇出怀了,瞧着没?瞧着没?我的老天爷巴子呀!你这一棍夯下去,恐怕……”
素兰勾头瞅着自己的腹部,长叹一口气,她在心里自问:“俺怀孕了?俺怀孕了?”
全文用诧异的眼神瞅着素兰凸起的腹部。
余玉清朝全文嚷道:“别装迷瞪,你见过谁吃南瓜糊涂,还要用醋搅和?她能把半坛子酸醋吃的一滴不剩。”
全文想起素兰吃醋的情景,如梦初醒。”
义珍道:“这可不能打,今儿,你要敢下手打儿媳妇,等于和孙子结世仇。唐家湾的人还会噘你,是、是、是……”
周怪头撂下棍,拧着脖颈儿慢慢地朝后退,他踩着烂菜叶子,前后打跐,歪几歪,差点儿没摔倒。
全文望着周怪头走了,他朝素兰瞪着白眼,道:“你不该那样,毕竟是他把我捡回来养大。咱们上工去,你身子重,从今往后,别挑担了。”
“把个狗娃子喂大,它也知道跟家主亲,何况是个人。”素兰说着,朝全文狠狠白瞪一眼。她扛起铁锹独自走了。
赖货挑着箢子,走进素兰,他前瞅瞅,后望望,没瞧着全文,便坏笑道:“呦呵,太阳打西边出了,真稀罕!你跟全文好的像蜜钵子,这回咋单独行动?牙齿咬着舌头了?你没听人家说,小俩口杠祸不记仇,天上有雨地下流……”
素兰瞅着赖货不高,小眼睛,大嘴巴,几根山羊胡子翘跐着,左耳朵门边几绺油腻的长发横跨光亮的秃顶,耷拉在右耳朵门下,她不搭理他,便加快脚步,走到人多的地坡。
女人挖,男人挑,大家说说笑笑,干的热火朝天。女人解开扣子,男人敞胸露怀,彪悍的年轻男人素性把外衣脱了。
半晚上,素兰觉着口渴,拿起水壶拧开盖子,她想着全文有胃病,掂着脚尖,在忙碌的人群里寻找他。
全文挑着空箢子走进素兰,道:“别找了,我在呢!”
素兰瞧着全文挑着空箢子,站在跟前,正对自己微笑,便把水壶递给他。
全文以为素兰喝过了,他把热水喝的一滴不剩。
素兰口渴的难受,她等全文挑塘泥走远了,便拿着水壶,去不远处的咕噜沟喝水。
赖货撂下箢子,也去咕噜沟喝水,他走近素兰,冷不丁地照她屁股捏一把,道:“侉婆娘娃子脸蛋好,屁股蛋子圆鼓鼓的,翘多高。你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咋样儿了?”
“人丑,心坏,对这咕噜沟的水好好照照……”素兰说着笑着,狠甩赖货一个大嘴巴,转身走了。
赖货呆若木鸡,等他反应过来,素兰已经回到人群,继续挖塘泥。
七
素兰和全文结婚十来年,经历新旧时代交替,电灯取代煤油灯,小土路变成大路,汽车取代马车,送妹子出嫁,土地改革,她那两间稻草棚修补五六回,最末后一回是昨夜经过了一场狂风暴雨。
早起,太阳如常升起。唐家湾的人们差不多都在忙活着踩泥搭墙,修补房顶。全文和素兰糊了墙,又用叁拾多块钱的新茅草把房顶重铺一遍。
全文从房顶顺着木梯子爬下来,仰望着茅草屋,微笑道:“这回茅草铺的可厚实,它比稻草沥水,耐沤,等咱翻过身,盖三间大瓦房。”
“好得俺生养了银、富、山,孩子给这个穷家添人气。可怜,俺生这三个孩子,没吃一个鸡蛋,也没做一个月子。起三更,摸半夜,敹不完的破衣裳……”素兰说着,停下针线,又朝全文笑道:“三个仔孩子长大了,还能跟俺睡一间屋?睡一个铺上?做梦都想他们长大能住上大瓦房,俺这个梦要是能灵验多好!”她眼前的茅草屋好像变成了宽敞明亮的大瓦房。
贫穷可以左右人的命运;贫穷限制不了人的思想。
银、富、山,这三个虎头虎脑的仔孩,并没给周怪头和余玉清带来欢喜。
唐家湾的女人们闲暇时,聚集一坨儿论家长理短,她们瞧着余玉清,故意大笑道:“鸡皮贴不到鹅身上,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中。她三个孙儿,一把不摸,照样当奶奶……”
余玉清听着,面子挂不住,她站门口望着素兰洗衣裳,山哭闹着要抱。
周怪头走过去,道:你没一点儿眼色,站路上头望啥?”
“当家的,去把山抱回来。”余玉清说着,还眼巴巴地望着山。
周怪头恼怒了,拧着眉头道:“孩娃子,鼻子拉稀的。要抱,你去抱,我不去。”
“今儿,你不瞧小孙儿,别想吃饭。要想吃饭,你自己做,我不伺候了。”余玉清说话语气像下达命令,她用手指朝周怪头的鼻尖狠狠地戳几下。
周怪头摇摇头,走近山,笑着伸出双手将要抱。
素兰想着周怪头打全文的样子,她黑拉着脸,把拧干的衣裳又甩进水盆,道:“别抱,别抱,俺儿还小,他经不起你一巴掌。”
周怪头瞅着素兰的脸色,他伸出的双手尴尬地僵在那儿。
山哭着抓住周怪头的衣袖,他可爱可怜的小模样,令人心疼。
周怪头把山抱到家门口,鸡啄米一样亲他脸蛋。
义珍伸头朝素兰笑着,小声道:“瞧瞧,你老公公多喜欢山。山长的像谁?多像他爷爷哟!”
“你说山长的像他爷,那是瞎话。不亲孙子,等他老的不能动,谁端饭他吃?不亲孙子,等他老死了,谁来抬棺材?不亲孙子,谁给他挖老坟头……”素兰说着,把拧干水的衣裳搭在铁丝绳上。
余玉清听着素兰这番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又觉得有道理。从此,她瞧周怪头闲着,就朝他嚷道:“去去去,去抱咱小孙儿。”
周怪头就去把山举脖颈儿上驮着,学舞狮子。
山咯咯笑着,他清亮亮的口水淌到周怪头身上。
全文望着周怪头如此喜欢自己的孩子,霎时,觉得他不是他亲生的那种身世彻底融化了。
流年也有情,它能塑造人,也能感化人。
铺天盖地的大雪送来新年,唐家湾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着腌制好的腊肉和咸鱼,空气里弥漫着萝卜炖肉的香味儿。
银、富、山拿着大炮插在雪窝里,用洋火点燃,把雪堆炸崩,他们喜欢的直蹦。
年三十,素洁蒸大肉包子,想着信阳城郊的日子,和汝南老家的日子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大肉包子蒸好了,她捡些油渣,红薯丸子,和叄拾个大肉包子送给素兰。
素兰和全文用海带炖了猪蹄子,熬了鱼豆腐,还饱了大肉饺子。银、富、山瞅着丰盛美食,他们肚子撑圆鼓鼓的,却不晓得饥饱。
全文瞅着银、富、山狼吞虎咽的吃相,笑而不语。
素兰道:“随便三个兽头吃,一年到头就这两天好宵。”
山抓起两个白净净的大肉包子各咬一口。
全文道:“这孩子不光贪吃,他还护食。”
山笑着钻进里房,把肉馅掏吃了,他把包皮藏枕头下的稻草窝里。
开春,阳光普照大地,
全文晒被子,发现银、富、山枕头下的稻草里都藏着几个生了霉醭的包子,只是包子里的肉馅都没了。
素兰瞧着,苦笑道:“俺苦吃苦扒养三个兽头,个个都不知道粮食金贵,没治。”她瞧着银出来了,伸手照他股拍一巴掌,以为可以解气。
“枕头下的馍,不是我弄的。你不问青红皂白,就打我。”银委屈地哭道。
全文哆嗦着,小声道:“兰儿,咱家穷,三个孩子跟着咱吃的不如人,穿的不如人。往后,你别打孩子,我见不得,见不得……”他说着,用头撞墙。
素兰吓的抱着全文,大叫道:“全文,全文,俺听你的,听你的,保证不打孩子……”
假如素兰和全文晓得银、富、山把馍搁在枕头下,应了“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的美好农谚,他们又是怎样的心情?
银、富、山好像白杨,一年年长高长大。两间屋住不下,更别说储存粮食了。素兰拿出所有积蓄,指挥全文又盖一大间茅草屋,用土坯搭一大铺。
银、富、山在这间茅草屋里嬉戏打闹,或是以各种姿势倒铺上读书,做梦。他们不光能吃饭,还要上学,穿衣,样样都得花钱。
素兰卖了菜,收了粮食,精打细算,为了细水长流的日子,她只能节衣缩食。
没油水的饭菜,让银、富、山像喂不饱的鹰。特别是山,他望着周怪头端碗,便拿筷子敲着碗朝他家跑着,道:“爷,奶,我饿了!我饿了!”
周怪头把一小块儿锅巴给了山,瞧着余玉清进厨屋,心想:“不用我给,他奶会把锅巴渣儿都铲给这个小东西。”他又把山手里的锅巴抢过去噻嘴里。
山很生气,他扯掉裤子,朝周怪头撅起半拉雪白的屁股蛋子,嚷道:“你这老头儿吃萝卜,放倒屁,把给人家又要去……”
“你个小鬼头儿,好吃嘴,打烂嘴,推小车,买棒槌,棒槌掉,砸狗腿……”周怪头噘着噘着,伸手抓住山,笑嘻嘻地拍他屁股蛋子。
余玉清拿着锅巴出来笑道:“这世上哪有爷跟孙儿杠祸的,老脸不要了?山,跟奶奶说说,是你妈叫你来的?还是你爸叫你来的?”
“不是,不是,都不是。是我大姑说,肚子饿了找奶奶。奶奶屋里有糖,还有点心。”山的话,让余玉清和周怪头面面相视。
余玉清瞧着山把锅巴吃完了,她又进里房拿出两块枕头酥,放他碗里。山得了枕头酥,转身往家跑。
素兰在门口勾头打草绳子,她嗅着香甜味儿,猛抬头,瞧着山端有点心,便道:“山,别吃独食,把点心端给你爸尝尝,他天天喝药,嘴苦。”
富伸手拿起枕头酥狠劲儿朝嘴里噻着嚼着,他那吃相像饿死鬼脱生。
山瞅着富把枕头酥吃了,他拿起最后一块枕头酥狼吞虎咽,无人搭理素兰。
素兰瞧着富和山的吃相,嚷道:“人家都说三岁看到老,没一个养老子的儿。”
蹲门口择菜的义珍笑道:“谁说噻?人都有看走眼的时候。你那是三个儿……”
素兰朝义珍笑着摇摇头,她也没办法,只能拼力在贫穷的漩涡中挣扎。
全文招呼道:“吃饭,吃饭,都来吃饭!”
银、富、山,很快拿着饭碗,围住锅台。
山吃着吃着,噘起嘴道:“爸妈加起来都没奶奶做饭好吃,奶奶的饭香,菜更香。”他说着,夹起一根萝卜条,撂进装满清水的洗脸盆。
“不用瞅,也飘不出一丁点儿油花花。”银说着,朝山翻白眼。
富叹息道:“咱是唐家湾最穷的人家,弟兄三个穿的补丁摞补丁,像个要饭花子。过年,妈也不给做新衣裳,缩气死了。”
杨宝兰今年八十多了 再也不愿意提起她跟婆婆的恩恩怨怨。
谢谢老师们 点评辛苦
十分感谢你关注《贫贱夫妻》
看着你在江山文学网丰富的积累
与我也有一种成就感
带你来江山文学网真好